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童沐尘不等他解释,已凉飕飕道:“哦,是么,不是这个意思?可我怎么听着柴二公子方才就是这个意思?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轻飘飘的就要我云师叔不介怀,可曾想过,若今日在这被调戏的是你柴二的道侣,你难道也能一笑置之?倘若如此,这种事也能忍,倒叫我等眼界大开了,柴二公子胸襟宽阔,当真厉害,只是我师叔纵横一世,修得登阳剑也是霸道无双的路子,想必却没法如阁下一般,忍得这等鸟气。”
那位柴二公子本来自以为瞅准时机出来乖,岂料却碰了这么个好赖不收的刺猬,当即面色青白交错,一时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尴尬非常。
他却哪曾知道,童沐尘其人,在昆吾剑派便是个诸峰闻名的炮仗,只要觉得自己没错,连对着他师尊沉秋剑主,也是连珠炮般一句接着一句的犟嘴,他天姿过人,若非这性子惹得沉秋剑主和他师祖葛老剑主很是不喜,此代沉秋剑传承本来非他莫属。
数日前,沉秋剑主却将剑道种子给了个样样不如他的师弟。
童沐尘心里正不是滋味,此刻正是最恨劝人大度之人的时候,那柴二公子简直是精准无误的踩了他的痛脚,自然被他劈头盖脸一顿不着脏字的阴阳怪气和数落。
柴二公子说不出话来,沈忆寒心下叹了口气,看了看那始终不曾说话的褐衣女修,正想出来打圆场,那同行的另一个柴家男修却拱手道:“童道友勿怪,的确是我二哥说话欠考虑,他一贯如此,在下替二哥同云真人道个歉,还望诸位勿怪。”
又道:“其实方才的事,本来也并非诸位的不是,原该怪玉微阁耽误工期,那掌柜的也是糊涂,实不相瞒,我大姐在他家也订了一柄灵鞭,如今亦是迟迟不曾交货。”
说了摇了摇头,似是十分无奈。
童沐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冷哼一声道:“他们玉微阁就仗着背后有人撑腰,这样敷衍下去吧!他家的场子我等玄门正道不好砸,有朝一日惹了魔修,却没我们这么好说话,到时候自然便自食其果。”
叶昭笑吟吟听了半天,本来是因他惹起的纷争,他倒是置身其外,直到此刻,才看了看那三名柴家修士,又看了看沈忆寒,忽道:“对了,叶某若没记错,柴大小姐似乎从前与沈宗主颇有渊源啊,怎么,如今两位故人相见,倒好像不认得似的?”
他说的的确不错。
那名始终不曾说话的褐衣女修,正是沈宗主黄了的第一任未婚妻——稷原柴氏的大小姐,柴清嵘。
叶昭话音方落,沈忆寒还未说话,柴清嵘已淡淡道:“我何时与故人叙话,似乎同叶公子无关吧?”
叶昭笑了笑,道:“这是自然,瞧瞧叶某人这嘴,又冒犯了不是?不过在下也是一片好心,毕竟二位这样好像不认识似的,难免有人看了要多心,以为二位是欲盖弥彰,不敢在人前说话,怕惹人多心呢。”
众人听得此言,倒是一时都各有心思,无人说话。
沈忆寒心知云燃方才动气,恐怕是仍在受那心魔影响,否则若以他从前心性,绝不会如此轻易被旁人挑动情绪,此刻听了叶昭的屁话,第一反应便是朝云燃望去,果然见他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此刻,他心中才终于生出一点不快来,看了叶昭一眼,忽道:“叶公子既是玄门正派修士,难道不知稷原柴氏已由族中长女继任家主之位?你张口柴大小姐,闭口柴大小姐,可是并不将她这个家主放在眼中?”
叶昭一愣,大概是没想到他还能从这个角度找茬,童沐尘一见沈忆寒发动,立时冷笑一声,附和道:“前辈说得半点不错,人言常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似叶大公子这样出言无礼,连一寸也不曾敬人的,那也别怪旁人看不起你们什么广平叶家。”
眼看着童沐尘又要和叶昭打起嘴仗来,方才那进了玉微阁去取货的昆吾剑派弟子却和那名叶家弟子出来了,抱着一筒长长的卷轴,道:“师兄,阵图取来了。”
童沐尘这才狠狠瞪了叶昭一眼,不再搭理他,接过那卷轴展开看了看,确认过没问题后,才道:“虽不是三十二阵图,眼下也只能凑活用了。”
那抱着卷轴出来的沉秋峰弟子面色稍有忧色,道:“可是……师尊说了,必得将三十二阵图取回,如此……咱们回去了不会被责罚吧?”
