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秋月
叶青徐将车熄火,寻着他的方向跟了上去。
路边矮山和马路间由一条狭长且深的排水沟连接,满是淤泥的沟底趴着一只狗,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江小鱼便是被那极微弱的声音给吸引的,他快速跑到排水沟边,俯身向下望去:“别怕,我马上就来。”
他二话不说,扶着粗糙的沟壁就想往沟里跳,但这沟太深又窄,跳下去找不到合适的落脚地的话估计得骨折。他换了方向,探着脚小心翼翼地试图往下爬。
跟上来的叶青徐见状,一把拉住江小鱼的胳膊,语气有些担忧:“这沟太深,还是喊消防吧。”
江小鱼摇摇头,眼神清亮:“它快不行了。”原先它还能呜咽几声,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它便渐渐没了声响。
这小孩的神情很坚定,和叶青徐以往看见的随便相差很远。他没再劝阻,俯下身,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说:“我在上面拉着你,你小心点。”
叶青徐一直拉着江小鱼的胳膊,直到看见他一只脚彻底落了地这才松开。江小鱼侧着身子慢慢往小狗那边靠,沟底太窄转身弯腰都做不到,他只能一点点去够。
那只小狗在死神来临之际,似乎看见了主人先到一步,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不可听地低汪了一声:“狗好痛……”
江小鱼心急,心疼不已:“我马上就到了。”他面贴着墙壁,努力侧腰伸手去够,终于将小狗捞了起来,来不及松气,他又要往上爬。
叶青徐见他动作不便,低身伸手去接,“你把狗递给我。”
江小鱼踩在墙壁上垫着脚将狗先递给他,随后两手撑着用力一跃攀爬上岸,接过狗问:“可以麻烦你送我去宠物医院吗?”
叶青徐点点头:“刚刚来时扫了一眼路边,后面两站路应该就有一个。”
两人将狗送到医院,狗被推进手术室里检查了,江小鱼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到手臂被墙擦到了,火辣辣的疼。
那边的叶青徐却早就注意到了,问医生拿了碘伏和棉布说:“过来,我帮你清理一下。”
江小鱼坐在椅子上,被叶青徐拉着手臂消毒。他看了眼叶青徐衬衫上的淤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
叶青徐涂着碘伏,动作很轻:“没事儿,洗一下就好。”似乎是想让江小鱼放松一些,他打趣道:“倒是你,浑身都臭了。”
江小鱼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说:“……因为那个沟底很脏。”
狗还在手术室里,江小鱼的手臂处理完后医生让他们回去换衣服。江小鱼留了电话:“那狗出来了您通知我。”
两人又回到车上,江小鱼这才发现座椅上全是被自己衣服蹭出来的污渍:“抱歉,我会付洗车费的。”
叶青徐想说不用,但见他一副认真的架势只好笑了笑说:“那行。”
回到家江小鱼推开门,头也不回走在前面说:“叶先生也洗一下吧?我去给你找件干净的衣服。”
叶青徐本想拒绝,但闻了一下自己身上也实在不好闻,随后称好。
江小鱼洗了个手,拿了干净毛巾和短袖短裤出来:“这是新的,我刚买还没来得及穿。”两人身高身形都相仿,应该挺合身。
叶青徐接过说了声谢谢:“你先去洗吧,注意手臂不要碰到水。”
江小鱼点点头,也没什么不能在男人面前露身子的概念,两手拎着T恤的下摆就把衣服脱了下来。
叶青徐看着他,心想这孩子倒是白得很,白得和自己记忆中那人似的。他随意地瞥了一眼便打算收回目光,却在江小鱼转身,看见了江小鱼肩胛骨处的那一抹印记时,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失去了神魂。
那是一个三叶草形状的胎记,鲜红如血,在江小鱼白皙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叶青徐绝不会认错,因为这个胎记,在他手臂内侧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这是他们这一族独有的印记,代代相传,只在叶家直系血缘的男性后代身上才会出现。
叶青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里的胎记似乎在微微发热。江小鱼要进屋子,叶青徐回神慌忙扑了上去:“让我看看。”
他眼睛里的张皇失措让江小鱼有些茫然:“怎么了吗?”
“你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他语气颤抖,抖着手摸上了那处皮肤:“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男人擦着自己皮肤的力道很大,让江小鱼不禁瑟缩了一下:“叶先生……是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吗?”他看不见自己的背后,也没人告诉他自己的背后会有着这么一个印记。
叶青徐的大脑嗡嗡作响,他抓着江小鱼的肩膀,语气飞快地问:“江警官,你父母的名字叫什么?是松市本地人吗?”
