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厌姝
他目光中的狠厉一闪而过,反手一把握住身后女童的脖颈,藤蔓也在瞬间将她重重缠绕,根根尖刺刺入女童稚嫩的皮肤贪婪地汲取着养分。
莎莎越是挣扎,身上的藤蔓便缠得越紧。
文森瑞竟借着自几名选择帮助他的人身上获取的力量,在顷刻间逆转了局势。
连阙再次察觉口袋中的卡牌发出阵阵温热,他习惯而安抚地将指尖划过卡牌,示意卡牌中的人稍安勿躁。
文森瑞已恢复了细腻白皙的指尖划过莎莎的脖颈:“不想她死就别过来。”
他的话将欲冲上去的崔静定在原地,目光也再次打量地落在崔静身上:“我是不是……”
文森瑞的目光很奇怪,不像是情人相见,倒像是对陌生却带着一丝熟悉的人的打量。
就连躲在角落照顾若紫的红唇女人也在不觉间察觉到了那件被她们遗漏的事——如果崔静是莎莎的母亲,那为什么在文森瑞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却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她。
总不会是这间公馆内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记忆……
就在他片刻的迟疑之间,崔静已然切断了他攀附在莎莎身上的藤蔓,将他重重扑撞在木质的架柜之上。那双生长着尖锐指甲的手也随之刺入文森瑞的左肩,将他整个人狠狠定在墙上。
“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如果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要因为那些事伤害莎莎!”
她的话像是让文森瑞面上的神色从惊愕转为狐疑,直至所有的神情都渐渐被贪婪与兴奋取代。
“我只是想用我的办法留住她。”文森瑞循循善诱道:“告诉我,她的那只脚被藏到了哪里……”
“不!那根本不是莎莎想要的,不要把她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被斩断的藤蔓依旧缠缚在莎莎身上,她的痛苦并没有因为脱离文森瑞的桎梏而减少半分,生机依旧在一点点自她的身体中流逝。
连阙趁乱接过莎莎后将她带到一边,这些藤蔓太过难缠,他干脆用匕首将藤蔓划开,那些被划断的藤蔓当即停下吸食的动作,转而愤怒地缠上连阙的手腕。
更是有一株藤蔓向着他手心未被妥善处理的伤口钻去。
“小心!”
冷肃而克制的声音第一次染上了一丝焦急,这声音连阙极为熟悉却并非来自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他动作利落地攥紧缠缚上来的藤蔓,目光扫过依旧危机四伏的大厅。
刚刚的声音是——景斯言,在场的人却明显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所以,景斯言在卡牌中的时候,其他人是无法听到他的话的?
那为什么每次景斯言想从卡片中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说话,只是卡牌本身会隐隐发烫。
不过眼下连阙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他利落地切断藤蔓,一点点将钻进莎莎皮下的藤蔓连根拔除。
“不是她想要的?”文森瑞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嗤道:“你是知道莎莎一直有多想见我的,她说过,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才是她最快乐的日子,而你呢,你甚至连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都忘了。”
他说话时目光中的温柔不似作假,崔静的面色也随之变得愈加苍白。
连阙却在这时突兀地停下了动作。
忘记。
他的脑海中有一道声音悠悠响起,如同在深渊中的回响,遥远而熟悉——
【很简单的,我教你?这个东西叫做“傀”,抽出灵体的一部分记忆,就可以做出记忆中的人。】
【越是强大的恶灵,制作出的傀就越厉害,甚至可以用来束缚住残缺的灵体,那不就和普通的恶灵没什么区别了?】
【情感?怎么会有情感……恶灵制作傀,都是为了扔掉羁绊。】
【因为——】
“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咳出几口黑红浓稠的血水,又复说道:“她可是说过……‘最讨厌的就是妈妈了’。”
被扯落的藤蔓顽固地再次缠上连阙的手腕。
崔静的面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就在文森瑞话音将落的瞬间,几道带着尖刺的藤蔓已然洞穿了她的胸膛。
厉鬼痛彻心扉的嘶吼声传遍了公馆内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双目赤红,那只将文森瑞定在木柜之上的利爪终于如坚定了信念一般划破他的皮囊,径直刺入那颗依旧在搏动的心脏。
连阙按住疼痛欲裂的头,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缠打在一起的两人。
直到重伤的两人纷纷倒下,他们的厮杀,似乎没有真正的赢家。
“我……才是公馆的……主人……”
文森瑞暗色的血液浸染了整片地板,他看向那副高悬的壁画,痛苦而贪婪地伸出手:“我和莎莎……”
“只可惜,莎莎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第20章 玫瑰公馆【完】
连阙按住胀痛的太阳穴,他将那封燃了一半的信扔到文森瑞的面前,声音冰冷而凉薄:
“我一直觉得这间房子很奇怪,有机关结构的房间、木质家具、散落的玩具……还有这封信中提到的传统旅游节。”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违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你房间和门外的木桌、还有那把锯子……整间房间最大的违和就是你。”
“你对成为一名绅士有太大的执念,以至于没有发现,这间房子的男主人曾是一名木匠。”
连阙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踩上文森瑞贪婪够向前方的那只手:“一位木匠的手,怎么会保养得这么好,甚至没有一丝薄茧。”
“不……”
文森瑞痛苦地欲再辩驳,连阙却打断了他的话:
“末世爆发时,房间的女主人去寻找离开已久的男主人,将年幼的孩子留给了机器人管家照顾。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这间公馆的吧?”