童沐尘道:“又不是咱们的错,师尊干什么要责罚咱们?你放心就是了,再说事情原委,云师叔都看在眼里,等回去师尊知道了,想必不会那样不讲理责罚我等。”
语罢扭头看着云燃道:“云师叔,若师尊问起阵图之事,不知到时候能否请您替我们解释一句?”
云燃从方才起,便一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此刻被童沐尘叫了一声,竟没答应,童沐尘又叫了一声云师叔,他才缓缓抬眸。
“……嗯。”
童沐尘得他答应,喜道:“多谢师叔。”
又道:“喏,有云师叔替咱们解释,这下你们总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好了好了,就算师尊真要责罚,到时候也只罚在我一个人身上,和你们没有关系,这总行了吧?”
那几个弟子闻言,面面相觑,这才不再说话。
云燃道:“沉秋师兄何在?”
童沐尘道:“掌门师叔与师尊、还有其他几峰同门,此刻都在拨云城北门等咱们,正好师叔也到了,咱们便一起过去吧,要前往白河城,不可御空,又得穿谷渡河,只怕有些麻烦,人多些也安全,等到了白河城,便可与诸派同道汇合了,师叔觉得如何?”
云燃看了沈忆寒一眼,沈忆寒道:“我没什么意见,就这样很好。”
说话时,他在衣袖下抓住了云燃的手,云燃眼睫微微一颤,抬眸看了他一眼——
方才阿燃的不对,他自然不会察觉不到。
两人四目相对,沈忆寒并未传音多说什么,只是这样静静望着他,云燃被他捉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片刻之后,缓缓回握住了他的手。
沈忆寒感觉到他的手心很热。
他如那日在灵舟上一般,轻轻在云燃掌心挠了挠,望着他的眼角微微弯了弯。
云燃垂眸看他片刻,才扭头对童沐尘道:“甚好。”
童沐尘半点不曾察觉眼前两位前辈在衣袖下的小动作,得了云燃肯定,只是高兴道:“好的,那咱们现在就赶紧去见掌门师叔和师尊他们吧。”
众人当即动身,朝拨云城北门行去,柴清嵘与那柴二公子、柴三公子亦同行而来——
连那叶昭一行人,不知怎的也跟在后头。
童沐尘本要发作,却被他师弟拦住,低声劝道:“师兄,好歹都是玄门诸派同道,大家一同讨魔的,先前阵图的事人家也让了,一起走就一起走吧,师兄看不惯他们,只当他们是猫儿狗儿跟在后面也就罢了,何必与他们较真呢?”
童沐尘闻言,只得作罢,强行忍了没说什么,只远远剜了那叶大公子一眼,还是让他们跟在后面了。
沈忆寒多了个心眼,虽然小石头说叶昭不是魔修,他心中却还是觉得此人怪怪的,连带着那几个叶家的修士,也有种似有若无、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他指尖一捻,数瓣细如指甲盖的粉白色桃花花瓣无声无息的飞了出去,穿过众人行走时摆动的鞋履下裳,最后无声无息的覆在了那几名叶氏修士和叶昭身上。
拨云城是一座山城,北高南低,他们要往北门去,便是越走越高,快出城门之际,街上修士渐渐变少,最后经过一条长街时,整条街上除了他们,便只有三五个行人。
沈忆寒与其中一个擦肩而过时,心中忽然冒出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他握着鸾鸳转身便朝那人背心穴位击去——
果不其然那人闪身一躲,鸾鸳击空,沈忆寒半点不犹豫,拔了鸳剑出鞘,足尖连点,瞬息之间,已经绕到了那人身前。
一道雪青色剑光掠过,众人几乎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人首级已落。
童沐尘看清地上那人落下的头颅脖颈上青黑的血管,惊了一惊,道:“是……尸傀儡!”
他抬目望去,却见方才正在他身边的云师叔,此刻已和沈前辈一齐飞身朝街上另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去了。
童沐尘正要说话,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童师兄,小心!”
“心”字未落,童沐尘转头,对上一张毫无血色,骇人至极的脸,他一时没看清,只觉得那张脸的模样有些熟悉,脑子里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瞳孔骤缩,惊声道:“……三师兄?”
