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楚玉洲道:“不知采萍仙子能否问得贺兰仙岛方位?”
众人这才又想起陆雪萍来,转目看她,却见她目中血红之色竟然还未完全褪去。
陆雪萍道:“可以。”
方才灵舟便是仰仗她指路,才离开了那片礁屿,眼下众修士听她回答的如此肯定,都不免精神一震,玉阳子道:“这便再好不过,也省的咱们继续在海上兜圈子了。”
唯有萧亭山看着陆雪萍的眼睛,似乎有些担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灵舟均按照陆雪萍所指方向在海上行进,众修士只见四面都是一样的乌云密布、黑浪翻涌,根本辨不出半点方向,罗盘之类定位法器在这片海上一概无用,实在不知陆雪萍是怎么在这海上“问”得方向,只望见她那双一片血红的眼睛,心下都不由暗道,如此奇术,当真神异,也难怪会遭到天道反噬、逍遥山弟子又总是神神秘秘、避世不出了。
大约黄昏十分,因云层实在太厚太深,灵舟驶于海上,众修士亦只能感觉到天色在渐渐昏暗下来,却半点分不清日头自哪个方向落下,前方海面上乍起一阵浓雾,陆雪萍当即便道:“驶进雾中。”
楚玉洲一怔,道:“这雾瞧着颇为古怪,当真要进去么?”
陆雪萍颔首道:“怨气最深、最重之地,就在雾后。”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本来即将找到贺氏仙府的喜悦却都荡然无存,只感觉到几分似有若无的凉意来。
沈忆寒心下不知怎的也微觉紧张,毕竟那梦境中对于贺家灭族一事并未提及,他虽窥得天机,知道许多未来才会发生的事,偏偏对此一无所知。
旁边云燃似有所觉,垂眸看他一眼。
沈忆寒忽而一愣——
他垂在衣袖下的手被人握住了,握住他的那只手手心温热,指尖微凉,带着一层微硬的薄薄剑茧,却是这些日子来,他极熟悉的触感。
他眉心微微一动,扭过头去,恰对上云燃沉静的目光。
云燃并没说什么,亦未传音,沈忆寒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安抚之意,心下微暖,本能的伸出手指在那握住他的大手掌心中轻挠了挠,算是回应。
从前父母还在时,他经常如此和爹娘撒娇,几乎形成习惯,然而父母离世后,外祖父待他虽然宠爱,沈忆寒却甚少与他有这样亲昵之举,此刻不暇思索之下这样做了,半刻过后,愣了愣,才忽然发觉这小动作在两个男人之间……好像实在有些暧昧。
沈忆寒心底一热,赶忙想抽手回来,谁知刚一用力,却没能顺利抽出来,那头云燃竟攥住了他的手。
沈忆寒一抽之下不成,顿时愣了愣,抬眸去看云燃,却发现他正一瞬不错的看着自己,整齐高束的道冠下,沉冷俊美的面容分明一如往昔,沈忆寒却忽然好像从那剑眉下一双乌沉的凤眼里,看到了些从前从未留意到的东西——
那双眼睛看似和从前一样清冷沉静,可不知怎的,沈忆寒就是觉得那乌沉的眸子里好像包含了什么以前他从未察觉到的……炽热、浓烈,几乎能将他烫伤的东西.
沈忆寒看得怔住了,回过神来,忽觉自己像是一块火山口的石头,被什么东西从头到尾烘得滚烫。
他脑海里嗡鸣一声,忽然感觉到一股燥热从脖颈到耳后蔓延开来,分明不敢再和友人对视,却又偏偏好像被对方将目光吸住了似得,让他无论如何无法将眼睛从他身上挪开。
这次身上的热意和蛊虫发作时全然不同,全身的感官好像忽然都敏锐了起来,他心知自己现在在阿燃眼中,定然已经面色有异,露出马脚了,可却再也没有心思去掩饰。
因为沈忆寒忽然明白了——
他以为试探、患得患失、不安的人只有自己,可其实又哪里是真的只有他自己一人?
眼前这人,又何尝不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他的心意?
沈忆寒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刻这般明白……
又或者说,他其实早应该明白。
可是现在也好,现在……也不晚。
他与阿燃之间,本来便该如此——
他们之间,从不需哪怕多余的一个字。
沈忆寒便在云燃这么一个短短片刻、看似与从前分毫无差的眼神中,忽然得到了朝思暮想的答案,心中只觉拨云见日,连这海上诡异阴郁的景象,落在他眼中,都仿佛有了不同的模样。
他望着云燃,忽而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云燃望着他,乌沉的眸中产生了某种波澜,喉结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一向沉得住气如他,竟在此刻忽然传音——
“沈濯,你笑什么?”
