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厌姝
“辛苦了,我很重吧。”
贺同舟接过纸巾,擦汗的动作一顿。
“不重。”
他虽然常年不怎么锻炼,眼前的人却已因病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是以背下一层楼梯也并不吃力。
他只回答了一句便同若紫一起,默默推着轮椅走进楼下的公园。
夕阳下若紫同袁阿姨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话多的贺同舟却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当时我和你袁叔叔就是在一家医院,因为我们都姓袁又在一个科室,就总……”
袁阿姨正同若紫说着,瞥见正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贺同舟笑道:“小舟在想什么?”
贺同舟闻言将目光转回,夕阳柔暖,温和地散落在轮椅上的人身上,他竟一时间语塞。
“我和小舟的朋友今天第一天上班,他应该是在担心他。”
“小舟能有你们这些朋友真好。”听到若紫解围的话,袁阿姨笑着点了点头:“今天小舟帮忙做了这么多家务,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若紫正笑着继续帮贺同舟圆场,始终沉默站在一旁的人却突然打断她的话说道:
“不是,是他说只要我做了这些家务、带你出来散心晒太阳就可以给我一千块钱。”
若紫没来得及阻止,只能将视线尴尬在袁阿姨和远处阳台做饭、见她们目光望来笑着挥手示意的袁叔叔身上打转。
她尴尬地偷偷扯过贺同舟的衣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救场。
谁知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袁阿姨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这样啊,那小舟也做得很好呢。”
她说着从口袋中取出一沓现金,在贺同舟与若紫诧异的目光中交到贺同舟手中:“这是小舟应得的。”
“不……我……”
贺同舟支吾着,一时间话语竟全都堵在喉咙间,手中下意识推拒着那叠纸钞。
“这些事情你都做得很好,我也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小舟喜欢什么就去买,我和老袁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
那叠钱被袁阿姨握着攥在贺同舟的掌心,明明他这一天的努力就是为了手中的钱,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些钱却竟重得他无法握紧。
“小舟是想去买什么东西吗?”袁阿姨说着向家的方向招了招手,看到正在阳台做饭的老伴见状立刻关火跑了下来,她这才转头再次看向面前的二人:
“因为有宵禁,现在店铺关门都很早,你们要早点去,别担心,有老袁送我回去就好。”
贺同舟与若紫在交谈时被袁叔叔听到,听闻二人需要钱,便定下了今天做家务的约定。
对于这笔钱,他们明明很急用,此刻却不约而同立在原地谁也没有先离开。
直到袁叔叔跑到他们身边,接过轮椅:“瞧瞧,我都忘了时间了,你们想去买东西就快去吧,钱够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闻言二人这才如梦初醒般连连摇头。
袁叔叔见状笑着推着老伴的轮椅向家的方向走去。
渐渐西落的残阳昏黄,散落在渐行渐远的二人身上,温暖却遥不可及。
那叠钱被攥在贺同舟的手心,在夕阳中竟仿佛也变得无比灼热。
贺同舟正待收回目光,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同老伴笑着说话的袁叔叔却突然回过头——
“别玩得太晚,早点回家吃饭!”
“知道啦!”若紫忙挥了挥手道别,一回头却发现贺同舟低垂的眼眶竟带着一丝薄红:“你……”
“进沙子了。”
贺同舟说着转过身:“来不及了,快走吧。”
……
时云山没有回答,他眼底的惊讶却已让连阙确定自己猜对了。
因为看过克拉肯和海妖,连阙便下意识对三号实验对象的体积产生了误解——直到本欲离开的时云山因为实验对象遗失打算放弃离开科研所。
导致时云山改变想法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离开会加深科研所对他们的怀疑。
景斯言在之前明明希望他离开,在博士公开科研所的秘密时却欲言又止地想阻止他说出的话……
在这件事中,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动机。
景斯言劝阻离开的理由或许是希望他离开N34城,彻底远离这场风波;时云山原本离开是想带走盗取的资料。
反之推测时云山此刻的顾虑,他认为科研所加深怀疑的理由——是他们作为科研所唯一离开的人,也理所当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如果是克拉肯或是海妖自然无法在重重检查下被带出科研所,但如果实验对象只是一只小小的金蝉……
连阙看向头顶苍蝇也飞不出的蓝色电网。
盛夏的阳光炽热灼目,仿佛要晒干每个人身上的最后一丝水分,却如一把破开迷雾的利刃,让连阙眼前豁然开朗。
想通这一切,连阙反而不再犹豫地向科研所院外走去。
“你要去哪?”
时云山的话并未延缓连阙的脚步。
“下班,回家。”
“对,你可以离开,离开的话就不要回来了。”时云山见状忙快步跟上:“不过你怎么知道三号是金蝉?”
