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厌姝
连阙微微蹙眉,凝视着他手中的碗。
“既然他身体不舒服,就别喝了。”
连阙的话让众人的目光转而落在他身上,他却对周遭的视线恍若未觉。
老瘸子攥紧手中的拐杖,似被他们这样的抵触激怒:“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别人辛苦的招待的?”
被打磨好的木块停留在连阙指尖,那双素白的手套沾染了点点木屑,他不着痕迹地将木屑拂落,看向身后的房间。
厨房内积满了灰尘,他们早上吃的也是一些冰箱内的素食,这样久不开火的人怎么会忽然端来一碗汤。
零一却将手搭在连阙的肩上,叹息着笑问道:“他是想问为什么这碗汤只有他有,我们没有?”
“你们不是都吃过饭了?”老瘸子冷哼道:“我还不是怕你们饿了要说是我招待不周不肯干活!既然你不肯喝……”
他往日带笑的神色此刻满是阴鸷,说着便将手伸向犹豫不决的小磊。
小磊面色惨白如纸,忙挡住他的手:“我喝!!”
他说着便仰头将那碗汤灌下,老刘也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汤喝下。
起初他只是想浅尝一口,谁知那汤丝滑细腻,入口肉质滑嫩、香气也随之满溢味蕾,竟让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喝起来。
没几下便将整碗汤喝了干净。
这时老刘才回过神来,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
小磊却将手中的碗递还给老瘸子,一脸莫名地看向身边的父亲,他身上分明没有半分不适的感觉。
老瘸子收了碗,面上又恢复了笑脸。
在经过贺贺时,他再次停下脚步,神色颇为慈爱地笑道:“怎么弄成这样,等下要不要去洗洗头发?”
贺贺闻言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还在挠头的动作,染了木屑的指尖沾染了头顶的碎发,她忙想弹落这些碎屑。
“去洗头吧。”老瘸子提醒道。
贺贺闻言看向一旁的水池,寒风冻得她打磨的手通红,想到要用冷水洗头她便瑟缩了一下:“不用了,我等下简单收拾一下就好。”
老瘸子察觉了她的动作,沉吟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一个人住习惯了,家里也没安那些热水的电器。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烧些水。”
贺贺正欲推辞,老瘸子却已端着碗走进了屋内。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内,老刘才紧张拉过儿子仔细查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磊觉得他过度紧张了,按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就是普通的鸡汤,还挺好喝的。”
老刘这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太放心地频频侧目打量。
连阙皱眉不无嫌弃地将手中的木块放下,略带困倦地重新看向贺贺:
“等下他烧的热水,你最好不要用。”
贺贺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紧张道:“怎么了?水有什么问题吗?”
连阙没有回答,他只是想起那个背身坐在院中的长发男人,他在想剪发之前头发半干,猜想古怪之事或许会与这个有关。
但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况且他刚刚已经说了自己没有跟零一一起,众人敌我难辨,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入校的男大学生罢了。
“直觉。”
他抛下这句话便低头整理起面前的木块,在短暂的静默后,身侧父子因他这样回答而不屑的轻嗤声便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谢谢你的提醒。”
贺贺虽然也不太相信他这样以直觉评判的话,却还是圆场地说道:“但是我上一个副本的时候被两个鬼王中的一个救过,既然这里也有两个木匠,那说不定也是一善一恶。”
“刚刚他给小磊的食物不是也没有问题吗?追根究底我们住在他这里,其他食物也是他提供的,如果这些都能成为死亡条件,那我们谁也不可能逃出去的。”
她的话不无道理,连阙之所以出声也只不过是出于善意提醒。
听她这样说,连阙也不再劝阻,刚好老瘸子拎着热水走到水池边,招呼贺贺过去。
贺贺已经做完了手中的工作,简单清理手上与身上沾染的木屑,她便起身走到水池边感谢地接过热水。
院子内很安静,只有雨滴敲打雨棚时的细碎响声。
众人的目光在这片寂静中不约而同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将热水倒入盛了凉水的盆中,又将束起的长发放下,弯腰浸入水中。
尽管老刘并不相信连阙的话,此刻偷瞄向这一幕也不自觉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女人撩起如瀑布般秀丽的长发,任青丝在水波荡漾间舒展,并未发现身后围坐在木桌边的几人目光皆一瞬不移地落在她身上。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将头发浅浅挽起后便打算回到座位。
小磊瞧见这一幕,壮着胆子起身走到她身边:“我看你这热水也没用完,你不用的话剩下的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拐杖便重重落在他伸出的手腕上!
小磊疼得低呼出声,细密的冷汗自他额间流下。
老刘惊得急忙冲到儿子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老瘸子却已收回了拐杖,随手将剩余的热水倒翻在水池内,气定神闲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别人觊觎。”
“不用了、我不用了!”
