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云燃颔首道:“跟随你们师尊行动,传承现世,多有凶险之处,你们尚无自保之力,不可轻怠。”
几个长春峰弟子素知这位云真人性冷,今日被他所救,已觉得十分意外,眼下又听他如此叮嘱,不由都十分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沈忆寒倒是早知自己这好友,虽然看似冷若冰霜,其实却是个外冷内热的,当然半点不觉奇怪,笑着看那几名长春剑君座下弟子,同他拜别离去,才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云燃看他一眼,道:“你也并未使用掩敛气息的法术。”
沈忆寒摸摸鼻子,道:“即便未曾掩敛气息,那也是掩藏了修为的,骗骗别人也够了,偏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云燃道:“你昨日到哪去了?为何灵识印记消失了?”
沈忆寒心知没法将昨日的事告诉他,一则不提那个梦境,他追踪谢小风的原因便无法解释,更何况眼下谢小风已死,二则他也不想让云燃知道自己遇险,云燃这些日子本就因为他寿元将尽、突破不成而担心,若再知道昨日的事,只怕更要忧虑了。
心魔这种东西之所以可怕,便是因为一旦生出,再想消除,便千难万难。
以后无论修行、突破、渡劫,都受其影响,如始终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一般,挥之不去,古来不知多少大能纵横一生,最后却惨死于心魔之下,或走火入魔、或渡劫不成。
云燃对他突破不成,已隐现执念,沈忆寒不想让他也步这些前辈后尘。
他抬眸看了看云燃,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虽浅淡,却隐含关切之意,不知怎得,他忽而想起昨日,在那蛊虫的幻境之下,自己看到的竟是云燃——
心下顿时一跳,不敢再看,飞快挪开了目光。
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好友,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甚至连在幻境中看到的是好友,他都觉得多半是因为当时谢小风一直胡言乱语,扰乱了自己心神的缘故。
然而此事过后,如今再与云燃相视,不知怎的,他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说不上是心虚还是别扭。
总之,好像一切都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看着云燃的眼神,他分明知道好友断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旁的心思,却又偏偏鬼使神差想起谢小风昨日的话——
云燃……云燃……是不是的确有些太在意他了?
啊啊啊啊啊!
……真该早些杀了那姓谢的。
“没什么事,就是我也想凑凑你门派剑道传承现世的热闹,所以乔装了一下,结果……结果遇到了几人疑心我身份,纠缠不休,我便施了隐匿术,躲了一夜,叫你担心了。”
云燃道:“既会疑心你身份,想必修为不低,可是哪峰剑主剑君,你可曾受伤?”
沈忆寒摇了摇头。
云燃拉过他的手,正要驱入灵力探查,这举动往常他们之间分明已经做过百次千次,再寻常不过。
沈忆寒却如被烫着了一般,飞快缩回了手。
“不必了!我……我没事。”
第17章 传承
他这么一缩手,云燃的手兀自停在原处,顿时握了个空。
场面十分尴尬。
“……”
沈忆寒回过味来,心里有些后悔——
本来没什么的事,自己倒是做贼心虚,一惊一乍的。
正想编个借口解释一下,自己不方便叫他查看,云燃却仿佛方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似的,缓缓收回了手。
顿了顿,道:“没事就好。”
沈忆寒望向好友,见那双眼瞳仍旧乌沉幽深,一如从前般淡漠澄明。
这双眼睛,便如他那日见过……好友的剑心。
冷寂孤洁,一心向道,却也坦荡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沈忆寒心道:“阿燃修了千年的登阳剑,的确早已练的心清如冰,旁人只知登阳剑霸道寡情,却没想到慈恩剑讲求‘慈恤天下,俯爱人间’,阿燃即便修登阳剑,可他也总是梅叔的弟子,又怎么可能真正无情?”
“他的道……是‘去小情以存大爱’,既如此,即便担心我些,也是因为我与他少年相识、共历患难的情分,又怎会是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瞧我不也一样,担心他被旁人耽搁不成大道么?难道我就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不成?”
“我这是被那梦和姓谢的魔头误导了,才想七想八,我与阿燃千年情分,断不该为此生分了才好。”
如此想通一切,顿觉先前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烦扰也一扫而空,心清意明起来。
两人并肩行在林中,沈忆寒想起千年前,登阳剑传承现世,自己也是这般站在他身侧,陪着他寻找传承,通过先人试炼。
只是那时的云燃,为了帮师尊保住慈恩剑的传承不被人所夺,又有家仇在身,急于提高修为,心境大约却远不如今日清明通达。
他忽然想起,如今自己身中蛊毒,需要找到“祖师婆婆”的传承解毒,该急的人倒是变成他了——
一时也不知该为了那蛊毒担忧,还是该感慨物是人非。
他感知了一下周遭的灵力波动,道:“方才那个‘鹿茸’说,他师妹在这附近寻到传承,正在试炼,我怎么却没感觉到,这附近有传承?”