“我没打算离开。”
连阙的脚步未停,在时云山诧异的目光中说道:“时队长最好跟我一起走。”
“什么?”时云山不明所以:“为什么?”
“你应该已经猜到从参观实验室到盗取资料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那我不是更应该留在科研所避嫌?”
“恰好相反。”连阙再次看向头顶隔绝了天空的防护网:“这里现在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不管那只金蝉在哪,我留在科研所身正不怕影子斜,看他们能翻出什么天来。”
连阙淡淡瞥了一眼身侧肆意不羁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觉得他们是想用你的离开做借口,在最终找不到金蝉的情况下推卸责任?”
“对啊。”时云山分析道:“他们这算是以退为进,我真走了他们不就有办法说或许就是唯一离开过科研所的我带走了金蝉,只要我留下协助找到那只金蝉……”
“你所有的假设都是以金蝉还在为前提进行的推论,并且如果推论正确,他们又何必阻止你离开科研所。”
连阙打断了时云山的话,声音中已然不带一丝温度:
“但是,如果它已经不在科研所了呢?”
连阙的话散在夏日的空气间,时云山只觉得身处在天地的熔炉中,空气也已然变得稀薄。
“传播途径未知、感染症状未知,他们怎么能将潜伏期控制在五天这样精准的时间内。实验对象遗失可大可小,像被放走的人鱼只要找回来就好,但是……目标是有可能具有传染性的实验对象,就绝不是小事了。”
连阙的话穿过回响的耳鸣进入时云山的脑海:
“如果是这样,现在就是你能离开科研所的最后机会。”
时云山沉眸揽过连阙的肩,连阙亦不知自己点拨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便只目光探寻地看向身侧的人。
“看什么?”时云山终于再次启唇笑道:“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我当然要跟你去看看这‘最后的机会’了。”
至此,连阙高悬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跟着时云山一同向科研所外走去。
……
“阿律,你怎么还在这里。”
博士快步走下楼梯,却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转角的窗前,遥遥望向远方。
他也走到窗边,在那人身侧站定看向他目光所及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博士看着离开科研所的二人,亦将手搭在身侧人的肩上:“阿律,这些年你辛苦了。”
他的话让立在窗边的人转过了头。
“有时候我也在想,自己给你的压力会不会太大了。”博士叹息着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但是如今这样的世道,必须有人做出牺牲,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和这个世界的安危。”
戴着机械面具的身影望向身侧的人,即便他的神色尽数被面具遮蔽,他却未如往常一般刻板而恭敬地离开,只是这样静静注视着身侧。
“汪所长想见你,你等下去一下他办公室。”
两名研究员急匆匆赶来,欲言又止地看向窗边的两人,博士看出他们是来寻自己的,便微颔首同身侧的人道别:
“你始终是我的骄傲,也是我最杰出的作品。”
长廊空荡寂寥,最终只剩下那一道萧索的身影。
……
出了科研所,连阙与时云山一同穿梭在窄巷之中。在确定了安全后,才带着他溜回科研所附近的街市,钻进一辆厢货车内。
厢货车车厢内别有洞天,只见这辆车内部处处都是机械电路电板,连接着右侧的光脑。一名染着粉色头发的青年正背身坐在光脑前敲击着键盘,另一人坐在一旁擦拭着手中的枪。
车厢左侧悬挂着一面写满推演与分析的钢板,钢板下则是简单的一张沙发和堆放着饮料与食品的透明冰箱。
时云山拿着连阙交给他的存储器,上车后径直来到光脑前。
粉色头发的青年毫不含糊地接过,连接光脑后便开始进行破译,另连阙诧异的是,此刻正值盛夏,虽然车内开了空调,那青年敲击键盘的手上竟带着一副奇怪的手套。
“介绍一下。”
时云山这似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个人,介绍道:
“都是我们管理局的兄弟,粉毛这位是大E,擦枪的那位是老班,还有个在驾驶席的叫木木。这位呢……是咱们的实习生小景。”
连阙的视线扫过明明应该还未到,此刻却看起来已抵达多时的管理局人员,便明白了科研所的人所说的系统被入侵的原因。
“实习生?”
接过存储器的男人讶异转过头,瞥了连阙一眼后又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光脑的数据上。
车厢前方连通驾驶席的门打开,自那里走出一位束着高马尾瘦小却目光灵动的女人,她好奇地打量着连阙:
“咱们部门什么时候有实习生了?”
“现在不就有了?”时云山不以为意地笑道,转而在另一位擦着枪的人身边坐下,自耳内取出一枚极小的通讯器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