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任逸绝的思维骤然被打断,一时间也难以成形,甚是无奈地拍拍青龙,只听前方瓮声瓮气道:“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我就不爱去那里呆着。”
千雪浪追在身后,他走得仍是不紧不慢,淡然自若:“你不喜欢?这无底深渊难道不是你改造的?”
“当然不是!”
青龙怪叫一声,龙尾不自觉收了收,憋得任逸绝差点断气,赶忙锤了锤龙尾,艰难道:“龙……龙前辈……我……我喘不上气了。”
青龙下意识松开,这下又松得太开,任逸绝险些滑出去,好在他眼疾手快,无奈地攀住一片龙鳞:“前辈,我其实可以自己走的。”
这下青龙只好讪讪将他放下,身体在空中扭了个弯,旋回来对接着任逸绝的千雪浪道:“这儿当然不是我改造的,这儿是一群……一群……叫我想起来就很生气的不知道什么人做的,那个地方不平安,想起来叫我头痛,总之你们最好别留太久,我总感觉那里不对劲。”
警告完两人之后,青龙又十分快活地游动着身躯,往前方冲去,终于来到一处更为巨大的内室之中。
这地方倒真是海底奇珍堆砌而成,也有许多朽烂的物件,难以辨别之前是什么,不过仍能看出不少珍珠珊瑚所制成的小物件,还有贝壳制成的巨床等等家具,应的确是个住所,而且是青龙的住所。
青龙盘踞贝榻之中,正要开口,远远的忽然又传来一个叫任逸绝熟悉至极的声音。
“是谁?”那声音道,“是青渊前辈回来了吗?”
第151章 甜蜜苦果
任逸绝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是璞君?”
那一头显然听见了任逸绝的声音,略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外头莫非是藏渊?”
“是我。”任逸绝虽早有猜测,但毕竟那时候迷迷糊糊,更何况他又被魔性煎熬,并无铁证证明救走荆璞的青龙就是眼前这位龙前辈,因此本想稍后再做打探,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竟会在这种情况下确定荆璞的安危,“你情况如何?”
“我的伤势已大有好转。”荆璞甚是惊喜,“倒是你,怎会在此?可曾见到青渊前辈?”
任逸绝知他无事,甚是开心,却又甚是奇怪:“青渊前辈?”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已经缩在贝壳床中的青龙,只见青龙自鼻子里喷了口气,须髯飘动,摆了摆头,显然是否认的意思。
这好大一张龙脸上尽管看不出迷茫二字,可从青龙的态度来瞧,显然也是对这事儿全然不知情,千雪浪倏然开口:“你不知青渊是谁,倒也罢了。可是这人为何会出现在你的洞府之中?他又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我的洞府之中。”青龙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我也不知道他是坏人还是好人,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他被我关在一面镜子里。喏,就是那边那一面。”
他伸出龙爪来指了指角落的镜子:“既然你们认识他,又是小蝉的朋友,那我想他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人,你们将人领走好了。”
两人顺着指向看去,只见一面银盘般的圆镜对着墙壁端放,镜子十分巨大,高度与任逸绝的魔身差不多,待两人将巨镜转过,确实看到镜中藏匿着打坐的荆璞。
然而任逸绝触碰上镜面时,镜子仍然坚硬平滑,仿佛只是倒映出荆璞一般,他往身后看去,也不见荆璞存在。
千雪浪伸手去解开镜上禁制,却见镜子巍然不动,不由得讶异,又将镜子打量了一阵,方才明白过来:“这法术倒是稀罕。”
青龙得意洋洋地说:“当然了,这本事是……是……”他突然卡壳,神色又再度变得茫然起来,“我不记得是谁教我的了,反正有个人教了我……”
任逸绝闻言不禁有些好奇:“玉人,这法术很难得吗?”