江小鱼对于提起那两人十分抵触,但看见叶青徐六神无主的样子,就有些茫然地说了出来:“李寿平和贾木琴,应该是本地人吧……我也不太清楚”
“是了是了……”叶青徐嘴里喃喃道:“是我太蠢了……”
江小鱼正摸不着头脑,却见他恢复了镇定,柔声说:“你先去洗澡吧,……”他想说‘爸爸给你做饭’,可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说得出口,于是压下心中激荡的情绪道:“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啊?不用麻烦的。”
“不麻烦。”叶青徐忙说,接着又将他推向浴室:“你先洗,我马上回来。”
他说完不待江小鱼回应,关上浴室门后就冲出了院子。
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淌着,他想说自己怎么这么蠢,竟然那么轻易就听信了李寿海的话。
当初他怀着孩子,临盆之际被万家带人堵住,在小诊所里草草生下了一个孩子。他依稀记得生下来后孩子哭得很大声,但他那时不仅生理上疼痛,心理上更是崩溃,没能当时就将孩子抱过来,等再次看见孩子时就已经是一个死婴了。
“青徐,你节哀……孩子不足月,体质太弱,已经没了。”
李寿海说了他便信了,因为在他迷茫于和万柯摇的关系之际是李寿海一直支持自己鼓励自己,因为他与李寿海年少相识,因为他与李寿海同在槐城漂泊,因为在两家出事只剩他俩后,他们几乎等同兄弟。可他怎能!他怎能偷了自己的孩子!
“我叫李寿海,这名字土吧?哈哈哈我们家是寿字辈没办法,这都算好了,我有个堂弟,叫李寿平,是不是更土?”
“男人怀孕太离奇了,你先别告诉万柯摇,毕竟万家这种态度……就算知道是万柯摇的说不定都会逼你打掉……”
“你再看一眼吧……是个女孩,这天热,就近安葬吧……”
“青徐,你……你别太难过,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往事一幕幕涌上眼前,叶青徐心中的恨意无法抒解,理智却已冷静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小鱼。
“我的孩子还活着。”他喃喃,又哭又笑:“小鱼……小鱼他喜欢吃什么?”
第47章 DNA比对
就在叶青徐疯狂买着吃食之际,亱莲翻着眼前的资料陷入了沉思。
上次在江小鱼家中遇见叶青徐时,他直觉这两人应该是有些关系,便悄悄取了两人的发丝让人拿去进行DNA比对。他看着比对结果中显示的累积亲权指数大于一万不少,亲子概率关系无限接近99.99%,心道一声果然,叶青徐和江小鱼存在父子关系。
天南海北,世界广阔,或许确实会存在着长得相像的两个陌生人,但他疑心重,他从不相信会有什么巧合。
但,让他陷入沉思的不是两人关系的确认,而且江小鱼为何会不在叶青徐身边而是被李家夫妻苛待养大。他看人很准,叶青徐并不是会抛弃孩子的那种人。
“看叶青徐的样子,像是一点都没怀疑过这个和自己长得有八分相似的小孩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是心大,还是刻意忽略?”
他哪里知道,当年叶青徐看见了那个断气的女婴心里已经笃定自己的孩子夭折了,又怎会揭开伤疤将青年和自己早死的孩子相比对?去想他会不会是我的孩子?