“莎莎没有见过父亲,甚至公馆内也没有他的任何照片。三四岁的孩子、没那么通人情世故的管家……你知道了这里的秘密,谎称自己就是离家的男主人。”
连阙说着,随着文森瑞的视线一同看向那幅巨大的肖像画。
“你、你根本就不是……”崔静靠坐在墙边,听到这里,她的眼底满是震惊与愤怒。在这一刻之前,她还曾不忍下杀手,害怕她的失手会让莎莎更加痛恨自己。
文森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在血泊中放声大笑:“谁让你们都这么好骗!”
“直到有一天,你察觉莎莎似乎发现了你的秘密。”
连阙的话让文森瑞唇边的笑意尽数褪去。
“秘密暴露让你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留在这个家中,所以你就杀了她。”
“我没有!!……我也不想伤害她的,但是她都知道了……她知道了我不是她的爸爸,也发现了我的秘密。”
文森瑞愤怒咆哮着:“……我只是想让她和我一样获得永生,但这一切都被那个该死的管家毁了!献祭中不能有残缺,那个恶心的机器,我唯独没有想到是他……我明明已经修改了程序,他却在我即将成功的时候把我引走,趁机砍下了莎莎的脚!如果没有他……如果莎莎什么都没发现……”
“可惜的是,莎莎从来都不知道。”
文森瑞的表情有片刻的凝结,他随即冰冷地咆哮道:“你懂什么,她早就知道了,她还……”
“你是说她的那幅画?”连阙随口问道,从始至终他都如同一个误入的旁观者:“那只是你心虚的猜想罢了,孩子怎么会明白异化是什么,那只不过是她想送给你的礼物罢了。”
文森瑞怔愣在原地,像是没有明白连阙话中的意思。
这间公馆内充斥着莎莎的笑声与身影,在那个异化后危机四伏的世界,这里曾经是他的乐园。
每日缠在他身后叫爸爸的小女孩渐渐让他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外来者,他贪婪地想留在这里、想留住这里的一切,却无时无刻不活在美梦破碎的恐惧中。
连阙只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在他空洞而灰败的目光下收回了视线。
文森瑞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随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化为条条藤蔓堆砌的雕塑,连阙与莎莎身上缠绕的藤蔓也终于枯败垂落。
莎莎在连阙怀中睁开了眼睛。
连阙凝望着那张巨大的肖像画,画的一角忽而燃起了星点火光,火光顺着画卷一路蔓延而上,成为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躲在沙发与木柜后的人劫后余生般抬起头,看向那片残忍而温柔的火光一点点将画卷吞噬,也点燃了天际的第一抹晨辉。
“菲姐!”
若紫因失血过多面色已苍白如纸,意识昏沉间竟叫错了崔静的名字。
崔静正目光平静地看向被连阙放下的莎莎,在这片晨辉之下,她的身体竟正在一点点消散。
莎莎却正与连阙一同抬起头看向那副燃烧的肖像画,始终没有回头。
“莎莎!”若紫如今的身体已将油尽灯枯,她此刻眼底却只剩下菲姐孤坐在墙边的身影:“你的妈妈在这里啊,她回来找你了……”
“所以,他不是莎莎的爸爸吗?”莎莎抬起头看向连阙。
连阙抚过她懵懂抬起的脑袋,没有答话。
“莎莎……”
若紫的声音干哑,她看着崔静一路走来,看着她为了救莎莎奋不顾身、看着她为了莎莎不忍真的杀害文森瑞,也看着她因得知实情后甘愿与文森瑞同归于尽。
但在她生命的尽头,她保护的女孩却不愿回头看她一眼。
若紫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一口血腥之气直涌而上,呛咳之下血色瞬间染红了她的前襟。
红唇女人急忙上前查看,而后失声惊呼道:“若紫、若紫她快撑不住了!”
“莎莎……”若紫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崔静此刻的平静就如有刀刺在她的心上,对那样平静的悲伤感同身受,她依旧固执地看向莎莎。
“她不是莎莎的妈妈。”
莎莎低垂着眸,声音轻得好似羽毛。
这句话似乎只是孩童任性的脾气,在众人或皱眉或凝眸的注视中,莎莎将声音压得更低:
“莎莎最讨厌妈妈了,妈妈说过会回来的,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回来过,一切都是莎莎在自己骗自己。”
“她只是莎莎……做出的傀。”
在燃尽的画卷背后,是另一张色彩明艳的画。
画中是望不见边际的向日葵花海,整幅画面温暖明媚,身穿碎花裙的女孩在花海中放肆大笑,身着同款长裙的女人将她抱在怀中,笑容恬静。
窗外的玫瑰与藤蔓尽数枯萎,但随着阳光重回大地,在这片腐败的土壤之上,一朵朵向日葵破开污浊的泥土,向着新生的朝阳重新绽放。
“是傀啊。”
崔静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她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边残留着一抹庆幸而释然的笑:“……那就好。”
莎莎低着头,良久未语。
或许是清晨的阳光太过晃眼,又或许是在这片刺目的阳光下她低垂而纤长的睫毛下闪着点点荧光,身侧的看客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那句话的意思是,还好她是傀,这样……你就不用再看着母亲离开了。”
“所以——”连阙侧目看向身后只余一抹残影的傀:“不再去抱抱她吗?”
莎莎低垂的脸颊上不知何时早已挂满了泪水,她终于回过头快步跑向那抹即将消散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