“嗯,这已算得上一门神通了。”千雪浪沉吟道,“镜中花,水中月,皆是幻聚,若能令幻成真,这手段绝非寻常。”
任逸绝沉思片刻:“似乎有些明白了,又不能完全明白。”
千雪浪微微一笑,缓声道:“这样说吧,我若将你击碎,你自然就死了。”
任逸绝一时噎住,甚是无奈:“……不错。”
“可我若将这镜子击碎,它变成数片,荆璞非但不会死,还有数面出口,可供他来回穿梭。”千雪浪缓声道,“这本事既可攻也可守,既能杀人也能囚人,全看施术者的意愿。因此我说它是一门神通,而非寻常法术。”
这叫任逸绝想起镜渊之中的那名魔者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自己的胳膊:“原来如此。”
不过他并不多想,只抬起头来对青龙道:“如此说来,还要麻烦龙前辈将璞君放出。”
青龙正听得津津有味,乍然被任逸绝点到,少不得一时间手忙脚乱,反应不及,好半晌才回神道:“噢,放出来啊……你等等,我想想怎么放出来……”
两人任由青龙试了试好几种法术,均无言以对,一开始任逸绝本想喝止,没想到镜中的荆璞神色倒颇为淡定,他本在听见千雪浪的声音后就默然不语,重见光明也未有动容,这会儿更是平静:“藏渊,无妨,你由着青渊前辈尝试吧。”
于是镜里镜外,三人看着水浪火花雷鸣电击掠过镜面,镜子纹丝未动。
青龙累得气喘吁吁,趴回贝壳床里怏怏不乐道:“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累了,要休息了,你们把镜子搬出去,随便找个地方歇歇脚,等我睡醒再跟你们说话。”
任逸绝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客套话,青龙已迅速入睡,打鼾打得震天响。
良久,荆璞叹息道:“还请两位将我搬出去吧。”
二人一镜共同外出,寻了处空室休息,任逸绝正要询问详情,忽想起还在地面上等待的两人,忙道:“玉人,既然现在情况已经确定,可否请你去接凤先生与水夫人一同下来?”
千雪浪自无二话,很快就转身离开。
这空室之中没有什么柴木,却有几只烛灯,油脂已久到堆满尘埃,任逸绝无可奈何,只好回到青龙的卧房之中,取两盏夜明珠灯回来,一左一右地放在室中,总算亮堂一些。
“那日之后就未有你的消息。”任逸绝盘坐下来,对着荆璞道,“不知璞君近来如何?”
荆璞盘坐镜中,轻轻一叹:“藏渊,我实在不配你这般对我。”
“有什么配不配的。”任逸绝的模样倒是十分轻松,他的手指一转,旋出那颗荆璞赠送的避水珠来,微微笑道,“我当日不知道你的生死,实在不敢进入青碧潭中去一见鹤骨夫人,倘若叫她老人家问起你的下落,我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那可糟糕了,眼下正好,等你出来了就可物归原主。”
荆璞微微一笑,瞧着避水珠怔怔出神,好半晌才道:“藏渊,这些时日来,我想了许多事。”
“哦?都想了什么,正好我眼下无事,可以听一听你的牢骚。”
荆璞低声道:“我爹娘离世后,我常常梦见他们,想着怎么会有人狠心将他们自我身边夺走,可他们又何尝不是……何尝不是狠心将别人的亲人自他们身边夺去。那日在幽影泉中,我真盼着那位……那位仙君能够将我杀了,叫我步上黄泉,再也不跟爹娘分开。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很坏,可他们待我实在很好很好。”
任逸绝沉默不语。
“后来,青渊前辈带我来此,他常常神智混乱,因此将我封在这镜中,免得我无意间受他残害。”荆璞道,“偶尔清醒之时,青渊前辈与我说起些许往事,他的痛苦远胜我十倍百倍,却全无死念,我……我甚是惭愧……”
尽管青龙否认,可从荆璞口中听来,青龙应就是这位青渊前辈。
“义母待我恩重,你待我情深,青渊前辈救我一命……”荆璞缓声道,“这世间有许多待我好的人,老天爷并没有真正的亏待我,我却胆小怯懦,心存死志,仔细想来,实在不配你们这般对我。”
任逸绝喃喃道:“那也没有什么的。”
这话说得当然是真心,可任逸绝没由来地想起千雪浪来,这般一想,憋在胸中的话不自觉就说出口来,这些话是不能与母亲、师父甚至千雪浪说的,跟朋友说一说,却又没什么了。
更何况,说的也并不是他自己。
“鹤骨夫人待你很好,青渊前辈救你一命。”任逸绝顿了顿,轻声道,“这自是很难偿还的恩情,他们盼着你好,你也盼着他们高兴,可这世间总难免情义两难全。旁人再怎么样待你好,也无法取代另一个人在你心中的地位。”
荆璞蒙他这般包容,只觉得他将自己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只将头抱住,长长地叹息一声。
“藏渊……你……你觉得我该怎样是好?”
