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厌姝
连阙说罢拉住景斯言,与他一同夺路狂奔。
身后的腕足却来势汹汹,比之从前更加迅捷凶悍。
不说电能即将耗尽的景斯言,连阙亦在经过如此长时间的体能消耗后渐渐力不从心,熟悉的困倦感也随之再次侵蚀过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的脚下一空,竟带着背上的人一同倒向地面。
景斯言忙想将连阙扶起,触手就在这时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慌乱中,他惊见连阙始终放在口袋的那把木梳掉落在两人脚边,忙将它高举起——
突袭而来的触手竟当真在下一瞬停在了二人面前不足半寸的地方。
“阿律。”
就在触手的迟疑中,虚空之间传来了缥缈的叹息:“我留给你的针剂,你为什么没有用。”
景斯言将连阙挡在身后,目光人就戒备地打量着四周的条条触手。
“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杀了我,只要你打下针剂,你就可以杀了我亲手结束这一切。”
景斯言的目光动容,他攥紧手中的木梳,恍惚间摸向装着药剂的口袋。
但是——
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震惊地低下头,口袋中竟当真是空的。
“我曾经经过一座公馆,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莎莎。”
连阙含笑的声音自景斯言的身后传来:“她一直在寻找离家的父亲,只是直到她死,也没有等到她的父亲。我本来并不以为那个故事会和这个有什么联系,直到这把木梳……”
回忆起景斯言不同寻常的反应,他似顾虑身侧的人并未将话说完:
“让我想起我曾经在公馆看到过两套一模一样的儿童餐具,但是,汪所长却为了替你遮掩默认了莎莎是他的独生女。”
他的手穿过他的身侧将那把木梳重新握在手中,指尖摩挲过木梳上的刻痕:“温博士?或者我该叫你——温森瑞?”
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静默。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一直希望他打下针剂呢?是真的希望他能结束这一切……还是也想将他变成‘养料’?”
“还是因为你来自十九狱,你也知道他在异化后会保留克拉肯的三段技能——那对于你来说恐怕才是最想要的吧。”
“我当然是……”
“但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连阙打断了虚空中争辩的话,只见他抬手的指尖正是那管异化针剂,他竟未有片刻犹豫地将它刺入手臂:
“因为这一次,他不会异化。”
第95章 浮屠城【完】
空了的针管掉在地上,暗红的血管瞬间自衣领下蔓延至连阙的下颚与耳后。
景斯言怔忪看着眼前的一幕,在震撼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地下的怪物像是没有预料到他会这般决绝地将针剂打在自己身上,在短暂的静默后,发狂般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
吞噬豹男与牛头人后,半隐在地缝间的怪物腕足重新生长。
“不要被他骗了,他从始至终都是意识清醒的,所以不存在被唤醒。”
察觉怪物的变化连阙接过景斯言手中的刀,示意他后退。
“他吞噬的两个人都拥有意识和异化技能,很有可能激发出其他异化技能,趁现在它还在消化,咱们要速战速决。”
景斯言却抓住他的手臂,目光定在泛黑的针孔之上。
“放心。”连阙拍了拍腕上的手背示意他安心,戒备地带着他后撤:“只要在离开前保持清醒,这些都会自然消退。”
他说罢将背上的人交给景斯言,挥刀迎上暴躁的条条章鱼触手。
身上的异化在不断侵蚀着连阙的每一寸神经,这样的感觉十分微妙,如同点墨入水一般,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黑色在清水中伸展出无数纵横的脉络,分裂后侵入每一寸细胞。
他的感官、速度、力量无一不在持续提升,但这样侵蚀与变异的速度太慢,他需要的也并不是异化——
连阙手中刀面的暗红如同血液般流转,在他身上的异化蔓延间刀锋被黑气侵蚀后一点点变长,在刀刃劈向腕足时竟已然化为了修长的唐刀。
连阙心知自己异化的同时地底的怪物也在吸收豹男与牛头人的力量,便未克制体内的异化,只欲借助力量催动手中的刀速战速决。
刀刃切过一条条狂乱的触手,静夜中回荡着痛苦而愤怒的嘶吼,怪物见逃跑无门,便孤注一掷地自断腕足欲钻回地底。
地下管道错综复杂,一旦怪物压缩身体躲回地下恐怕便再难在短时间内寻到踪迹。
他们坚持了这么久始终没有任何支援,如果说江雾是在用残存的力量阻断贺同舟的气息,另一个人又在做什么。
“沈逆!”
