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遭剧透 第143章

作者:翻云袖 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若他受伤呢?”千雪浪低喃,“若他……若他需要我呢。”

他忽然明白过来,魔母何以会说那句话:“正因并非痴愚,才会如此痴愚。”

正因想到无数个可能,正因有无数的转机,才不肯死心,才无法绝望,才绝不放手,才酿成比愚昧之人更痴迷,比痴迷之人更愚昧的苦果。

天魔的痴爱酿成万年浩劫,他亦要如此痴爱吗?

倘若他要往那上走,去那条人绝不能去的地方,就要将身上的一切重担都抛下,特别是将任逸绝抛下。

千雪浪必须要将自己心里的那个人,那个熟悉到竟然忘却他是外来者的存在抛下。

一种莫名的寒意让千雪浪颤栗起来,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将这条羁绊切断,他可以放弃许多事,可任逸绝不能够,任逸绝牵着红尘的一端,将他沉沉坠在人间,无法前往云端上去。

他与任逸绝相处的时间很短,短到对于百年光阴来讲实在不值一提。

百年修为,片刻欢愉。

本该如此的。

千雪浪往前走的时候,前尘过往倏然流转于身侧,任逸绝终于现身在这条红尘路上,可他所见的却不是千雪浪,而是过去的千雪浪。

昔日雪山初会,任逸绝神色不愉,厌烦之中又带憎意;往后东浔城中街道繁华,任逸绝眉眼柔软,神色温存;再至弃刃居中,任逸绝枕在他的膝头,乖巧甜蜜,柔情万种……

道路终有尽头,正如回忆亦有尽数。

千雪浪最后看见任逸绝,他站在路的尽头,与谢焕一模一样的位置,已沉默寡言得不复初见,魔身人心,唯有望向千雪浪的瞬间,似有情海翻涌。

“这是我与玉人最后一次说话了。”任逸绝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神色爱怜至极,似看透了千雪浪心中疑问,“玉人非我所雕,亦非人力能琢,我贪求一时,已经心满意足了,别无他求了。”

最后一次……

【“那就让我最后为玉人解答一次吧。”】

“舍下吧。”任逸绝道,“舍下这红尘之中的泥偶吧,他纵然破碎,仍可和泥再生,红尘凡俗,不外如此。”

千雪浪微微一怔,只见身旁云起,身子似也虚无缥缈起来,他本就轻如无物,此刻却似更轻,更清,宛如一朵清云,一片微风。

他不住地瞧着任逸绝的脸,任逸绝却不瞧他了,只是慢慢地往红尘里走,渐渐的,他就连任逸绝也看不见了。

千雪浪忽然说:“我不去了。”

他不知与谁说,也许是与云间隐约的雷霆说,也许是与自己说,随着这句话脱口,他的身体忽一点点沉重起来,四肢百骸犹如灌了铅一般,身旁的云托不住他,一下子坠入红尘之中。

路上已没有一个人了。

千雪浪的头发与衣服都被风吹了起来,他却没有再被吹动,那些祥云又升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他这次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往回走。

于一片白光之中,千雪浪再度睁开眼睛。

苍穹处隐隐传来雷霆的巨响,震天动地,雷光与诛魔的白光互相辉映,竟将浓云顷刻间冲散,就连日月也难以与其争辉。

风雷未至,暴雨先行,淋漓的大雨之中,千雪浪看见残骸之上慢慢站起的那个身影,是任逸绝,他手中还握着染血的诛魔剑,下一刻,降落的雷光点亮了他惊骇到近乎扭曲的神态。

只是雷劫而已。

千雪浪想告诉任逸绝,没什么好惊恐的,这不过是渡劫的一部分,你现在该做的是快些离开,离开得越快越好。

然而任逸绝却似乎变得愚不可及,他竟似看不到其中危机,向着千雪浪狂奔而来。

你来又能怎样呢?

是啊,我来又能怎样呢?

