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上白
宋淮之脸上笑容收敛,回敬道:“下一次,我也绝对不会让师兄浪费了精心准备的埋骨地。”
纪云的威胁,不在眼前,而在日后。为了参加一年后的学府比试,宋淮之不会在这之前离开三乡。而三乡内有崇光学府的存在,是禁止炼虚期以上的修士在城内动手的。所以,宋淮之并不将纪云的威胁放在心上。
“你。”纪云指着他,挑眉冷笑,“给本殿等着。”
他似乎真的是专门等着宋淮之回来放狠话,口头争锋了两句后便转身踏入秘境。
“这人是不是闲得慌。”宋淮之无语,吐槽道:“小孩子打嘴仗吗?不能动手所以要骂死对面。”
“还有五十年,纪云才能离开三乡。”姜子昂是南境人,虽然沉心修炼不问外事,但还是对天照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有所耳闻。
“为了安抚并肩王,天照帝将其丢在三乡,勒令他百年不得出。”
“难怪他急着弄死我。”宋淮之恍然大悟,“原来是怕我趁着他无法离开三乡的时候,将楚微尘泡到手哦。”
忍了一日的江岫白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伸手,拎住了他的后领。
“有事,先走一步。”
江岫白冲着姜子昂点头后,无视宋淮之小幅度的挣扎,直接将他拎上了白鹤。
在他身后,姜子昂的手抬起又放下,还是没叫住他们。
可是,姜子昂有些迷茫,难道我们不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吗?
当布狩从干爹那儿得到宋淮之几人被围杀的消息,急匆匆赶回院子时,正好撞见江岫白拎着宋淮之快步走入院中。
“大……”布狩刚吐出一个音节,就看见他二人无视自己,直接进了北殿。
随着大门“嘭”的一声关上,布狩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
挠了挠脑袋,布狩见他二人身上没伤,倒也不担心了。
“江岫白说,有事。”
姜子昂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布狩身边,将他吓了一跳。
“豁!”灵活的一个后退,布狩拍着胸脯道:“我说姜师兄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对了,我听说那什么天照太子找我大哥的麻烦,到底什么情况。”
姜子昂扫了一眼凑上前来的布狩,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他本不想说,但架不住布狩脸皮厚,愣是缠着他问。就算他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布狩都能忍着听下去。
……
被江岫白像拎小鸡一样拎回来,宋淮之从一开始的震惊慌乱,逐渐变得茫然无措,最后直接摆烂。
像是提线木偶般,任由江岫白将自己放在软塌上,宋淮之十分不客气的自己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看向江岫白,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江岫白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淡色双眸盯着宋淮之,把人都盯发毛了,却还是一言不发。但宋淮之敏锐的发现,那双漂亮的浅色眸子微微蕴上一层朦胧雾气,流露出一丝悲伤与委屈。
宋淮之都懵了,心说被一路拎过来丢尽脸面的是自己唉,怎么整的跟你是受害者一样。
无言的对视一直持续到宋淮之双眼发干,对面那人才垂眸低头,浑身上下都在传递着一个情绪。
我不高兴。
“又怎么了?”宋淮之弯腰歪头,从下往上去看江岫白的脸,嘴欠道:“真哭啦?”
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儿,虽然没有看见期待的那些小珍珠,但这样的江岫白还是让宋淮之莫名感到兴奋。
向前拱了几分,宋淮之努力压下自己声音中的雀跃,试图用一种正经语气来哄骗自家单纯的剑修兄弟。
“好吧,我们的江小朋友又受到什么委屈啦?快跟宋老师说说!”
他的努力完全白费,上扬的尾调将他的激动全部暴露出来。在这一刻,看着难得流露出脆弱受伤情绪的江岫白,宋淮之突然就领悟了养成的快乐。
天道在上,谁能想到自己竟然能把一个无情道且冰山酷哥的剑修养成这般惹人怜的模样。
这真是……真是太刺激了!
