作者:方自在
“这……怎么有点不对劲啊?我今早出来时三块电池都充满电的,储存卡也带了两块,结果现在电池全都没电了,储存卡也显示读取失败!”
“灵堂里我放了四个跟拍小相机,刚才一看,黑屏了三个!”
“那亚克力板我摸过,可厚了,结果,结果不知从哪里刮过来一阵风,把它刮倒了,裂了那么大一个口子!”
“花刚搬下车的时候都挺新鲜的,这才半个小时不到,怎么枯了这么多?”
工作人员的对话并没有刻意避开郑霖霖,郑霖霖很想装作听不到,但面前的种种异象,由不得她装傻。
她想起接到这个工作以来,妈妈每晚打电话对她表达的担忧;但借机成名的想法,占据了她整个内心。
没关系的。她暗暗咬住牙关,这只是一点点的小麻烦、一点点的小失误,不会影响到节目的拍摄。
亚克力板是她没放好,才会摔坏;鲜花是因为太阳太过毒辣,才会逐渐失去活力。
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都在正常进行,只要她顺利把这个节目拍完,那么她一定能凭借在节目中的优异表现,获得观众的喜爱。她在镜头前流了那么多的眼泪,难道还不值得一个热搜吗?
郑霖霖悄悄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兜里,轻轻地摸了摸藏在衣兜深处的东西。
那个东西柔软极了,虽然缝制的很粗糙,但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制作而成,自从把它带到身边,她的运气就渐渐变好,这次也一样,这个小东西一定会保佑她的。
可她却不知道,她越是抚摸兜中的东西,她身边的女童就用越幽怨的眼神怒视着灵堂内的一切。
“有意思。”
树上,贺今朝自然没有错过郑霖霖把手伸进兜里的小动作。
他推测,郑霖霖口袋中装着的必然是小女鬼栖身的物件。
但他不理解的是,明明那个小女鬼此前一直在帮郑霖霖一步步实现成名的愿望,为什么又在这么关键的工作中,故意给她添麻烦?
她的前后行为完全矛盾,完全是随心所欲的稚童,说变脸就变脸。
就在此时,小女鬼的目光盯上了挂在墙上的遗像照片——相框外罩着一层白布,要等到明早告别仪式开始前才会揭开。
她神色扭曲,漆黑的眼眸里盛满怨恨与嫉妒,如淬了毒的钉子,恶狠狠地盯着那张遗像。
她想起昨天办公室里那对中年夫妻的哭声,想起她们爱女心切的眼神,一股埋在心底的恶念油然升腾。
小女鬼一步步走近挂在墙上的遗像,一个恶毒的想法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如果——她让这幅遗像摔碎,那这场葬礼是不是就不用举办了?
想到这个好方法,小女鬼拍着手咯咯大笑起来,童稚的笑声响彻整个灵堂,但除了贺今朝以外,无人听到。
她踮起脚尖,伸出小手,努力去拉拽挂在遗像上的白布。第一下她没有拉动,她又拉拽了第二下、第三下……
“你们快看,照、照、照……”
一位工作人员死死瞪大眼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只能颤抖地伸出手,指向灵堂上的照片。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惊人一幕!
——悬挂在灵堂正中的遗像照片,居然慢慢向旁边倾倒,就连挂在上面的那块白布也逐渐向下滑坠,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拖拽它!
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在灵堂内外响起,贺今朝眼眸一凛,轻飘飘跃下大树,打算制止那故意作乱的小鬼。
他刚一落地,小鬼就发现了一直藏身于大树的他。
贺今朝挥了挥手,遗照立刻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震动起来,白布犹如拔河用的麻绳,一左一右向两侧展开。
面对如此诡异的一幕,摄影师下意识地调转摄像头。贺今朝注意到摄影师的动作,心中念头杂乱,动作迟滞了一秒。
正是这一秒差距,让那个毫无顾忌的小鬼找到了突破点。她口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声,原本矮小的身子突然猛地往上窜了几厘米,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一岁,眼中更是有鬼火滚动。
她猛地一用力,遗照从墙上坠落,重重砸向地面!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郑霖霖一声尖叫,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然而,她预料之中的相框碎裂声并未响起。
——一只骨肉匀停的手,牢牢抓住了遗照。
“风这么大,差点把照片吹掉了。”
青年不知何时从旁边的停灵室走了出来,脸上的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他面色平静地把差点滑落的白布重新盖在遗照上,连一丁点边缘都没有露。
他双手捧好遗照,眸光淡淡地扫过郑霖霖和灵堂内外的一众工作人员,最终又低垂下头。
众人以为他是不喜欢被摄像机拍摄,却不知道他低头时,目光落在了身边那个满脸狰狞、目眦欲裂的小鬼脸上。
“遗照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放在我这里吧。”凌宸语气平静,“省得再、出、差、错。”
第22章
凌宸怀抱遗照, 快步走回了停灵间。房间门咔嗒一声反锁,他来不及松口气,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就穿过门板, 轻飘飘落在他身边。
“小凌,幸亏你及时赶到。”贺今朝心有余悸,“要是真让遗照掉地上, 今天就没办法收场了。”
“你知道就好。”凌宸把遗照小心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盖好白布。
他刚刚把前面几组客人送到家属身边,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休息一会儿,就听到灵堂那边一阵喧闹。他平常从来不会凑热闹,但今天情况特殊,他才临时决定出去看看,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顺利救场。
凌宸转过身,抱胸倚在桌边, 抬头看向贺今朝:“大影帝,你怎么回事,你一个成年人还搞不定一个小鬼?”
