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并未,偶尔陪同师尊共观。”
“那怎么如今有空来看了?”沈忆寒笑吟吟道,“难不成是为了陪我么?”
这话说得及其坦然,丝毫不见心虚,连燕子徐在旁听了,都忍不住替他师尊暗自脸红,心道师尊真是好厚的脸皮,分明是他自己给云真人写信,说想要和人家共观剑派大比,如今却这样颠倒黑白。
云燃淡淡看他一眼,也不否认,竟然还“嗯”了一声,倒把沈忆寒“嗯”得一愣。
然而他还不及多想什么,便听云燃道:“我有心收徒。”
沈忆寒心中又霎时警铃大作,暗道果然,那梦中好友忽然一连串收了许多弟子,并不是因为开了贺兰庭这个大弟子的口子,而是他自己动了收徒的念头。
“你先前倒没跟我说过你有这打算。”沈忆寒道,“只是收徒弟得看缘分,没法急在一时。”
云燃“嗯”了一声,没再多做解释。
沈忆寒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远处青霄峰一席上,传来楚玉洲声注真元,响彻了整个演剑峰的声音。
“同门大比,点到即止,各凭本事,不可伤人。”
演剑坪上参加大比的弟子们齐声洪亮的回了一句:“是,弟子谨遵掌门真人训诲。”
这便是大比正式开始了。
云燃忽然眉心一动,道:“师尊传讯,说他与长春剑君共观大比,不与我们同席了。”
长春剑君是这百年来才结婴立峰的新秀,因剑意与修习慈恩剑的梅真人相近,两人关系不错。
沈忆寒闻言,没太在意,他正忙着扫视下面几个开始比剑的擂台,寻找有无谢小风的身影。
虽然他并未真正见过谢小风,然而在那个梦中,他却已知道了这位风燮魔君夺舍后的相貌,若是谢小风出现在大比弟子当中,他肯定能一眼认出。
然而将场上几个擂台都扫了一遍后,并未发现谢小风的踪影。
沈忆寒眉心微蹙,暗想难道谢小风未在今日大比的剑派弟子中?却不知道他们昆吾剑派这大比一共分为几轮了。
除了谢小风,还有梦中云燃那个姓严的三弟子,也不得不防。
看着可怜巴巴,不声不响,心肠却最阴毒,若不是有他暗地里推波助澜,也不会让谢小风想到构陷云燃与魔修有染的阴损主意。
都不是好东西。
正自想着,却听云燃在旁忽道:“蓝衣弟子所用剑法,名为流风回雪剑,此剑法是两千年前,第十一代青霄剑主所创。”
原来云燃见他一直盯着那处擂台,以为他对两个比试的弟子所使剑法有兴趣,竟然向他解说了起来。
“此剑法飘摇灵动,看似出剑不快,步法却奇险精妙,十三式剑招与十三式步法契合,敌手无论进退,都被密不透风围在剑势之中,若再恰到好处,稍稍辅以灵力,有四两拨千斤之效,能以慢打快,以缓打急。”
沈忆寒还未说什么,倒是燕子徐在旁听的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见那穿褐衣的弟子,分明境界比这位蓝衣师兄高些,而且出剑又急又狠,却使不上力似得,总被这位蓝衣师兄牵着鼻子走,瞧他眼下越出剑越急,已是失了方寸了,再过几招,大约便得灵力不支,败下阵来。”
云燃颔首道:“你很聪明,若修剑道,亦会有所建树。”
燕子徐脸一红,顿时有些喏喏,不好意思起来。
众妙音宗弟子在后,见大师兄竟然得了云真人指点,都围拢过来,妙音宗弟子大多性情活泼跳脱、不拘礼节 ,没有座席围站成一圈,也并不觉的羞赧,反倒叽叽喳喳的主动提问起来。
云燃竟也十分好脾性,由着他们问了,便一一回答。
他虽然话不多,但却言简意赅,而且论剑道上的造诣和修习剑法的眼界,当世几乎无人能与他相比,连昆吾剑派中几位太上剑主,也从不敢轻易与他论短长,都怕失了老脸,晚节不保。
他简单解释几句,弟子们都或陷入沉思,或恍然大悟,一时各有所得。
沈忆寒从出神中回过神来,见此情景,倒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好友的确是修行时日长了,也想培养培养晚辈,点拨点拨弟子,所以才会起了收徒念头。
好吧,若是仔细挑选,再让他掌掌眼,避过那几个瘟神,也不是不行。
妙音宗弟子们向云真人虚心求教片刻后,很快透露出外行看热闹的弊病来,纷纷叽叽喳喳发表起自己对场下比剑弟子的高见。
“我看这位紫衣师兄,虽然不敌那个穿青衣的,但是剑法使的轻灵漂亮,假以时日,将来必定比那个膀大腰圆穿青衣的强!”
