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和天钧生前,未闻锋与千雪浪的关系称不上多么亲厚,可自和天钧死后,未闻锋就待千雪浪如珠如宝,几乎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照顾,从没有过这般粗鲁莽撞。
千雪浪的神色变得平静内敛,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你真要知道?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千雪浪的声音已漠然得如同刚下山时一般:“好,那我就从头将此事说起,不过这之前,我要先说另一件事。”
未闻锋道:“你说。”
“天魔复生了。”千雪浪一顿,将一路上的种种向未闻锋简介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崔玄蝉还记得我……他倒是有心了。”未闻锋若有所思,对于这事,他倒并不是不上心,只是更着急千雪浪接下来所言:“然后呢?”
就在这时,夜空之中忽然电闪雷鸣,想来将有一场大雨而至。
伴随雷霆之声,三人往外望去,皆不由心惊肉跳。
“师父当年修行已满,只差一道玄关就能成仙,可单论修为,已与仙人无异。”千雪浪深吸一口气道,“他的身躯生出仙骨,无非在等玄关之后的雷劫。此事你是知情的。”
玄关就是修仙者的考验,除去受到历练的本人,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大到苍生浩劫,小到个人情劫,都有可能。
因修为足以沟通天地,仙者能够在机缘之下观望到天命所在,不过看到的命数不一定能指点迷津,也许会将修士引向更深的谜团。
如千雪浪闭关时看到任逸绝,就是一种上天的启示,可具体要告诉他什么,却需要他自己参透。
“我知道。”
未闻锋的不祥之感越发严重,雷劫二字勾动当年难以抹灭的记忆,为不表现出什么异常惊动千雪浪,他双手紧握,静默地聆听着前因后果。
“除魔之前,师父占卜一卦,结果是大凶。”千雪浪道,“我不知他曾在天命里看到什么,不过,我想他恐怕早就知道天魔会再度复生,更甚……任苍冥极有可能也是因此出事。”
未闻锋的手不禁收紧,口中已尝到一丝血腥味:“继续。”
任逸绝脸色微微一变。
“师父曾叮嘱过我,你若向我讨要他的身体,就给你罢了,不必纠缠。我想他就早就开始着手安排自己身死之事,听你所言,恐怕师父早已算准当年那场雷劫,甚至设法瞒过天机,令雷劫延迟,我不知师父做了什么,不过天罚确实顺他心意,直至死后多年才降临。”
只听云层之间“轰隆”一声,雷光劈裂云层,将众人面容照得雪亮。
未闻锋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千雪浪的眼睛在雷光下愈见明亮通透:“无论你是否铸造剑胎,定因思忆故人珍留那块异铁。那块异铁想来也被师父动过手脚,那一日,雷劫不但劈碎了他的仙骨,同样炼化他带来的异铁,这两者在天火之中融合重锻了。”
其实他说到此处,话已经非常明白了,可未闻锋晃了晃身体,面无表情道:“继续。”
此事虽与任逸绝毫无关系,但他听到此处,脸色不觉扭曲,他原以为千雪浪已算铁石心肠,可比起这位和仙君……简直算得上温柔敦厚。
“一位仙人……哪怕是已死去的仙人,用自己祭剑,融合铸剑师的诛魔恨意,最终铸造出一把诛魔利器。”
“它并不是在十八天前出炉,在当年那场雷劫之中,这把诛魔神器就已诞生,只是异象被雷劫所掩盖。”
“你的感觉并没有错,未闻锋,你铸出了剑形与剑意,助它彻底脱胎。”
“剑胚则早在当年,由师父借那场天罚雷火炼成。”
只听“咯啦”一声,伴随着倾盆暴雨,未闻锋身下的竹椅哗啦啦散落滚远,他缓缓起身,双眼通红,神色极是骇人。
“你撒谎!”
未闻锋一字一顿,陡然发怒,也许是心头剧痛过度,他怒极反笑,浑身都随笑声颤抖起来:“哈哈哈……谁让你是天下第一的铸师!谁让我是天下第一的铸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单手按住自己的脸,只觉得天旋地转,连连倒退两步,全身气血翻涌,腥气涌上口鼻,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你骗我!”
他飞也似得奔入雨帘之中,似悲似嚎的声音远远传来。
“和天钧!”
第49章 那倒痛快
春夏之交,正是多雨时节。
雷声大作,未闻锋的身影转瞬之间就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竹屋之外,雨茫茫,夜寂寂,仿佛踏入的是幽冥世界。
“不追吗?”
任逸绝心下戚戚,不知应当说什么才好。
“追?”