千雪浪全然明白为何任逸绝为何向自己奔来,于是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刻,一道天雷已降落而下。

他倏然收回手,任逸绝便抓了个落空。

雷声之中,千雪浪的声音竟清晰无比:“带他走。”

谁?带谁走?

任逸绝还没有回神,就感觉双臂受到禁锢,瞬息间人已被带出十余里开外,他们还在不断地往前飞奔,身旁浓郁的血腥气不断往鼻腔里涌入,浑身浴血的百无禁跟崔玄蝉不知何时抵达,神色狼狈至极,一边咳血一边抱怨:“你小子疯了?雷劫都敢冲进去!”

天雷降世,雷光四下蔓延,冲散四周魔障,身处其中的千雪浪已渺小得难以看清。

任逸绝只觉得大脑空空,他紧紧握着诛魔剑,忽然问道:“玉人会怎样?”

“什么怎样?”百无禁随口回答,“要么难以承受身死道消,要么伐骨洗髓渡劫成仙,还能怎样?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说起来不知道天雷劈不劈得散天魔的残骸,我看老天爷这次都要他的命,居然正赶上千雪浪悟道。”

崔玄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捏了下任逸绝的肩膀,缓声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雨水从任逸绝的脸上流下。

第201章

雷霆之威,宛如天道震怒,流烟渚魔气尽褪,天魔消弭,唯剩轰轰雷鸣不绝于耳。

三人仓惶出逃,终于在流烟渚边界遇到了前来观望情况的游萍生,他沉默扫过一行人的身影,未曾提起千雪浪。

剑光呼啸而去,四人站立虚空之中,远远看着烟尘浩荡,云霄之中紫色的雷霆令日月无光,也照亮了这蒙蔽万年之久的流烟渚。

虚空之中,只见无数剑影闪动,无数人神色惊骇,正注视着突兀而来的雷劫。

“弃绝红尘,飞升九重天之上。”游萍生不禁失神,脸上艳羡一闪而过,喃喃道,“还是在与天魔相争之刻,他竟有这般的造化。”

飞升成仙无疑是每个修道者梦寐以求的最终目标,即便游萍生心有所爱,然而真正注视这近在咫尺的雷劫时,仍不可避免地恍惚片刻。

即便雷光刺目,可众人皆抬头凝视天威,生怕错过这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成仙之劫,唯有任逸绝缓缓滑落,握着诛魔剑坐了下来。

“我们完成了。”任逸绝对着诛魔剑喃喃道。

任逸绝没有在看诛魔剑,而是将目光飘向远方,远方没有雷光,雷光在他的身后,被他抛在了身后。

也许是事情都做完了,他突然也觉得很累,累到全身上下似乎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动弹的程度,就连要松开诛魔剑都仿佛要花耗掉一半的生命。

原来即便是灼烧至此的疼痛,也无法抵御疲惫。

这时候任逸绝忽然细细回想,发现自己竟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是为什么在这儿,他只感到无穷无尽的疲惫来袭。

诛魔剑似也对他生出些许怜悯之情,竟令任逸绝沉沉陷入一个好眠。

长眠无梦,宛如瞬息复醒,外头天光明媚,刺痛双眼,让任逸绝想起一个甜蜜至极的清晨,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回想,锥心之痛已然来袭,痛到他不敢深思,只能猛然惊醒过来,平复心情。

游萍生恰好走入房中,见他醒来,当即面露喜色,坐在床侧观察任逸绝的模样,见无异样,方才轻轻缓了口气,柔声道:“逸儿,你已睡了七天,终于醒来了,感觉怎么样了”

“怎么样?”任逸绝面露茫然之色,“我没怎么样啊。”

游萍生看着他,神色复杂:“那就好,我还担心天魔……”

天魔,是了,天魔。

任逸绝一怔,看着游萍生的嘴开开合合,师父似乎在说一些非常重要的话,可他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宛如被水隔开一层般,师父的声音含混而迷蒙,无法听清,只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如释重负,仿佛去除了什么心头大患一般。