任逸绝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璞君,我若叫你放下,难道你真能放下了吗?将他们轻易放下了,对你又是好事吗?就像你所说的,他们对别人很坏,对你却是很好,若你将他们抛在脑后,岂不是忘恩负义……”
荆璞动了动嘴唇。
任逸绝只道:“可他们所作所为的确是错的,你心中其实也明白,玉人虽然严厉无情,但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明白。”荆璞道。
任逸绝淡淡道:“璞君,你是个好人,才因此备受煎熬,当年的那些人已无法补偿,然而一味沉溺过去也是全然无用,倒不如收拾收拾,重新前进。”
荆璞苦笑道:“不知为何,藏渊,许多事自你口中说出,总是这般简单。”
“说总是简单。”任逸绝道,“做来却难了。”
他说罢,不由得微微晃神。
玉人做事枯燥乏味,又没甚乐子,至多千方百计讨好他时,他肯笑上一笑,不过如此而已。
等千雪浪渡劫成仙,了却尘缘,任逸绝生命之中也不会缺失什么,师父与母亲仍是一般对待,不会因此有所不同,这尘世间也不会为少一个无情道人而更改,什么都不会变,什么都不会改,只除了……
只除了任逸绝会时不时想念这个人,陷入到一场绵长的相思之中去。
可谁也无法剥夺任逸绝的这一权力。
璞君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可他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等待着一颗甜蜜的苦果。
“也许正如你所言。”荆璞沉默片刻,轻轻一叹,“生死之路我已走过,既老天爷都不愿意收我,也许是另有安排。说到这里,对了,我还不曾问,之前幽影泉中决斗,那白玉骷髅借我体内护心针重伤了那位仙君,他……他现在看起来大好了,不知道你们又有什么奇遇?”
任逸绝笑道:“这故事说来可就长了。”
荆璞也笑:“我现在闲着没事,正愁没故事解闷。”
第152章 趁早习惯
千雪浪回来得很快。
凤隐鸣与水无尘随他一同,见着镜子里的荆璞后皆颇感意外,各自做过介绍后,两人不信邪,试了试解除这镜上的禁锢,自然都以失败告终。
水无尘甚是惊奇,一边摸着镜子,一边瞧瞧镜面,奇道:“怪了,这术法我从没听说过,不过这法术并不是全然无法可解,只是我一时间还没摸着头绪。”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空口大话,说是虚言也不为过,千雪浪却听得很认真:“无尘,你有什么想法?”
“说不上有什么想法。”水无尘摇摇头道,“只是隐约感觉这镜子上的禁制与我体内的心法有所牵连,要是给我足够的时间,也许能够破解,可那样花费的时光对荆公子来讲就委实太漫长了些,最好是等青龙前辈想起来。”
凤隐鸣则略感歉意:“抱歉,我实是无能为力。”
荆璞也不气馁,只爽朗一笑:“无妨,这倒是别开生面的初遇。”
水无尘、凤隐鸣与荆璞三人说来皆是今日初次相会,不过因三人没有其他纠葛,相处起来反倒更为自然随意,加上水无尘健谈,凤隐鸣也是热切之人,不多时就闲聊了起来。
最后反倒是任逸绝无可奈何道:“看来三位已是熟得不能再熟,那么咱们是否该谈一谈正事了?”
荆璞道:“是了,说来还不曾问,各位来此是有何要事?”他顿了一顿,在镜中看向众人,最后对着任逸绝微微笑道,“总不见得藏渊是来看我是否平安吧?”
“噢?那看来我们各有正事。”水无尘揶揄了一句,不过很快正色起来,“荆公子的安危虽也重要,但我们此番前来,还有别的麻烦。凤公子是因青龙连日来的异常惊扰了附近百姓,特来探查;而我等则是来此确定青龙前辈的情况。”
她说话素来爽快利落,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荆璞听得若有所思,缓声道:“原来如此。”
室外骤然传来青龙的鼾声,忽响忽轻,不知它怎么了,众人面面相觑,皆似笑非笑,忍俊不禁,待过了一阵,那鼾声慢慢小了,又听不太见了。
任逸绝忍不住道:“璞君,这些时日来……你实在是辛苦了。”
荆璞哭笑不得,水无尘倒是往外看去,有些心生好奇:“这声音难不成就是那条青龙?”
“不错。”任逸绝甚是无奈,“正是那位青龙前辈,他施法累了,正休息着,要我们等他睡醒再说话。难道玉人路上什么都没同你们说吗?”
水无尘摊开手道:“你瞧他像是会主动说明的人吗?”
千雪浪淡淡看了他一眼,任逸绝正要说话,却听凤隐鸣唉声叹气道:“他素来性子如此,这许多年来就没有改过一次,我早已习惯了,各位也趁早习惯吧。”
任逸绝脸上的笑意仍在,眉宇之间的愉悦之色却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隐鸣浑然不觉,又道:“对了,这位……青龙前辈可有名姓?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青龙青龙的叫着吧。”
在场众人,只有荆璞与青龙相处过,因此目光一时间皆聚集到了他的脸庞上,哪知荆璞也摇摇头道:“其实不要说我了,就连青渊前辈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姓,当日他救下我后,就带我来此疗伤,期间神智时而混乱时而清醒,可即便是清醒的时候,他也不曾想起自己姓甚名谁,后来就干脆让我给他起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