“切,人家剑修比剑,又不是选美,谁规定了好看的,就一定厉害,说不准是花花架子呢!”
“那哪里又有规定,不好看的就一定比好看的厉害?咱们当中,数大师兄抚琴时最为风雅,大师兄可不就是咱们岛上小辈弟子中最强的么?什么都好,连云真人也夸师兄呢!”
“大师兄风姿卓然,岂能和这些木头剑修比!”
燕子徐听得不妙,倒还记得此刻和他们宗主大人坐在一处的,正有一位“木头剑修”,赶忙干咳了两声,朝那出言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才终于发现自己失了言,赶忙闭嘴。
沈忆寒十分无奈,好在见云燃面色平静,应当并未觉得被冒犯到,才放下心来,解释道:“他们年纪小,都冒冒失失的,你别同他们计较。”
云燃将目光从场上比剑的弟子身上挪开,看他一眼,答非所问。
“你当年也这样叫我。”
沈忆寒一愣:“什么?”
云燃没再说话,沈忆寒想了一会,脑海里才电光火石、隐隐约约回忆起来。
当年他第一次跟随外祖到昆吾剑派拜访,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那时的云燃比他小几岁,沉闷寡言的性情却已初现端倪,被人欺负了,也不向自己师尊诉苦告状,他替云燃把那几个小王八蛋教训了一顿,听着那几人放了一通狠话,说以后要如何如何不放过他云云,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屁滚尿流的跑了,才把云燃从地上扒拉起来。
那时他是怎么同云燃说的来着……
“小木头,怎么被欺负了,也不吭声?”
……
沈宗主忆起旧事,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这都快一千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我那会是同你打趣开玩笑来着。”
云燃未再答话。
*
剑派大比,一比就是七日。
第七日,演剑坪上弟子们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即将分出大比前三名的名次时,沈忆寒终于在演剑坪上找到了谢小风的身影。
谢小风正是要与另外两名弟子决出胜负的三名弟子之一。
沈忆寒看着场上那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细眉杏目,斯文俊秀的少年,发觉他甚至还未筑基。
堂堂风燮魔君,也曾是叱诧风云的渡劫期大能,当年十数个玄门正派同仇敌忾,一同前去围剿他,非但不成,还被他大开杀戒,将前去围剿的修士杀了近半,最后惊动得昆吾剑派、长青谷、伽蓝寺、蜀中崔氏、瀛洲贺氏,“两姓三宗”一齐出动,才真压得他不得翻身,肉身元神俱都灰飞烟灭。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忆寒没法确定如今的谢小风还身怀多少魔道神通,但想必三年五载,突破到金丹期,肯定是不成问题的,他却还在炼气,想必是有意压制。
为了什么,自不必说,倒也真是沉得住气,放长线钓大鱼了。
沈忆寒正想着,忽然人群中的谢小风似有所觉一般,面上带笑,抬起头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沈忆寒心中咯噔一声,暗道是他太大意了,对方毕竟曾经是渡劫期的修士,即便夺舍换了肉身,神识的敏感也非一般人能想象,他这么盯着对方看,那边会有感觉,也不奇怪。
只是还不等他收回目光,下头演剑坪上执事堂弟子已挥旗示意比试开始,谢小风转回了头,将背在身后的长剑挽了个剑花递到身前,两指成诀,一边驱剑往前荡去,一边轻声笑道:“吴师兄,请指教。”
第8章 交斗
这一挽一荡,极其漂亮,如分花拂柳,飘逸灵动中却又不失迅捷,行剑流畅自然。
台下弟子们都忍不住叫起好来,各峰剑主剑君们,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谢小风行剑间未带半分灵力流转,众人看他与那位吴姓弟子过了几招,才敢确定他正是有意如此。
瞧这意思,竟是打算不借分毫灵力,仅凭剑招取胜。
一时场上哗然,不少弟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抬头朝登阳峰方向望来。
沈忆寒感觉到许多目光,忍不住问:“他们看你作甚?”
