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魔者错愕道:“你的母亲……”
百无禁耸了耸肩:“她生下我后就将我丢了,我是被一个老乞儿带大的,这名字也是他起的。可惜我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大概是血肉够香甜,引来一些魔物,他就被那些魔物吃了,那些魔物又被我杀了,我侥幸没死,就到处流浪。”
他轻描淡写道:“然后就遇到了我那便宜老爹,自己被天魔当衣服穿还不够,循着血缘还跑来要将我变成天魔的新衣服。”
魔者一时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歉疚道:“对不住。”
“行了行了,刚说你痛快,你又婆婆妈妈起来,拳头没人大,难免要挨几顿揍。”百无禁挥挥手,不耐烦道,“你这会儿给老乞儿哭丧也迟了,对我更没意义,更何况我变成天魔体之后倒还运气不错,天魔没等到穿我这件新衣服就被一群正道杀了,说起来也没多倒霉。”
“总之,按照我的经验来讲,天魔似乎有些在意血脉,也许是为了相容,也许就是他的癖好,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条件。”
第90章 缺魂少魄
厉万劫。
骤然知道天魔体一事,魔者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回忆起过往种种,桩桩件件似都指向自己失踪的父亲。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对母亲尽是虚情假意?这些年来,他是否还活着?
魔者迷茫不已,索性不去多想这些毫无结果的问题,反问道:“百大哥,你刚刚为什么说大事不好?”
方才百无禁说他们算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实是在说两人同病相怜,魔者干脆打蛇随棍上,先拉近两人的关系,诛魔大任最需助力,能拉一个帮手算一个。
“当然是大事不好!”百无禁瞪起眼睛,叫道,“原本只有我这件衣裳,当年诛魔之战后厉万劫的身体已毁,天魔若要再度降临,最方便就是降临在已成天魔体的我身上。我也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打算等他再度重来时,就将他困在我体内。可是……”
“可是现在又多了我。”魔者道。
百无禁微微一叹:“不错,他又多了一个选择,事情难免就复杂起来了。不管怎么说,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并不欠人什么,也没人欠我什么,能自个儿问心无愧的带他下幽冥,可是你么……那冷冰冰的道君虽不爱你,但是这感情的事,对你自己来讲,想必有滋有味得很,要你牺牲,未免无情。”
魔者听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似浑然不放在心上,心中好生钦佩,随即摇摇头道:“百大哥,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魔者沉吟片刻,问道:“是否有旁人施展咒术,令人化为天魔体的可能?”
“好大本事。”百无禁嘲弄得笑了一声,“你当这衣服真是想裁就裁,想做就做的吗?人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只怕也已得道了。天魔体就跟魔奴一样,除了天魔亲临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
魔者心中思忖:“如此说来,百大哥,你想错了一件事。”
“我想错了?”百无禁纳闷,“何意?”
魔者道:“从来就不止我们两个天魔体,这世上起码还有第三名天魔体。”
百无禁一惊,忙追问道:“什么意思?你见过?”
“我没有见过,可我并非在六十年前被选中,而是在四十五年前被选中。”魔者不紧不慢道,“如果四十五年前,天魔并没有降临在你身上,那么这件事无疑是由第三名被天魔附身的天魔体才能做到的事。”
百无禁颤声道:“什么,你说什么?你是四十五年前才被选中的?”
魔者点了点头,见着百无禁脸色一片煞白,不知在想些什么,大声叫道:“不!不可能!你一定记错了!才十五年……居然只有十五年……可是为什么……不对,不对,那他当时为什么不附身在我身上,不可能……”
狂怒之下,百无禁忽然伸手来抓魔者的衣襟,魔者虽对他颇有好感,但不曾疏于防范,两人顿时打斗起来,只见得魔氛之中浓雾滚滚,掀起好一阵狂澜。
魔者本就不敌百无禁,又无死斗之意,不到十来个回合就被他抓住衣襟,扯到眼前来。
“你将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百无禁冷冷地瞧着他,“只要是有关天魔的,绝不可遗漏什么,绝不可放过什么,将你所知的尽数告诉我。”
这倒不难,魔者已对他说过身世,就将任逸绝遭人袭击的事告诉了百无禁。
听着听着,百无禁就感觉有几分不对劲了,他原以为魔者是跟踪在两人身后偷偷摸摸地观察,可说到种种经历,倒似自己身处其中。本想调侃魔者到底喜欢任逸绝还是千雪浪,可其中有关任逸绝的说法未免过于详细了些,细到叫人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这魔者就是任逸绝,感情是自己吃自己的醋。
想到自己说小白脸的那些话,百无禁下意识咳嗽了一声。
“姓任……你娘当年还能从天魔手底下把你保下来。”百无禁摸了摸鼻子,脑中掠过一个可能性,神色顿显惊悚,忍不住大叫起来,“等等!你娘该不会是剑尊吧!”