第79章 恨生
沈忆寒与云燃如今两剑相合,已是彼此心有灵犀,驾轻就熟,蘅芜不必出鞘,两人便行云流水般解决掉了后方几具尸傀儡,而在此刻,童沐尘却险些被那陡然出现在他背后的“三师兄”一剑贯胸而过——
童沐尘愣怔之际,胳膊被一截长鞭层层卷住,将他往后一拉,这才将将避过了那一剑。
挥鞭的是柴清嵘。
她手中长鞭如臂使指,灵巧非常,拉着童沐尘躲过一剑后,便嗖嗖嗖收鞭而回,转而缠住了那尸傀儡胸前双臂,暗红色的灵鞭上光华流动,柴清嵘叱道:“缚!”
那灵鞭循声从她手中脱手而去,层层缠住了“三师兄”,叫他动弹不得,众弟子见状,正松了口气,沈忆寒远远见了,却眉头一跳,当即便喝道:“清嵘!小心,尸傀儡水火不侵,寻常法器亦难伤他,唯有脖颈——”
话音未落,“三师兄”已砰得一声将束在身上的灵鞭崩开,那鞭子飞回到柴清嵘手中,虽然未被震断,鞭身上却是宝光黯去,显是法宝受了伤损。
“三师兄”口里发出一声诡异的哼声,手中剑一荡,径直朝着柴清嵘刺去。
叶昭手中折扇啪一声展开,被他掷出,那扇子嗖嗖嗖打着转迅速挟风飞去,恰好同“三师兄”快到柴清嵘面前的剑尖相撞,一声金属相撞的激鸣响起,那扇子听声音竟像是金铁所制,瞧着却是半点看不出来。
“三师兄”手中青钢长剑,硬生生被撞得荡开了半尺。
这一切发生得不过在两三息之间,云燃拂尘一扫,射出一道雪白的剑罡,那点剑罡如流芒一般,众人还未来的及看清其路径,下次睁眼时,那傀儡的眉心已经被这点剑罡洞穿,当即便举着剑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沈忆寒本来还打算相助,这才发现不必了,走到近前看清了那尸傀儡眉心被硬生生洞穿的一个豁口,心下一时大感诧异,转目望了望云燃。
倒不是他大惊小怪,尸傀儡的肉身强悍程度,轻易无法损坏,这种怪物全身上下唯一的弱点只在脖颈,当初在潮风城仙府中时,阿燃尚且还不能仅仅只以剑罡便诛灭它们,如今却可以了——
云燃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他道:“不必一定要将其斩首,毁其灵台亦可。”
沈忆寒心道,若是一点剑罡便能洞穿这怪物的脑壳,自然是不必斩首,这不是连他的鸳剑也无法劈开尸傀儡的头颅,才不得不只能用斩首一个法子么?
大约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等到那具尸傀儡失去平衡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手中的青钢长剑亦当啷一声落了地,童沐尘似乎这才被声响惊得回过神来,他怔怔低头看着那具侧脸贴在地面,眼神木然无光的尸傀儡,嘴唇张了张,半晌才又叫出一声:“三……三师兄。”
童沐尘跪下,要将那尸傀儡抱起转过身来,众弟子见状,一时都有些惊疑不定,当即便有人道:“童师兄小心!当心他还没死透!”
童沐尘动作顿了顿,却没停下,还是单膝跪在那尸傀儡身旁,要将他翻过身来,然而尸傀儡身躯沉重,如千钧巨石,如何是他所能翻动?
严柳本来与小石头跟着昆吾剑派众人,他修为低微,方才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只是站在后面,此刻见此情景,面上神情略动,竟从人群中走出,也蹲下在童沐尘身边,帮着他将那具尸傀儡翻转了过来。
童沐尘眼眶有些红,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等看清怀中尸傀儡苍白青黑的面孔和木然睁着的眼,又翻开他胸前衣襟,看到一处森然骇人的剑伤,才终于确定了这的确就是他三师兄的肉身,被人炼做了尸傀儡——
一片寂然,无人说话。
童沐尘扭头哑声道:“于师弟,当日我留在振江城外清理妖瘴,是你带着诸位师弟……将三师兄的尸首带回门中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三师兄的尸身会落到魔修手中!”
