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秋月
直到有伞撑在自己面前。
“怎么回来得这般晚呢。”亱莲蹲下身摸了摸他湿透的背脊,“不过还好,叔叔给你留了晚饭。”
“下次出去玩早些回来好吗?大家都很担心你。”
“哈士奇还想进你的猫屋,可惜他太大只了,只能塞个头进去。”
雨点打在伞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他轻声说着话,温柔的声响。江小鱼抬起沉重的脑袋,目光撞进男人眼中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喵鸣。
对视中他惶惶,原来他不是无奈于案子的被抢,不是失望于金戈的让他妥协,不是愤怒于季妄安的包庇犯罪,而是恐惧。
他害怕面对亱莲,害怕被亱莲发现是自己拿到了将季妄安判决的证据,害怕亱莲因此不再温柔地抚摸他的身体。
他是个警察,却因为害怕面对嫌疑人的亲属而产生了动摇,他害怕如此害怕的他自己。
亱莲与江小鱼对视的那一刻,心中一悸。发生了什么让这小家伙如此丧气?
他将探寻的心思暂隐,把猫抱进怀里,“进去吧,陈叔看到你这副样子又要生气了。”
果不其然,陈一曲看到这猫湿漉漉脏兮兮的,板着脸中气十足地嫌弃:“野东西,跑出去就算了,还弄得这么脏!你看你滴得水,你自己拿毛巾擦干净我跟你说!”
他唠唠叨叨念个没完,见这猫不比往常竟没喵喵叫着反驳,一时收了口。
亱莲也适时说:“先去洗澡烘干吧,别生病了。”
四脚落进了温热的水里,江小鱼这才回了神,身子因为温差开始止不住地打颤。
“准备好了吗?要搓泡泡了。”男人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不太熟练地举着洗漱梳在江小鱼身上打着圈。
“不是有自动洗猫器吗。”江小鱼低低喵了一句。
亱莲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沉寂。梳子的齿穿过毛发间,带来一丝钝钝地拉扯感,不疼,但让江小鱼很清晰地知道它的存在。
“你弟弟犯法了。”江小鱼说。
亱莲手下的动作没停,只是略微顿了一下,像是在梳理打结。
“从视频上来看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行凶,但他隐瞒真相甚至可能参与抛尸。根据《刑法》第310条,他会被判刑。”仗着男人听不懂猫话,他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
“因为我。”他陷入了怪圈:“你会怪我的吧。”
而装作自己听不懂的亱莲没有发表看法,只是将他从水里抱起,“要冲澡了哦。”他语气很柔,双眼弯成好看的新月。
不知是下雨还是什么,工作狂亱莲今夜没有办公,而是抱着江小鱼回到了卧室。
“还是不开心吗?”他摸了摸黑猫耷拉着的耳朵。
他越关怀自己,江小鱼心里越是无法释然,他将头埋进被间,避开了男人再次伸来的手指。
望着缩成乌龟一般的猫,亱莲心里升上一丝无奈,觉得这小家伙对他的认知有误。且不说他和季家不亲,就说亱家世代从政,他也断不会包庇季妄安,更不会去责怪警察行使正义。
不过,他倒是想看看季家的反应。他思此,眸中泛起兴味,弯了弯眼睛道:“睡不着的话,叔叔为你读会书吧。”
江小鱼埋着脑袋,听见男人优雅低沉地开口缓缓念着:“……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孽,他陷入了极度的心理挣扎与道德痛苦……”
他愣愣抬头,看向男人捧着的书本,那是《罪与罚》。
“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悔恨,他无法逃避自己杀人的罪恶感……”
他抬起了两只前爪按在亱莲身上,聚精会神地听着。
“……在索尼娅的劝导和自身良知的驱使下,他选择自首,接受了法律的制裁……”
亱莲阖上书本,修长的手指蹭了蹭江小鱼的脸颊,自言自语说:“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拉斯柯尔尼科夫迷途知返选择了自首,不知现实里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呢?”
“如同索尼娅,若我遇到这种事,我会劝他自首。”
江小鱼望进了男人琥珀色的眼眸里,被蛊惑般咪了一声:“我也会。”
第21章 他叫周旭
一人一猫读书到太晚,江小鱼窝在亱莲枕边就那么沉沉睡了,连惯常的鸡鸣都没能将他唤醒,再睁眼时男人已不在身旁。
他将脑袋搭在爪上,迷蒙着眼望向窗外。一缕光被云牵着,影影绰绰扬在脸上,他大张着嘴打了声哈欠跳下床。
陈一曲站在楼梯旁拿着鸡毛掸子扫尘,见江小鱼下来了他板着脸就想凶,可话没出口又记起他昨夜里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儿,嗓音卡在喉咙里转了个弯道:“早饭在食盆里,自己去吃!”
江小鱼半昂脑袋斜着他瞅,怀疑他被燕飞浪传染了。陈一曲恼羞成怒,用脚踢了踢他的屁股,催促道:“还不快去!”
“知道了。”他被推得四爪踉跄,嘟囔着踩了他一脚。
院落中不知何时多了几缸荷花,紫的白的黄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略带绿意的幽静花香,有些像昨夜亱莲身上的味道。
江小鱼想到这,嘴里嚼着的动作停了,伸出一只爪子挠了挠有些发热的耳朵。
一只狗脑从旁探头,盯着江小鱼碗里的鸡蛋汪了一声:“狗也吃!”
江小鱼裹了裹嘴巴,给它挪了位置,“都吃了吧,猫吃饱了。”
傻狗狼吞虎咽头都不抬,江小鱼问:“哈士奇,你之前出门去干吗了?”
狗脸呆着像是在回忆,半晌汪了一声:“狗去比赛!得了第一!”