这条消息的恐怖程度甚至一定程度上盖过了天魔的威慑。
魔者虽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脑海中均想到最坏的那个猜测。
“我的妈啊……”百无禁脸色大变,想到魔者是出生时被选中,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许多可能来,又想起那个冷傲沉着的剑尊,各色念头摇来晃去,只觉得自己头脑发昏,按住眉心道,“怪了,这不符合天魔的风格,他对情爱全无爱好,更何况,他已有妻子,虽然他妻子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过……”
魔者“咦”了一声,问道:“天魔有妻子?”
“天魔当然有妻子,不然你以为半魔是怎么来的,难道是人跟人生出来的?”百无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问道,“你妈妈……哎,你娘……嗯……算了,令堂真是剑尊?剑尊任苍冥那个剑尊?”
魔者并不理会,又问:“他妻子是如何死的?”
“这谁知道,他妻子死了起码有上万年了。”百无禁悻悻道,“我之前不说了吗?那便宜老爹没管过我一口饭,唯一一次找上门来就是为了给他的主上找件新衣裳穿,我在天魔那里呆了几十年,也只是意外得知他有个妻子,而且他妻子是个人族,已经转世不知道几百回了都。”
魔者道:“他既有妻子,你怎么说他无心情爱?”
“哎呀,我虽然没喜欢过什么人,但这双眼珠子也不是白长的,都过去上万年了,我还能知道天魔有个原配妻子,而且他妻子是人族,你猜是为什么?”
上万年的相思,只为一个人。
魔者淡淡道:“天魔待世人虽甚是残酷,但对他的结发妻子倒是痴心。我知道你说的无心情爱是对他人,不过我还是没懂,既有转世,难道他不想再续前缘?你又为什么说她死得不能再死了。”
“哼哼,这点就要说到人与魔的不同了,也许是因为人力有尽,反生贪婪,总想着什么都握在手中,世世都要得到。”百无禁摇摇头道,“天魔对此事倒是豁达,自他妻子死后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他的妻子了,他虽会找寻那名转世,但也只是想保她一生不愁吃穿,无忧无虑,并无再结眷侣的打算。”
“人魔殊途。”魔者沉默片刻,艰难地吐出这四字,又道,“难道他不怕他妻子转世成自己的对头吗?”
他这话说得虽是天魔与天魔的妻子,但心中所想的却是自己与千雪浪。
“他当然不怕——”百无禁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话音顿止,只诡异得瞧着魔者半晌:“不……不对!你倒是提醒我了……”
魔者困惑地看着他:“提醒什么?”
“原来如此……怪了,我以前怎么一直没想到。”百无禁喃喃道,“我就说缺了点什么,哎,早知道我就不该这么素着过日子,很应该也找几个女修探讨探讨情爱大道,就不会到现在才想起这桩怪事了!”
魔者听得糊涂,问道:“什么?百大哥,你在说什么?”
“他妻子的转世无一例外,皆是个短命的痴呆!”百无禁大叫起来,“我在天魔身边呆了几十年,那人最长命的一次只活了十六年,最短的一次只活到四岁,无论哪一世,她皆是无知无觉,无情无感。”
魔者听闻,心中顿生怜悯,暗暗想道:“天魔固然该死,却不知道这姑娘生生世世如此轮回,往后有谁照顾,苍天如此待她,未免太苛刻了。”
百无禁对他的想法浑然不觉,只道:“我原还想过,就算是造了什么孽,得了什么报应,也不应该现在还在经受,如今才想起来是缺魂少魄的征兆!”
魔者喃喃:“缺魂少魄。”
“天魔不是能死而复生。”百无禁在原地走来走去,神色悚然,“是他人族的妻子将自己的魂魄分给了他,让这本就跳出轮回的所在,意外能够进入轮回,这才是他真正不死的原因。”
他想通这一关节,忽然面露喜色:“好兄弟,我就知道没白认你这个小弟。难怪人家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且先忙那冷道君的事,不必担心我,等我先找到魔夫人的转世验证这番猜想,再来寻你。”
百无禁随手将一样东西塞给魔者,只见是枚小小的刀币,不知何用什么打造,看着甚是精巧可爱。
“我会再联系你的!”