云燃道:“嗯,多半是虚冢。”
剑道传承现世,除了包含先主剑意的剑道种子,还会有其他宝物、或是先人留下给将来弟子的秘藏。
因此想要得到,自然绝非易事,且不提寻到真正的传承后得经历试炼,得到传承的认可,还得分辩真正的实冢与用作障眼法的虚冢,若在虚冢之中忙活半天,临到头才发现自己找错了地方,没准出来后,传承就已经归于他人了。
“鹿茸”等天通峰弟子修为尚欠,感觉不到疑似传承之地,究竟是实冢虚冢,于云燃这样真正继承过登阳剑主传承之人而言,分辩虚实冢却并非难事。
至于沈忆寒,倒不是因为经验,才发觉此处不过是个虚冢。
而是因为“祖师婆婆”的洞府。
此物认他为主,他也因此对“祖师婆婆”的剑意和灵力气息,更加敏感,这林子里虽有剑压残留的痕迹,但却极淡,附近多半不过是个虚冢。
沈忆寒想去找实冢,觉得自己该和云燃解释一下。
毕竟好友并不知道这传承,非昆吾剑修留下,而是“祖师婆婆”的,若传承是昆吾剑派私物,他还惦记,那的确不太好。
“我想去找找实冢……不过,不是我有心觊觎,只是……”
正琢磨该怎么解释,云燃却道:“也好,传承中或许有助于你突破的机缘。”
沈忆寒:“……”
……不是,这传承好歹也是他们昆吾地界上的,阿燃这也太不拿他当外人了吧?
见好友一副心安理得、理所应当的淡定模样,他反倒有些心虚起来,干咳一声,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有要跟你同门争夺传承的意思,就是这传承中,有件东西可能我十分需要,若是能取得这件东西,传承让给你师门中有能者,也是好的。”
云燃摇了摇头,道:“你不该如此想。”
沈忆寒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啊?”
云燃垂眸看着沈忆寒,一双眼清寂幽冷:“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修行中人,本就是与天争命,尘世中的机缘亦如此,你若不争,让出给旁人的,不是机缘,而是你的生机命数,沈濯,你便是少了这分争取之心,所以才百年无进。”
沈忆寒猝不及防被他数落一通,有些讪讪,心道看样子云燃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竟然觊觎他师门传承这事……
倒是他庸人自扰了。
沈忆寒闭目感知了一下山中“祖师婆婆”剑压最浓的方向,御鸾鸳化成的紫金软剑而起,云燃也随他腾空。
两人飞在空中,沈忆寒才想起一事,忽然问道:“对了,阿燃,你们登阳剑第一代祖师……可有道侣?”
云燃道:“没有。”
这回答虽不如何出乎沈忆寒意料,但却叫他有些失望,本来还以为身为登阳剑传人的好友,能有些内部消息来着。
只是他仍不死心,便又问了一句:“那……可有什么亲近的人?比如……差点结成道侣的情人之类的。”
云燃转目看他。
沈忆寒也知自己这问题,实在有点古怪,人人都知道登阳剑是“孤家寡人剑”,他却问初代登阳剑主有无情人,换个迂腐些的……只怕要恼恨他污蔑先人。
赶忙轻咳一声,道:“咳……我不是有意冒犯,就是听了些流言,所以有点好奇罢了。”
云燃似是想了想,最后微微摇了摇头,道:“从祖师留下的书信笔墨,并未看出他曾有道侣。”
“喔……”
沈忆寒有些失望。
谁知云燃话锋一转,忽然道:“不过……若说亲近之人,祖师有一妹妹。”
沈忆寒一愣:“妹妹?”
“嗯。”
“怎么先前我从未听人说过此事?”
“祖师留下的笔墨记载中,对此亦从未提及。”云燃道,“我也是在祖师友人留下的书信中,才得知此事,祖师有位同父异母妹妹,幼年为魔修所掳,流落在外,后来寻回,她自幼随魔修长大,已染得满身魔修习性,无法可改,祖师似乎屡次劝她不成,便与她形同陌路,再未联系,直到祖师身死后,那女子才前来昆吾门中吊唁。”
沈忆寒:“……”
他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难道这二位拿的不是“你负了我我负了你”的痴男怨女剧本,而是“有情人终成兄妹”?
好家伙。
有云水石髓滋润,“祖师婆婆”的洞府周遭地形、植株,都已深受影响,看上去好似这洞府已经安置在那里,少说数千年似的,若这位妹妹真是她,那便是说……自登阳剑主死后,“祖师婆婆”前来昆吾剑派吊唁,就再未离开过。
难怪……难怪她一个魔修的传承,会在昆吾山脉中现世。
飞了一阵,终于到了剑压最为浓郁之地,沈忆寒与云燃还未落地,便见下方山林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好几位元婴以上的剑主、剑君都在此不说,沈忆寒竟然还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贺兰庭。
贺兰庭与他一般,易容乔装。
只是与沈忆寒不同,贺兰庭没有那么高明的障眼法,用的却是瀛洲贺氏给他留下的一件宝物,可以随意改换形貌,掩敛气息,即便大乘期的强者来了,轻易也辨别不出。
沈忆寒之所以认得,自然还是因为他在梦中见过贺兰庭易容后这张脸,可若是下次,贺兰庭不照着这副模样易容了,只怕他也得抓瞎。
他眉心突突跳了一阵,暗道的确是自己想漏了。
他怎么忘了?
这位可是天道宠儿、气运之子。
天上即便迎面砸下来一个机缘,也该是砸在他脸上的。
那梦中,并未有“祖师婆婆”传承现世一事,这事与谢小风有关,谢小风狗急跳墙,又与他有关,因他刻意想去改变未来注定发生之事,“祖师婆婆”的传承现世,而贺兰庭也没有拜入云燃门下,自然无法安心在登阳峰拜师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