沈忆寒眉眼笑意仍然未散,只是抬目望他,却没有立刻回答。
前方依稀传来众修士们围在楚玉洲与陆雪萍身边的询问和交谈声,所有人都在前头,为了即将进入那片浓雾惴惴不安。
唯他们两人站在最后。
灵舟渐渐驶近,距离那片海上弥漫着的浓雾越靠越近,而在灵舟没入雾气,所有人都被那片雾吞没的瞬间——
云燃忽然感觉到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像是一片花瓣,落入他的世界。
一瞬间以后,灵舟驶入雾中,船上所有人眼前终于又渐渐清晰起来。
沈忆寒笑着看他,传音道:“……你说呢?”
第50章 芥子
云燃并未答话。
他眼睑微颤,唇角亦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沈忆寒方才心绪激荡欢喜之下,一时情不自禁,此刻见他模样,才猛地想起云燃千年来修习静功、压抑七情,自己这么一弄,倘若害得他情绪起伏过大、气脉逆行,那却是大大不妙了。
当即回握住云燃的手,传音道:“你先调息顺气,什么也不必说,你要说的,我都知道。”
云燃闻言,深深看他一眼,却果然微阖双目,不再言语。
沈忆寒抓着他手,心下百感交集,一时欢喜难抑,一时又有些懊悔自己太过冲动,这事什么时候说不好?何必非要像方才那样……
越想越是担心,握着他的手,沈忆寒若非知道,自己修为不及云燃,眼下他又有气脉逆行的风险,自己如贸然探入灵力,不仅可能为其所伤,更有可能害的阿燃猝不及防之下,真元运转更加不畅,他简直恨不能立刻将自身灵力送入对方经脉,助他调息理气了。
此刻船行雾中,众修士朝灵舟外望去,但见四面白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更不知周遭情形,连本来海浪翻涌的声音都不再能听见。
这样的寂静更加显得雾中幽异深邃。
众人心中都有些发毛,谁知恰在此刻,雾气中忽然电闪雷鸣、落下瓢泼大雨来,海面风浪又起,灵舟微微摇晃,沈忆寒老远便听见那位郭少门主惊声道:“萧夫人,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此处也……”
他话音未落,陆雪萍的声音也一样响起,却是半点没搭理那郭少门主,只道:“继续走,莫停!”
灵舟于是继续在风疾雨骤的海面上航行,约莫小半盏茶工夫后,众人忽觉眼前一明,四周海雾渐淡,风停雨歇,前方海面上却忽然出现了一片连绵的群岛——
有修士先是惊喜道:“咱们出来了!”
霞夫人却看见了前面那片群岛上隐约可见的屋舍建筑,问道:“前方可是贺氏仙府?”
照深念了一句佛号,道:“不错,此处正是贺兰仙岛。”
众修士闻言,都是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他们也早做好准备,要找到仙岛必然不易,却也没想到一路上会经历这么多波折,好在此刻总算是找到了贺氏仙府坐落之处,只要能登岛,届时查明岛上情形,贺氏灭族之祸,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也就能水落石出。
楚玉洲道:“此处岛屿众多,却不知该从何处登岛,禅师既曾受老门主之邀登岛拜访,还请指教。”
大约是经了先前的事,楚玉洲这次并未向贺兰庭发问,问的却是照深禅师。
“正东方向那座最大的岛屿,便是主岛。”
楚玉洲闻言点头,当即加快了灵舟行驶速度。
那座众人要登的主岛越来越近之际,云燃也终于睁开了眼。
沈忆寒见他面色无异,心下稍安,却仍是忍不住传音问道:“如何,你可还好?”