这也是叶青徐后些日子里懊悔不已的原因。明明除了工作不打算有过多交际,他为何会想要靠近江小鱼?明明是交给助理就能做的测量,他为何还要多次借口过来亲力亲为?从血缘里涌起的难以抑制的亲近,那是一个父亲爱子的本能。
可他竟将这些故意忽略了去。
“爷,这是另一份。”汪乘之开口打断了亱莲的思绪,有些犹豫地说:“是……夫人和季妄安的。”他心里有些骇然,不知亱莲为何会去做这两人的DNA比对。他不知道比对结果,但既然亱莲有此举动,他心里也已经有了猜测。
亱莲接过资料打开,细细看了报告的关键点,从STR位点不匹配到亲权指数为零,从累积亲权指数接近零到亲子关系概率为零。
他修长的手指敲着桌子,声音不大却像是敲在了汪乘之的心脏上。
汪乘之有些紧张地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低声问道:“爷……需要我去查……”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亱莲抬手做了个打断的动作:“不必,既然她要隐瞒必是有她的道理,随她自己去做吧。”
*
叶青徐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进院子时江小鱼正在喂猫狗,他将做好的饭依次舀在每个排排坐的毛绒绒碗里,嘴里嘱咐着一只贪吃猫道:“不要去抢狗的饭!它们要吃很多的蔬菜,你的肠胃消化不了。”
稍微串着吃一些他也不会特地叮嘱,实在是这只小家伙太贪食了。
“你在和它们说话吗?”叶青徐轻着声:“你也饿了吧?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买了很多,你看看吃什么,不喜欢的话我再去买。”他想到上次来时看见亱莲带的蛋糕,忙说:“蛋糕想不想吃?我去买。”他说着就将吃食放下,转身一副要去买蛋糕的模样。
江小鱼连忙拦住他:“不用了,这么多都吃不完。”他心里有些奇怪,觉得叶青徐的态度不仅小心翼翼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起吃吗?”他将吃食拆开,心里想着这人怎么买了这么多呢?这都够他吃到后天了。
“好好。”叶青徐脸上笑着,转身就去帮江小鱼拿碗筷。
一顿饭吃得江小鱼很不自在,因为叶青徐盯着他吃饭的样子太过明显了。他的筷子在哪道菜上停了一下,他便仔细看着那道菜,像是在记。
江小鱼略感尴尬地抓了抓头:“叶先生,你不吃吗?”光看着我吃了……
“吃,吃!”叶青徐像是回神,低头扒了口饭不再看他。
可没等江小鱼松了口气,他一抬筷子,那视线又盯了上来……江小鱼有些苦恼地攥了攥筷子,想着是不是自己吃太多了?他觉得我吃相不好?
或许是看他久未下筷,叶青徐终于察觉到了自己这样的举动给小孩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于是起身很温和地笑着说:“我吃饱了,你慢慢吃,我去帮你喂猫吧。”
见他走了,江小鱼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脖子,低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叶青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家务活的,眉目清淡,浑身都是儒雅的学者气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拿着纸笔画设计稿比端着饭盆舀饭更合适。
“叶先生,还是我来吧。”江小鱼扒了几口饭就追了出来,接过叶青徐手里的活:“它们已经吃了一轮了,给胃口大的再添一点就行。”
叶青徐就在旁看着,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让一个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年长多少的人,用这种长辈般的慈爱目光看着,江小鱼很不习惯,他快速收拾着毛绒绒们的吃食,没抬头说:“叶先生你先去洗漱吧,衣服我给你放在浴室门口了。”这人忙了这么久,身上穿得还是饭前被弄脏的衬衫。
叶青徐如梦初醒:“好……好。”
他的脚步有些乱,但看着心情很好,江小鱼心里有些奇怪地嘀咕了一声,也没多想,又转身收拾着猫狗的饭盆。
叶青徐进了浴室,发现这孩子很细心地将一双洗漱凉拖摆在门边,他脱了进门时穿的鞋走了进去。浴室不大,东西也很少,他甚至没能找到沐浴露和洗面奶之类的东西,只有一瓶洗发水、香皂和牙膏。
他想起做预案时江小鱼说的:“都可以,您看着弄吧,便宜点就行。”字字句句不提钱但却都是想省钱的意思,他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叶青徐心酸得不行,以为是有水滴下来了,手一摸,才发现是自己早已哭成一片。
立秋后虽凉爽了些,但到底还在八月份呢,稍微动一下便一身的汗。江小鱼收拾完最后一块地方,直起身子呼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对一只黏糊糊蹭过来的猫说:“我身上脏。”
小猫不依还想蹭,夹着嗓子喊:“猫猫给老大舔干净。”
江小鱼蹲下身笑着撸了它两把,刚捏上猫爪就听门口有声:“已经吃过了?”
他抬头,就见亱莲立在门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
月色温柔地洒在亱莲身上,勾勒出他挺拔俊朗的轮廓。他穿着一件长袖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裤,衬得双腿修长笔直。
“给你带了蛋糕。”他将手里的蛋糕提了提,却没走进院子,就那么闲适地倚着门框,像是在等待某人的主动靠近。
江小鱼耳后有小虫爬一般红了一片,有些不自在地起身,小步挪了过去,他攥了攥手指,随后伸手去接蛋糕盒。
手指相触间,亱莲轻轻捉住了江小鱼的指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他微凉的手背。江小鱼心头一颤,触电般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亱莲紧紧扣住。
“别动,把蛋糕摔了就没得吃了。”
江小鱼稳住心神,却稳不住血液上涌脸颊红了一片:“你干什么?”
亱莲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江警官呢?今天做了什么?心情看着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