“休要胡说。”江岫白抬眸看他,提醒道:“我比你大了近百岁。”
“‘江小朋友’这个称呼不是指你的年龄,而是指状态。”宋淮之嘿嘿一笑,催促道:“说嘛说嘛,又怎么了。”
一回生二回熟,江岫白早就摸清了宋淮之的喜好。现在的他,身穿素色修身长袍,头戴白云冠。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整个人像是天边若有若无的一层薄云,带有虚幻的美感。
“你与楚微尘。”他偏头,额边散落的碎发遮挡住半边脸来,长长的睫毛半合着,再无半分冷硬之感。
“十分亲密。”
得,宋淮之心中明了,这是又吃兄弟的醋了。
“他楚微尘怎么能跟你比呢!”在哄人这方面,宋淮之觉得自己都能开班授课了。一手搭在江岫白肩膀上,用力将他拉了过来。
即使过了十一年,宋淮之的个子依旧比江岫白要矮许多。二人都是坐着,宋淮之本意是想摆出哥俩好的勾肩搭背动作,结果真将人拉过来后,却觉得格外变扭。明明算是自己搂着他,却像是他抱着自己一般。
江岫白并没有抵抗,两张脸贴的很近,这让宋淮之心中隐隐响起警铃。
这样的动作,是不是太过亲密了。
但还没来得及松手,便听江岫白低声道:“比什么。”
警惕心被打断,宋淮之扒着指头开始给他算。
“你看,咱俩是过命的交情。那楚微尘,我就跟他见了几面,充其量算个熟人。”
“嗯。”江岫白应声,淡淡道:“只见了几面,便要送礼博美人一笑。”
“你傻呀。”宋淮之瞪了他一眼,“我说的是大师兄,那是纪云自己误会了。”
江岫白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宫竹,但依旧忍不住再次向他确认。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江岫白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但,还有一个问题更重要。
“你跟楚微尘之间,有秘密。”
宋淮之被他说的浑身一僵,十分利索的收回手,尬笑着盘腿坐上软塌。
“哪儿有什么秘密啊,不就是他想要得到合欢宗与万剑宗的帮忙吗?这事儿你也知道。”宋淮之一双杏眼滴溜溜的转,试图蒙混过关。
江岫白却不是好骗的,直勾勾地盯着他,把他看的心里发虚。
“哎呦真的。”宋淮之自己心虚,下意识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来增加可信度,“我才认识他多久,能有什么秘密。”
在这种情况下,求生欲让他的脑子转的飞快,还真给他找到了足以扭转局面的问题。
“倒是你!”他板起脸来,严肃地看着江岫白,“你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对朋友的占有欲太强了吗。”
面对宋淮之的指责,江岫白眼中划过一丝无措。
“抱歉。”薄唇紧抿,落在身旁的手也攥紧,“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在你之前,我不知道如何与朋友相处。”
我真该死啊!
宋淮之恨不得时间倒转,抽死那个提出问题的自己。
明知道人家因为修炼无情道的缘故,本来就在情感上有缺陷,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养好些,自己还往人伤口上捅刀子。
最要命的是,还是自己费心费力养好的!
“对不起!”小宋同学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屈能伸,有错他是真认,“凭咱们的关系,你随便问!”
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补充道:“那你作为我最好的兄弟,也要相信我和楚微尘之间根本没什么秘密哦。”
对不起了,宋淮之在心底默默道歉,穿越这个事儿太大,实在是不能告诉别人。
江岫白心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但从宋淮之的言行举止来看,他对那楚微尘并无爱意,不必担心。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牵动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江岫白的眉眼中带着歉意,“被迫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一定很辛苦吧。”
嘴上这么说着,那双眸子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宋淮之看,等待着他的回答。
“怎么会呢。”宋淮之见他这副模样,还有些心疼,急忙否认道:“咱俩可是要做一辈子好兄弟的。”
“一辈子吗?”
这三个字,如同三股狂风,彻底吹乱了江岫白的心与道。
“我很喜欢这个词。”
江岫白终于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以道侣的身份,和宋淮之永远在一起。
当想明白这一点后,那乱糟糟的心与道突然平静下来。
盘膝而坐,闭眼沉心。
江岫白第一次在心底质问自己,质问自己的道。
幼年的记忆浮现在心头,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拿剑时,与傅焕的对话。
“这天下,什么功法最强。”
“各有千秋。”
“那这天下,什么道最强。”
傅焕噤声,闭目一炷香后才道:“无情之道,斩断七情六欲,契合天道无情,心无万物,只求长生。此道,最强。”
“那我就要修行此道!”
年幼的江岫白不懂什么是七情六欲,什么是无情。他只知道,风雪里被其他乞儿抢夺食物的滋味儿太难受了,他不想再经历这种事情。
他要变强,变得最强。
“好。”
傅焕并没有斥责他的想法,也没有对他随意决定自己修行之道而不满,他只是摸了摸小江岫白的头,轻声叮嘱。
“岫白,你要记得。天道不为强者喜,不为弱者悲。于天道而言,万物平等,不偏不倚。这并非是因为天道无情,而是天怜万物。若你能参破此中意,那这‘无情道’,便能修成了。”
当时的江岫白不懂,但是今天,那份名为爱意的情感在心中蔓延时,江岫白终于懂了。
人非榆木,安能断情绝爱。
换个角度来说,那追求长生的执念,又何尝不是一种情。
此道并非无情,而是太上忘情。
原来师尊叫他入世,便是要他明白这一点。
他不必担忧出世便要断情,因为天地都在情中,谈何断情。
当江岫白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似乎有玄妙附着于其上,淡然出尘。宋淮之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他总觉得,如果自己不伸手,眼前之人便要消散在空气中一般。
那双淡色眸子愈发浅淡,如同无色的天空。其中似有万物缩影穿梭,超越了时间与空间,只一眼,便如同看过万年沧海桑田。
“江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