“……你还能比赛呢?”江小鱼吃惊,“什么比赛?”
“不知道,反正狗厉害狗第一!哥哥也说狗很棒!”
“……你哥哥又是谁?”
哈士奇扭着脑袋对着身后打了声响鼻,“狗哥哥!”
叼着烟路过的燕飞浪心里得意,其他狗闻到他刻意释放出来的信息素全都吓得失了态,让哈士奇白捡了个登陆冠军。他想炫耀,又怕搭腔露馅,一时间面目扭曲。
好在江小鱼习惯了这人总是卡词和面部神经抽搐,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也没往心里去,他听见前院有声响,爪子一撂走了过去。
是季妄安,他抱着泰迪,一人一狗看着都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我带棉花去做SPA,多买了不少东西,给小猫用吧。”他将礼品袋递给陈一曲,棉花看见了江小鱼,从他的怀里跳了出去。
“哎呀二爷的脸色怎么这般差?”陈一曲虽不知详情,但都是亱阑生的,见状他心有不忍,“进来喝口茶吧,去去燥。”
见主人进屋,棉花丧头搭脑地问江小鱼:“猫老大,你偷主人的手机干什么呢?”那天场面虽然混乱,但他看得清楚,是眼前的黑猫趁机将东西偷走了。
江小鱼嗫喏了几下嘴角,好一会才说:“猫有必须拿的理由。”
泰迪睁着眼看它:“你是不是要伤害狗的主人?”它不傻,它知道主人因为手机丢失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安眠了,他总是在夜里惊醒,而后抱着它哭泣。
江小鱼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知道自己所做即是正义,可狗知道什么呢?它只是爱自己的主人,全心全意。
“抱歉。”冷气从通风口涌上,他低头看着自己黑色的爪子,有些僵硬地张合了几下。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泰迪的眼眶掉落,它比江小鱼大不了多少,却能哭地要命,哭得跟在江小鱼身后的哈士奇被吓得不敢靠近。
“汪!坏狗被小猫打哭了!”它被泰迪咬过。
燕飞浪灭了烟,心里倒是没多少惆怅,他又不是爱心泛滥,季妄安自作孽不可活,就是可怜了这狗,是个通人性的。
“走了,哥带你去跑步。”他拉着哈士奇转身离开。
泰迪趴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哽咽不清地说:“是狗的错,狗……狗不让你进房间的话,你就偷不到手机。是狗不好,你别伤害主人,你伤害狗吧。”它当时明明看见江小鱼偷手机了,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出声,如果它拦住了它,那主人根本不会这样害怕。
江小鱼说:“不是你的错。”
“那是你的错,都怪你……”
“也不是我的错。”他突然明晰了,错的不是泰迪,不是借他车的亱莲,不是交出手机的亱阑,更不是他江小鱼,错的是季妄安。他不仅伤害了别人,还将错误幻化成矛,伤害了爱他的人,尽管这可能并非他的本意。
他想到了亱阑,想到了她的行为,她应该也是煎熬的,可她是索尼娅,她在通过某种方式,规劝拉斯柯尔尼科夫自首。
“你的主人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江小鱼趴在泰迪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他要为这个错误承担责任。”
“可能是几年,可能会是更久。可被他伤害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
江小鱼久久未等到刑侦那边的动静,忍不住给金戈打了电话:“还没移交检察机关吗?”
“暂时不能移交,缺少关键证据。”
江小鱼心中荒谬,“那你告诉我还需要什么证据?”
金戈叹了口气:“师父知道你心里不忿,但你先冷静下来。周旭的遗体和尸检报告已毁,官方定论他的死因是溺水,即便现有视频能证明他生前遭受了性侵,但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是在这一过程中丧命,继而被抛尸。若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草率将案件移交检察机关起诉,不仅有可能因证据不足被驳回,还会打草惊蛇。”
“而且……”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烦躁:“死者家属的意愿变了。”
“什么意思?”
“死者外婆不打算翻案了。”
江小鱼头脑充血:“这是刑事犯罪!是她想翻就翻,想不翻就不翻的吗?”
“人家有自己的苦衷。”
江小鱼无法理解,他决定自己去找。
周旭是本地人,家在一个环境相对老旧的小区。江小鱼一口气爬上了五楼,临敲门时才生出些局促来。
他一头脑热冲了过来,却不知敲开门后该说些什么,犹豫再三还是按了门铃。可门铃没响,应该是坏了,就这几秒之间,江小鱼鼓起的勇气泄了个干净,他有些沮丧地转身准备下楼,却听身后门开了。
“你是?”周旭的外婆刚巧要出门扔垃圾,她苍老的面庞露出一丝迟疑,随后问:“江警官?”
江小鱼一愣,“你认识我?”
“当初我报案时金警官指给我看过。”她记得他说:“看见那个人了吗?他叫江小鱼,他会负责还你孙子一个公道。”
江小鱼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垃圾,低着头说:“我帮你扔。”
周旭的外婆在他身后说:“谢谢你啊。”
等到江小鱼上楼时,刚到拐角便看见她依然站在门口,像是守着什么。
“进来吧。”她把家里的空调打开,“我和老头子耐热,你们年轻人火气旺,先休息会我去给你洗个苹果。”
江小鱼连忙起身,“不用了,我待会就走了。”
老人不听,依旧洗了个红彤彤的苹果递给江小鱼,两人肢体相接触时,江小鱼碰到了她的皮肤,苍老,没有光泽,无生气的。
“江警官来是有什么事吗?”
江小鱼捏着苹果,低着头说:“我听说你不想翻案了。”
“是的。”
“为什么啊?”他抬起头,有些急促道:“我已经找到线索了,很快便能将嫌疑人缉拿归案,为什么你不想翻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