云燃道:“无妨,不必担心。”
沈忆寒一直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脚下灵舟却也于此刻靠了岸,玉阳子道:“一路甚有波折,好歹总算还是到了,诸派同道,咱们这便登岛吧。”
众修士纷纷离船登岛,沈忆寒与云燃走在最后,和他们一起等着旁人先下船的却还有贺兰庭。
船上只剩下他们三人,沈忆寒远远打量了贺兰庭一眼,却恰好撞见贺兰庭亦在抬头看自己与阿燃,贺兰庭眼神在他们身上顿了顿,才笑道:“请云师兄与沈宗主先行。”
沈忆寒没说什么,只略一颔首,便与云燃下了灵舟。
众人离船登岛的这处码头,除了他们来时所乘的灵舟外,还停着大大小小数十余艘船舟,这些船舟侧面、船帆上都画着许多大大小小密麻的咒诀符文,想必这些便都是贺氏特制、能在这片海上无人自驶、且还不迷失方向的灵舟了。
这些灵舟有的是乘人所用,有的却一眼可见是货船,众人稍想想便也明白,贺兰仙岛上贺氏的修士、凡人都众多,这么多人所穿、所用,总不可能全靠岛内自给自足,非得从外头运些物资进来,这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看着其中一艘货船,船上货物甚至都还没有全部卸完,可想而知,岛上定是忽然遭遇了什么,以至于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整座仙岛的运转就此戛然而停——
但此刻码头上却又空无一人。
那位神刀门的郭少门主遣了一个随行弟子去看,未过多久,那弟子回来道:“回少门主,船上空无一人,装卸的货物也都是些低阶修士与凡人所用的物资之类,无甚特别之处。”
霞夫人略一思忖,道:“码头搬运这些事,想必大都是由贺氏门中低阶修士或者凡人负责,这码头上空无一人,想必是有什么事将他们引开了。”
有修士道:“所言有理,只是眼下仅凭猜测,也看不出什么来,咱们还是先往岛内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众人当即拔步动身。
走了约莫半柱香功夫,一路所见亭台楼阁,飞檐白瓦,雕梁画栋,无不精致,贺兰仙岛果然不负世外桃源之美名,岛上雾气缭绕,可以想象,若非发生了这样的惨祸,让这些雾气里掺染了怨气和煞气,此处原该是怎样的仙气飘飘、如瑶台玉池般美丽。
走了一会,有修士道:“此处既是贺氏仙府主岛,那想必老门主也是居住在此岛上了。”
照深轻拨禅珠,颔首道:“不错,若贫僧记得还对,再往前不远,便是老门主所住的朝天台。”
正说着,人群中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萍儿!”
众人闻言,回头去看,才发觉原来是萧门主扶着夫人,他夫人采萍仙子此刻却是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嘴角止不住的溢出缕缕血丝来。
照深见状,口里念了一句佛号,快步上前,两指连续在她眉心一点,又以一掌凝聚灵力,众修士但见他掌中金色光芒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汇入陆雪萍灵台,都是半点不敢出声打扰。
半晌,等照深终于收回手掌,陆雪萍才悠悠醒转,睁开双眼,看见照深,却并不如何意外似的,抬目低声道:“陆雪萍多谢……多谢禅师,又救我一命。”
照深看着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阖目轻叹一声,道:“萧夫人心中明镜一般,又何须言谢?若非因为贫僧一己私愿,将你救下……你恐怕亦不会受此二度反噬。”
陆雪萍笑了笑,道:“可若非禅师两度相救,雪萍亦不能恢复灵智,我受前辈大恩,不过助您一臂之力,又何足惧之?”
照深默然片刻,忽道:“萧夫人,你已知道的太多太多,令尊所传你的问灵术,虽然神妙,但今后如再要使用,万万不可如从前这般……千万需得克制,望你切记,切记。”
他连说了两个切记,陆雪萍听得眉心微微一动,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抬目道:“前辈……您……”
他二人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别说其他修士,就是萧亭山也完全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神情,众修士正自纳闷,却忽听人群后又传来了一声喝斥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便是惨叫一声。
众人一惊,回头看去,却见地上躺着个修士,紫衣银冠、腰佩长刀,却是和郭少门主一般的打扮,那神刀门少门主郭通本来正在陆雪萍与照深身边,见状立刻拨开人群,疾步上前,唤道:“小七!你怎么了?!”
他还为冲到自己同门面前,沈忆寒与云燃在队伍后方,这次却是看见一个白影从后头掠过,他既然都能看到,云燃自然也不可能没察觉,当即拂尘一扫,射出一道赤色剑芒,“噗”的一声破空而去,恰好打在那白影足底脚踝之处——
白影被击中脚踝,脚下一个不稳,当即栽倒在地,又挣扎着要爬起身。
只是这下一耽误,旁人却也发现了这个白影,玉阳子口中叱了一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