云燃顿了顿,道:“我尚未结丹时,参加门中大比,亦从不动用灵力。”
沈忆寒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这魔头果然煞费苦心,他如此效法好友曾经做法,若能漂亮取胜,自然便可吸引去云燃的目光。
届时再提出请求,想拜入门下,当然也就水到渠成,情至理至,想必那个梦中,谢小风便是这般打动云燃的。
只一会儿功夫,下面演剑坪上,谢小风已经与那吴姓弟子交了几十招。
那吴姓弟子修为已臻筑基初期,与谢小风这么个封住了灵力的炼气期弟子交手,竟然频频显出破绽,而谢小风从头至尾,只是面色含笑,一副从容不迫模样,仿佛他才是应该游刃有余的那个。
谢小风如逗一只急了的猫儿一般,分明行有余力,却偏不立刻取胜,就这么戏弄了那吴姓弟子好几十招。
等到那吴姓弟子终于灵力不支,难以为继,谢小风才又快又准的挺剑一探,在他颊边留下一道浅浅血痕,长剑一翻,架在了那弟子的颈侧。
“哎呀。”他状似愧疚道,“一时没收住手,伤了师兄的脸,还请师兄不要怪罪。”
吴姓弟子脸色十分难看,然而他也自知败的狼狈,听台下弟子们都在为对手喝彩,虽然心中憋屈,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了一声。
谢小风挽剑朝下,拱手笑道:“师兄,承让了。”
沈忆寒见此情景,并不意外,谢小风即便如今只有练气期修为,曾经却也是渡劫期的大能,听闻当年风燮魔君也颇精于剑道,不动用灵力,收拾个筑基期的弟子,对他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他只是担心,云燃会如同梦境中那般,因此看中谢小风,同意将他收入门下。
沈忆寒转头看了云燃一眼,果然见好友目色沉沉,正看着场上的谢小风。
“阿燃……你可是看中此人了?”沈忆寒道,“我见他方才分明早就可以取胜,却故意吊着那与他交手的弟子,最后又伤了人家的脸,此举倒是全无必要了,他却故意为之,瞧着不是个心性坦荡的,虽然资质不错,恐怕却并非良徒之选。”
云燃转目看他,道:“此人所用剑法……不知怎的,我觉得有些熟悉。”
沈忆寒一愣。
熟悉……?
谢小风一个魔头的剑法,云燃怎会觉得熟悉?
不过转念一想,谢小风既然敢在昆吾剑派大比、诸峰剑主眼皮子底下使这剑法,恐怕这剑法,也未必就真是魔修剑法,或许是谢小风换了一套玄门正宗的剑法,暂作遮掩,也不奇怪,他这好友是个剑痴,千年来,于剑道一途涉猎之广,非常人所能想象,会觉得眼熟,也完全有可能。
沈忆寒这么想,便这么开导了云燃几句,又道:“兴许是什么从前你学过的剑法,如今忘了。”
云燃摇了摇头,道:“不会,若我学过,绝不可能忘记,他的这套剑法……我并未见过。”
沈忆寒道:“剑出同源,即便没见过,可能也与你学过的其他剑法有共通之处,你觉得熟悉也不奇怪,我学新曲子时,也总觉得似曾相识的。”
又道:“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话,你可没看上他吧?”
云燃目光一转:“……怎么?你似乎很不想让我收他为徒。”
沈忆寒被他道破心思,对上好友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幽淡目光,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起来,他端起茶盏轻咳一声,欲盖弥彰的抿了一口。
“……哪有此事?是你说你有意收徒,我才希望你也能找到一个似子徐这般的好孩子,此人心性不佳,自然不配学你的剑。”
越说越觉理直气壮,竟还瞪了一眼过去。
“怎的?沈某好心好意替你着想,云真人难道是嫌我多管闲事?还是觉得有何不妥?”
“自然并无不妥,多谢沈宗主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