见小磊被吓得步步后退,老瘸子愉快地叹息道:“你也别说是我亏待了你,我刚刚给你煮汤可也费了不少力气。”
小磊闻言不觉间喉结滚动,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他提及的那碗汤。
“都别偷懒,今天的工作做完了?”
老瘸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走进房间。
夕阳已渐落西山,众人纷纷收回视线准备继续手中的工作。
贺贺虽然已将木材打磨好,但眼下众人都聚在院中,她也没敢单独回房间,便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愉快地对连阙说道:“虽然在这里是应该多加小心,但还是要保留信任感的,我和小磊不是都没什么事?”
连阙没有搭话,低垂的目光无意识落向一侧被小磊愤愤握在手中的木块上,像是正陷入沉思。
“这快材料都坏了,还有什么打磨的必要!”只见小磊揉着手腕,像是想起老瘸子抽打自己的那一棍,抬手欲将手中的木块泄愤般丢在桌上。
他酸痛的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攥紧,阻止了他扔出木块的动作,随即那只戴着白线手套的手就这样握住他的手腕打量着那块雕刻了形状的木块。
这木块同其他木块一样被雕刻出了零件的形状,但与刻刀雕琢的细致不同,木块正中平面之上却出现了一处细小的缺口。
缺口四周参差不齐,像被某种虫类蛀空,在时间的冲刷下留下并不平整的边缘轮廓。
连阙困倦的神色一扫而空,视线定在这处孔洞上,神色莫辨。
“你干什么?”小磊被他此刻的目光吓了一跳,见抓住自己手的人是他后松了口气,便想将自己的手抽回。
他刚要用力,连阙却已放开了手。
“这些东西你最好不要乱丢。”
随着他放开手,小磊在自己力道的惯性下险些栽倒,被老刘扶住才堪堪坐稳。
“你神经……”
“你刚刚在看什么?”老刘按住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个年轻人会发现什么,还是警觉问道:“这块木头有什么问题?”
连阙将最后一块木质零件摆好,这才脱下手套皱眉摆在一旁。
“你问他这些干什么?除了做事畏首畏尾,他还会什么?他是怂包我可不是!”
小磊因被打断内心不忿,对方也不过是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学生罢了,父亲却因为他反而质疑起自己。
想到这里他泄愤一般再次抬手想将手中的木块摔向桌面,桌上还规整摆放着几人打磨好的木块堆。
他的手刚刚举起,连阙的声音便再次传入众人耳中:
“你想摔什么与我无关,我只是忽然想起……今天早上那个人的尸体少了什么。”
小磊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正欲斥责他不要故弄玄虚时,却听身旁父亲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骨头。”
老刘面色瞬间褪去了血色,看向还被小磊握在手中的那块木质零件。
就在小磊仍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时,老刘已一把夺过了儿子手中的木块,心有余悸一般大口喘着气。
“爸,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一块坏了的木头……”
他的话还未说完,老刘便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你、你怎么能帮着外人……”
小磊被这一巴掌打得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够了!”老刘打断他的话,恨铁不成钢地怒道:“那个人的尸体没有骨头!”
小磊捂着脸似还是不懂,但一旁的贺贺听到这里终于变了脸色,她慌乱看向老刘手中的木块,神色瞬间变得灰败,整个人腿软得也险些瘫倒在地上。
零一将手中刚刚打磨平整的木块规矩摆在长桌中的木堆旁,这才不急不忙地说道:“那个人不是说过,他腿上有钉子的贯穿伤,你说像不像他手中那块上的缺口?”
小磊这才明白众人在说什么,他们刚刚打磨的虽然看似都是木头,但是……其中或许掺杂着被剁碎后雕刻的人骨。
这些骨头不知被施了什么障目,在众人看来便与普通木头无异。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他也不过就是个新人罢了。”小磊虽然面色惨白,却依旧捂住脸嘴硬道:“说不定都是巧合,而且就算是又怎么样,摔了它怎么就不行了!”
“白痴!”老刘忍不住怒斥道:“你忘了那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死的?管他什么事?不就是……
想到这里,小磊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那个人在昨晚烧了老瘸子的木材取暖,在众人的劝阻下还扬言就算老瘸子知道,自己也可以赔给他木材,今日他们眼前的这些木材……
所以,这里的死亡条件,就是这些木材。
而这样的死亡条件之下,严格却慈爱带笑的老瘸子是真的怀有善意吗,他的汤和热水……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都不太好,只有零一神色平缓地看向一旁同样面色无波的连阙。
连阙的神色没有多少触动,他只淡淡瞥过瘫坐回座位的小磊,这几日散漫的神色在这一瞬褪尽,只在经过他身边时丢下一句:
“所以,就算你想死也别拖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