地下的暗流随着清浅的波纹荡开,涌动起阵阵细微的气泡。
未听到回应,连阙咬牙低斥着将手中的唐刀掷出,景斯言见状亦扯下半截废楼的管道,与那把唐刀一同刺入章鱼的身体,在它即将缩回地底时将它死死钉在龟裂的水泥地面之上。
“故事的主角一般都是在最后登场的。”
怪物痛苦咆哮间暗流中点点荧光晃动,一尾人鱼自其间跃出,地底的水流在他的手中汇聚成一把锋刃,刺向被固定住的巨型章鱼。
变异的巨型章鱼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身体亦在诡异地抽搐着。
“当心。”
连阙直觉不对间跑向半隐在地缝之下的章鱼,蓄势待发的沈逆自然不会因他的话迟疑半分,但就在他以水所化的长枪即将刺入章鱼暗红褪色的头部时,巨大的变异章鱼忽然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无形的威压瞬间淋头而下,临近的沈逆被定在原地,竟半分也再动弹不得。
连阙自高地跃下,抽刀起落间斩落缠上沈逆的腕足,带着他一同跳至脚下的空地。
“那是……深渊凝望?”
离开了限定的范围,沈逆空洞的双眸才渐渐回神,身后的腕足却已紧随而至,追逐着奔逃的二人。
见他恢复了意识连阙将他扔在一旁,避开触手翻身向坑洞之上攀去。
“我不就是晚到了一会,它觉醒了技能也不管我的事啊。”
沈逆甩尾跟在他身后,二人躲避着追逐的触手,连阙刚攀至地缝口便见不知何时等在头顶的人已向他伸出了手。
“不要和它对视。”
连阙虽诧异景斯言为何没有离开,在这样的时刻也来不及询问,只匆匆握紧他的手自地缝中爬出。
景斯言将时云山的尸体绑在背后,带着连阙一同顺着街道向前跑去。
二人的配合熟稔,并未强攻而是一同躲避着局势逆转后追逐的章鱼腕足。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连阙身上未加抑制的异化却逐渐侵蚀过他的每一寸神经。
直到他奔走的脚步一僵,察觉皮肤之上因异化纵横如血管的道道红痕正一点点自表皮分离,变为有生命般的东西伸展蠕动。
那些他原本以为是血管一样的东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游移,似下一瞬便会自皮囊脱离成为条条赤红色的触手,意识因异化混沌间,地底的触手已追至他的脚下。
“得罪了。”
景斯言环过连阙的腰际带着他堪堪避开冲破路面的触手,进化后的怪物步步紧逼,庞大的身体穿梭在街巷间已然再无所顾忌,挥动的腕足损坏了电线,整条街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寂静昏暗的街道内,只有景斯言独行的脚步声与疲惫的喘息。
他的身体犹如一盏即将燃尽的灯,每向前一步都是灯芯熄灭的倒数。
“把他给我。”
倒挂在巷口的人鱼如一条灵巧的蛇,他轻松避开腕足的攻击向景斯言伸出手。
显然此刻眼前的人鱼比自己更能将身侧的人保护好。
景斯言的心下涌起片刻的挣扎,但也仅是一瞬,他便将怀中的人圈紧避开了那双伸来的手。
沈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直到他自身侧经过、章鱼的腕足也已冲破墙面欲缠上他的身体时才终于回过神来错身避开。
“把他给我!”
人鱼扫尾间追向强弩之末的人,景斯言却如同未听到他的话,即便身侧人因无法控制,条条纤细的腕足无意识地穿破了他手臂的皮肤,他也丝毫未曾放手。
沈逆似因他的拒不配合终于被激怒,立耳间尖锐的利爪向他刺去:“我说——把他给我!!”
景斯言险险避过他的攻击,身后将整个身体探出地面的巨大章鱼也已冲破街道中低矮破败的废楼咆哮而来。
剧烈的能量消耗让他的身体逐渐僵硬,呼吸也随之变得滞缓。
他明明知道将他交给那条人鱼是最好的办法,却将身侧的人抱得更紧。
在无数个循规蹈矩的日夜里,他从未有过这般的任性。他可以看到一切问题的最优解,也永远遵循着最客观理智的思考与抉择,但这一次——
即便走到了时间与生命的尽头,他也不想放手。
地下的水源随着沈逆的召唤自地缝间翻涌起道道阻隔的水墙,景斯言避过腕足与水墙向着前方疾行。
在他前进的方向,是他们曾经做过怪物肃清的科研所。
只要能将他送入科研所,再次开启防护网……
身后的怪物似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就在他即将避开二人的攻击冲入科研所时,一阵清脆的“滴滴”声忽而自景斯言的脖颈处响起。
景斯言的动作一僵。
就在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电源短路的声音自他身上的各处关节响起——他的身体竟如零散的砂砾般倾倒重重摔在地上。
机械的面具在他的身侧碎裂成两半,被他护在怀中的人也因这样的变故摔在一旁。
仅在科研所门前的一步之遥。
“滴滴”的声响还在继续,那声音正是来自景斯言脖颈处的机械颈环。
“你还想跑到哪里?”
博士混沌的声音隐匿在滚滚烟尘间:“不听话的孩子,就要受到惩罚。”
机械短路后燃烧的烟气自景斯言的关节各处传来,他的身体因电源被切断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沈逆见状急行向连阙摔落的方向,切断了电力的身体竟忽然颤抖着将手伸向连阙。
这一幕让沈逆神色微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