话音刚落,百无禁就已不见了踪影。
他问询魔者有关三重烟的秘密本就是为了天魔,如今有天魔情况的新进展,当然也就将问题尽数抛在脑后了。
魔者拦他不及,只能先苦笑回转地母胎池,心情倒是略微轻松些许。
既然天魔对他妻子如此痴情,过去这么多年也不曾淡忘,想来不会特意用情爱来欺骗母亲。更何况百无禁也说过,这事并不是天魔的风格,他与天魔相处多年,这番言论总比自己的臆测要来得可信。
那么,那个任逸绝本该叫做父亲的男人,究竟在这场迷局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魔者步履再度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地母胎池之中。
只见千雪浪于水中睁开双眼,淡淡道:“你回来了。”
“嗯。”魔者心下一暖,“我回来了。”
第91章 胡闹什么
尽管地母胎池并非是两人居所,千雪浪这句回来也无他意,可魔者心中仍是受用。
果然,千雪浪很快就又开口:“我的伤快要好了。”
“是么?”魔者当然为他欣喜,可天魔体一事又叫他心烦意乱,因此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那很好。”
千雪浪听魔者的声音不对,自胎池之中慢慢走了出来,小婴灵正趴在他的头发上玩闹,将一头雪发扯得乱七八糟。
“胡闹什么?”
魔者看得无奈,伸手将那小娃娃提起,倒也不放回池子,只是搁在千雪浪的肩膀上,免得他待会儿回不去胎池之中。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谁。
千雪浪与他贴得极近,这下就瞧清楚魔者脸上的忧色,心中思量:“这魔者时疯时癫的,脑子不甚清醒,好赖救过我的性命,我若当真为了些小事与他斤斤计较,反而夺去他的性命,未免有几分不是。也罢。”
初时,千雪浪确实大动肝火,可时日一长,怒气消退,又渐渐想起任逸绝与荆璞来。
两件事尽管全然不同,可他宽恕念起,心中不复往常刚硬冷酷,就将那点杀性暂且放下了,只是这番盘算,他却不准备让魔者知晓,免得对方得寸进尺。
其实千雪浪与魔者并不熟悉,他脾性如何,所知不多,只是将自己认识的人之中最为麻烦的任逸绝拿来当个参考。
任逸绝惯会得寸进尺,缠人至极,有时候纵然是千雪浪都不得不做好万全准备,免得被对方带着走,他料想魔者应当不会比任逸绝更麻烦。
千雪浪冷冷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他不单做派像主人,就连说话的口吻也总这般高高在上。
魔者对他又爱又怜,本想有意叫他了解世间炎凉,可到头来却是自己在这件事上栽个大大的跟头,全没动摇千雪浪的道心。
不过这样也许更好,也许——也许更好一些。
魔者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千雪浪,他来时路上,脑中想过许多事,当中忽闪而过一个念头:“要是玉人将我杀了,那可有趣了。我是天魔体,倘若死去,天下人省去一个忧虑,只是师父与娘亲难免要伤心欲绝,不过他们要是知道我破了封印,应也在意料之中。倒是玉人……不知玉人找不着任逸绝,会是怎样?会再找下去,还是随便找找就算了。”
这生死大事,等闲开不得玩笑,可魔者如今骤然知晓身世谜团,总算明白天魔为何要活抓自己,生父来历虽不清楚,但想来是个大奸大恶之人,而且即便杀了天魔,自己仍可能成为天魔再度降临人世的契机,一时间心灰意冷,倒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心愿吗?你问这个做什么?”
魔者态度略有几分冷淡,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千雪浪。
千雪浪站立片刻,好半晌才淡淡道:“还你的救命之恩,我不想欠你。”
魔者微微一笑:“你不是答允放我一命了吗?难道这还不足够吗?”
“我见过你与百无禁打斗,你的本事不差,放你一命是我夸口。”千雪浪淡淡道,“我不爱占人便宜,因此换个条件。”
“道君真是光风霁月,坦荡磊落。”
魔者摇头轻笑了一声,他的心愿自然有很多,做人时还能勉强遮掩,做魔时就一股脑地倾泻出来,可其中又有几样能告知千雪浪呢?
最终他轻轻一叹道:“没有,我没有什么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