贺今朝发现,凌宸每次想数落自己的时候就会阴阳怪气地叫他“大影帝”,好好的一个称呼都快被凌宸喊成贬义词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事确实是贺今朝理亏。
见贺今朝闭口不言, 凌宸挺意外的:“你不打算反驳两句?”
“没什么好反驳的, 这事确实是我的问题。”贺今朝:“我当时正和那个小丫头抢遗照,没想到摄影机突然对准了我们的方向,我就——”
凌宸懂了:“你怕做得太明显被人发现,就收手了?”
“那倒不是。”贺今朝坦诚, “我就是职业病犯了,想用上镜最好看的那半边脸面对镜头。”
凌宸:“……”
他真想一杵子把贺今朝捅进火化炉里。
现在遗照已经被他们抢到手, 灵堂那边暂时安静下来,贺今朝飘出去又观察了一会儿,见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郑霖霖正在摆放之前“被风刮倒”的鲜花和摆件。
节目看似恢复了正常录制,只不过气氛十分压抑,有人小声议论刚刚的那阵“怪风”,但是很快就被节目导演喝止了。
贺今朝回来向凌宸转述现场情况:“节目继续录制,郑霖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在镜头前努力表现自己。”
“那个小鬼呢?”凌宸问。
“又消失了。”贺今朝挑眉,“刚才和我斗了一场,她应该消耗了不少力气,估计躲回去哭鼻子了吧。”
他故意说得很轻松,但凌宸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凌宸分析:“她的行为太反常了,明明这个工作郑霖霖这么重视,她却故意搞破坏,这很矛盾。”
“确实。”贺今朝同意,“虽然她年纪小,但智商看上去并不低,不能随随便便用孩子心性来解释。”
明天上午就要举办遗体告别仪式了,今晚凌宸会加班为关先生的女儿化妆,那小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很有可能在晚上出来作祟。
凌宸和贺今朝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若是再次动手,绝对不止刚刚那番“小打小闹”了。
“今晚我留下来陪你。”贺今朝说,凌宸下意识想要拒绝,男人打断他的话,“先不要拒绝,我知道你化妆的时候不想让别人看到逝者的样子,我会背过身不看。但是我绝对不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凌宸啧了一声:“真当我小朋友啊?还需要你陪。”
“可你本来就是小朋友啊。”
凌宸:“?”
贺今朝问:“我比你大几岁?”
凌宸莫名其妙,还是回答:“五岁啊。”
贺今朝:“我十五岁拍第一步电影的时候,你才读小学四年级,你不是小朋友那谁是?”
凌宸哭笑不得:“大哥,哪儿有你这么算的啊。照你的意思,我就算活到九十五岁,在你眼里也是小朋友呗?”
“那倒不会。”贺今朝道,“等你活到九十五岁的时候,我已经重新投胎七十年了,那时候咱们就是陌生人了。”
凌宸:“……”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要说什么,又很快咬住了唇。
贺今朝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打破沉默:“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这个话题太沉重了?”男人云淡风轻地笑笑,“再过八十天我就要离开了,这件事不是你我早就知道了吗?”
他们的相遇像是共同启封了一本日历,只不过,这本日历上印着的全是倒数日期。每过一天,他们就要撕下一页,当第一百页被撕下时,就代表着他们分别的时刻已经来临。
贺今朝故意问:“还是说——小凌,你已经提前开始舍不得了?”
“……那倒不是。”凌宸终于开口,“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凌宸:“我很好奇——你怎么能这么自信,觉得下辈子还能投胎成人啊?”
贺今朝:“……”
凌宸:“我看你这幅烦人样子,最适合投胎成鹦鹉,每天对着镜子喊‘镜子镜子谁是世界上最帅的鹦鹉’,镜子如果说出别的鹦鹉的名字,你就嘎巴一下气死。这样的话,七十年够你投胎七十次了。”
贺今朝听后笑了:“你放心,我要是投胎成鹦鹉,第一件事就是叼着毒苹果来找你。”
两人正吵得激烈,忽然停灵间门外响起“咚咚咚”三声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和谐”氛围。
凌宸扬声问:“谁啊?”
意外的,门外传来一道女声:“凌哥,是我,郑霖霖。”
“……”凌宸和贺今朝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
贺今朝向凌宸点了点头,说:“没关系,有我。”
于是凌宸在制服上抹了抹汗湿的掌心,然后打开了停灵间的大门。
为了保证遗体状态完好,停灵间总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开始温度极低的空调,凌宸早已适应了这个温度,但显然门外的郑霖霖没有做好准备。门刚一拉开,刺骨的冷风就顺着门缝涌了出去,郑霖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双手抱住手臂:“啊,这里好冷啊……”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说话的这一秒,原本静默的贺今朝猛地冲向她,右手食指的指甲徒然变得锋利细长,笔直地刺向她的眼睛——又在距离她的眼睛仅有0.1公分的位置停下。
“哦?即使这样都不出来保护你的主人吗,小鬼?”贺今朝饶有兴味地问。
“……”无人应答。
郑霖霖丝毫不知道她与危险擦肩而过,她看向面前的凌宸,语气诚恳:“凌哥,刚才太匆忙忘记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节目就要出大纰漏了。”
凌宸淡然回答:“在你们看来这是节目,与我而言,把客人体面的送走是我的责任。”
一旁的贺今朝收回手,绕着郑霖霖飞了一圈,停在她的身边,略弯下腰,看向她左侧衣袋:“小鬼,我知道你藏在里面。让我猜猜你是个什么东西?护身符,钥匙扣,总不会是手机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