千雪浪反倒重新落座,看向地上散架的竹椅,忽闪的雷光将他的面容照得格外冰冷:“何必要追?追上了,又能如何?追不上,更是徒劳。”
每当任逸绝觉得千雪浪有情之时,这位玉人总会恰好到处地展露出无情的一面。
不过……他纵无情,也不及和天钧万分之一。
任逸绝端着水杯饮了一口,井水入喉,不过是身寒,可和天钧给人的感受却是冷意沁骨,令人心寒。
要是和天钧只是无情,也许今日局面反而不至如此,正因他深知未闻锋之痴情,方能做到这般算无遗策。
知情之人,怎会无情?可和天钧的有情,不过是令他的决定显得更加残忍。
自小到大,任逸绝自负练达多思,他缓缓放下手中茶杯,不住推演局面,思索自己能否做到布置此局,最终都未能想下去。
下狠手摧毁自己的尸身倒也罢了,人死魂消,并不是什么不可牺牲的筹码,倒不如说,要是死人还有利用的价值,简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可要是利用师父对自己的关心爱护来做这种事,任逸绝实在做不到,他做不到。
光是一想师父何等伤痛,母亲醒来又会如何悲戚,任逸绝怎能忍心。
正当任逸绝胡思乱想之际,千雪浪忽然开口。
“任逸绝,你认为……”千雪浪顿了一顿,他望向门外溶溶大雨,神色平淡,“或者我应当问,如果是你,你会说出真相吗?”
任逸绝错愕至极:“玉人的言下之意……是后悔了吗?”
“不。”千雪浪摇摇头,“我已问过未闻锋,他选择知情,何来后悔?我不是他,不应为他决定任何事,因此我才觉得……”
我才觉得师父残忍。
千雪浪及时住口,并没有说下去,任逸绝疑道:“觉得什么?”
“没什么。”千雪浪道,“也罢,是我多问,其实你的选择,本也与我无关。就像师父不死,原不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可毕竟师父已死,因此假设无用。”
真是现实又冷酷的想法,连一丝幻想也不抱。
任逸绝不由得苦笑,他又看向安静待在原处的剑匣,缓缓道:“其实,早先玉人不当问我是否想要休息,真正该休息的人应是大铸师才对。他才受剑所控,眼下又心绪混乱,恐会伤身。”
千雪浪默然不语。
“也罢,正如玉人所言,假设已是无用,追悔更是莫及,且不谈这些空语。”任逸绝疲惫至极,起身时身体都有些摇晃,“今日发生这么多事,想来都累了,我体内魔气翻涌还未平息,需再打坐几个时辰,玉人请自便。”
目送任逸绝回到客房之后,千雪浪仍然端坐在大厅之中。
屋外雷鸣电闪,雨声未绝,他暂且放下未闻锋,心中突对另一件事生出疑虑。
师父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逆天之举?
逆天而行四字,说来简单,听来容易,桥段常见到凡人的话本里要是没有几个逆天之人只怕都卖不出去。
可逆天二字,足以说明这件事是何等困难重重。
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人们也不会拿出来夸口本事了,更不会对此举大为赞赏了。
除去逆天之外,掩盖天机同样不是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纵然是师父这般修为,能够拖延雷劫一年半载也是极限。
如此拮据的时间足以让千雪浪断定,和天钧是在除魔大战之中做出了这件事。
若是在除魔大战之前,师父不可能出门时毫无异常,需知天谴虽为惩罚逆天之举而来,但逆天之举本身也会损害修道者的心境修为。
在千雪浪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任何相关的蛛丝马迹。
不过说到底,做下安排与真正实施计划,本就完全是两回事。
如今想来,只怕从送给未闻锋一块异铁乃至更早的时候,师父就已预留下除魔身死的后手。
可是直到在除魔大战来临时,师父才真正做好掩盖天机的准备,最终在除魔大战时做出逆天之举。
如此一来,自然不露任何破绽。
时间已知,地点也知道,问题是,师父究竟做了什么?
千雪浪仍然想不出来。
总不可能诛除天魔是逆天之举,那有一个算一个,崔玄蝉跟未闻锋等留下来的一干活人都应该挨上几道雷劈。
眼下未闻锋与崔玄蝉都不曾提起过只言片语,想来是对此事一无所知,那么这件事恐怕只有死去的和天钧与复生的天魔……
且慢!
千雪浪略一沉吟。
还有一个人有可能知情——剑尊任苍冥!
师父死后铸诛魔之剑,而任苍冥又在除魔之战后数年受魔气重创,这两件事摆在一块,说只是单纯的意外也没人信。
而且在未闻锋的记忆之中,任苍冥曾支援过和天钧,如果和天钧有什么遗留下来的安排,她一定是最有可能知道的那个人
不过剑尊至今昏迷不醒,还需再想办法才是。
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停歇,任逸绝仍在打坐,千雪浪则坐在大厅之中守着剑匣守了一夜。
如此又再过去两日,任逸绝借由水玉疗伤,情况大大好转,总算从房中出来,见屋内仍只有千雪浪一人,询问道:“未前辈还没回来吗?”
“没有。”千雪浪摇头。
任逸绝望了望天,缓声道:“玉人已等了多久?”
“三日。”
“三日。”任逸绝思索片刻,“三日已有些久了,未前辈修为虽高,但他哀痛欲绝之下,不知会发生什么,咱们去寻他如何?”
千雪浪将剑匣负在背上,颔首道:“好。”
那剑匣铸得精巧非常,并不显粗重拙笨,不知道其中所藏剑器是什么模样。
任逸绝当日还未见到剑的全貌就已昏厥过去,不由得心生兴趣,可也知此剑一出,自己只怕难以抵挡,暂且按捺下好奇心,想到往后总有见识的机会,不过这机会最好来得越晚越好。
毕竟他现在的本事还不到家。
未闻锋所住的弃刃居在深山之中,本无道路,二人出了大门,四下观望,各选定一个方向开始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