那于师弟被他吼得险些打了个激灵,立刻解释道:“师兄,你听我说,我那日当真是将三师兄的尸首交回峰上了,可后面的事又不归我管,如今咱们门中混入了魔修的细作,谁知道三师兄的尸首被盗,是不是洞神宫的细作干的……当真和我没有关……”
这名弟子话未说完,天幕中乌云骤起,狂风大作,长街上落叶与灰尘被卷得漫天而飞,众人耳边唯闻得风声呼啸,像是有个人在凄厉哀嚎。
沈忆寒道:“城中有变,不知楚掌门他们在城北是不是也遇上了什么麻烦,咱们还是不要耽搁,赶紧前往城北与他们汇合才是。”
柴清嵘道:“不错,童公子,还请节哀。”
童沐尘不能说什么,只将那具再不能动弹的尸傀儡收进了乾坤袋,几名昆吾弟子见状似乎想说什么,但见他面色不善,云真人也并未阻拦他这么做,只得不约而同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很快到了北城门,众人一出城门,便觉城外狂风卷沙,雷鸣电闪,更胜过城内几分,数十名修士站在一个淡青色结界之中,正是以楚玉洲、沉秋剑主、碧霞剑主为首的一众昆吾剑修,还有十几个沈忆寒认不得的生面孔,却不知是哪门哪派修士。
楚玉洲肩臂有伤,此刻正盘坐着任碧霞剑主为他注入灵力疗伤,结界内虽然风停雨歇,不受外面侵扰,但气氛却明显有些凝重。
沉秋剑主见他们来了,似是松了口气,又见到云燃,略微一愣,道:“云师弟?先前听碧霞所说,我还当你并不来了。”
云燃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垂眸看了看正在疗伤的楚玉洲与碧霞剑主,道:“临时主意有变,掌门师兄这是被尸傀儡所伤?”
沉秋剑主点了点头,顿了顿,道:“师弟这么说……难道你们也在城中遇上了尸傀儡?”
沈忆寒发觉沉秋剑主臂上缠了一截白布,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他师尊葛老剑主的死讯,观沉秋剑主面色,也是眼圈微微泛红,眼下隐显青黑,想必这短短半日之间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已经是足够大的打击。
云燃颔首道:“嗯。”
沈忆寒道:“乔剑主,有一事沈某不得不问,不知贺公子眼下正在何处?”
沉秋剑主转目望他一眼,道:“我昨日便已与掌门师兄动身离开昆吾,依门中传讯所言,师尊受人暗算后,尸首已经不见,贺师弟亦不知去向……只怕是被魔修掳走了,正因如此,三位太上剑主才命门中启动护山大阵,待将门中余下的其他细作揪出,再……”
沈忆寒听得蹙眉,终于忍不住道:“乔剑主,难道贵派便不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尊师陨落……贺公子便与他的尸首一起消失,有些太蹊跷了吗,焉知他便不是那个同洞神宫勾结的细作,否则何必要带走尊师的尸首?”
沉秋剑主默然片刻,道:“……贺师弟不过筑基期的修为,师弟此时消失虽然蹊跷,可他如何能害得了师尊?”
沈忆寒道:“我当日在天瑕城,便与贵派提醒过,令师弟身份有异,可惜葛老剑主不肯相信沈某的话,如今他在此时无端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尊师的尸身,天下焉有如此巧合?”
语罢,又将当初常歌笑提醒他的话,还有在天瑕城以寻踪符看到的情景都和沉秋剑主说了一遍,最后道:“贺公子身具福缘,单沈某所知……他身上的天阶法宝,便有一柄神剑昆吾,一枚须弥芥子,还有贺家留给他的诸多宝物,天阶法宝只需一件,便可轻而易举跨阶杀人,此人还不止身负一件天阶法宝,乔剑主如何便能这般笃定,尊师被妖人所害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沉秋剑主听完这些话,哑然良久,才望向云燃道:“云师弟……沈宗主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云燃颔首,道:“的确如此。”
沉秋剑主仍是有些不能相信,负手在原地踱了两步,才道:“可……可当初师尊将贺师弟带回峰上后,便已探看过他的经脉、资质、神魂,他除了受噬魂种影响,记忆有损之外,的确并无异状,就算他身负宝物,也不过只是区区筑基修为……怎么可能……”
沈忆寒道:“若是正面相敌,自然难上加难,可天下最难测的便是人心,此人心思阴狠,尊师毫无防备之下,未必不会中招……”
其实他还有不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