而寂静降临在任逸绝的心头,不再有任何声音,不再有师父的感慨与叮嘱,不再有万物的生发与吟唱,也不再有天地的共鸣,他聋了一般,一切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冥冥之中,任逸绝又知道师父在说什么,师父在说天魔当时来临,他们联手抵挡,中途魔母忽死,天魔发狂,难以抵挡之际忽有天雷相助。

如今各大门派已散去,处理门派之中的隐患,又一场苍生浩劫平息。

任逸绝知道师父在说什么,这些琐碎平常却关键无比的事,尘埃落定,不正是他一路追寻渴求,想要得到的结果吗?

为何还会感觉到空空荡荡,似乎没有被填满。

轰——

耳畔似乎又再回响起那道天雷,雪白的雷光之中,映照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那轻轻触碰在他指尖的肌肤,冰冷得如一团融化的雪,任逸绝慢慢合拢着手掌,掌心仍存留着被诛魔灼痛的伤痕,至今仍未完全消弭。

雷霆的光芒一点儿也没擦到任逸绝的身躯,可他曾那样近,近到只差毫厘就触碰到那道天劫,他能感觉到其中的威力,那摧毁万物的威光,光是看就令人肝胆俱裂,更何况是承受。

不要去想。

任逸绝忽然警觉过来,他在心底警告自己。

想想天魔。

可是天魔又有什么可想,他几乎就只是一具尸体,他的神智正在外面与众人作战,而他的魂魄——他的妻子在与……

别去想。

任逸绝感觉到雷霆在身躯里游走,他的身体开始发麻,也许是沉睡得太久,每根骨头都针扎般的疼痛,于是深深呼吸起来。

摧毁一具万年的不朽尸体而已,最难的反倒是外层涌动的魔气跟纠缠不休的魔母,可这些都与任逸绝无关,他只是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的一部分。

在杀死天魔的那一瞬间,感觉一种莫名的力量顺着那具尸体,通过诛魔剑,流转到任逸绝的身躯之中,他隐约觉得那是夙无痕,可也许只是他期望的一种幻觉。

夙无痕……

肩膀忽然传来沉重的压力,任逸绝抬起头看向略有些难以启齿的游萍生,对方只是捏着他的胳膊,犹豫许久才说道:“逸儿,天魔已死,夙无痕他……”

“他也死了。”任逸绝道,“我知道。”

游萍生的神情之中浮现出愧疚来,折让任逸绝莫名感觉到一阵荒唐的好笑,并非是游萍生杀的人,更不是游萍生引诱了夙无痕,为何无辜之人反要感觉愧疚不安,他轻轻摇摇头道:“师父,你不必担心我。”

他顿了顿,又问道:“母亲知道了吗?”

游萍生点点头:“她知道了,她也……跟你一样。”

任逸绝没再说话,游萍生也有几分尴尬,他站起来又拍了拍这个晚辈的肩膀,数次欲言又止,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来,只好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师父,你去忙吧。”任逸绝知他为何犹豫,心下不忍师父为难,因此反倒安慰游萍生道:“我没事的。”

游萍生轻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好吧。”

等游萍生往外走去时,任逸绝又忍不住道:“且慢。”

“嗯?”游萍生侧过脸来看他。

任逸绝却自己哑口,他踌躇了一会儿,看起来倒比刚刚的游萍生还要不知所措了,有许多话想说,想从容地问玉人的情况,想微笑着调侃可送了大礼,想状若无事地谈起……谈起天劫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他说不出口,话被死死堵在喉咙处,泪要比言语更快的行动,任逸绝克制不住痛苦。

为什么玉人能做到,能做到心不动,面不改,他却做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疼?为什么会这样叫人难受?

他许诺时实在是太小瞧这誓言的力量了,倘若能够反悔,他宁愿做一千次一万次小人,也绝不做君子了。

“逸儿……”

等游萍生惊讶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时,任逸绝方才发现自己已泣不成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