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留
“……非常欢喜。”
他的弟子总是这样过于讨人喜欢。
秋亦脸红扑扑的,露出灿烂的笑。
虞观开心,他也开心。
以后一定要送更多。
秋亦在心里念叨,暗下决心。
他对师尊眨眨眼睛:“我给你佩上?”
就像当初虞观所做那样。
自然可以。
虞观将剑抽出交给秋亦,垂眸看秋亦为明霞剑佩上剑穗,道:“原先准备了一件礼物,准备了很久,想送给你,后来努力找了其他东西,但是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秋亦头也不抬:“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弄得妥当了,他将剑横摆于手上,想要递给虞观,抬头的瞬间,凉意划过面孔,原是虞观指尖轻轻拂开了鬓发。
“可以亲一下吗。”
当然可以。
秋亦还未回答,虞观便覆上他的唇。
亲吻是甜蜜而喜悦的,但在这一瞬间,一道苦寒仿佛漫入骨髓,冰冷至极。
秋亦心里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的消失了,他无端感到心悸,被蒙蔽的神识突突地跳动,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啪嗒”!明霞剑被猛地丢到地上,崭新的剑穗埋入深雪。
好像在这一瞬间,无数的灵光炸现,千万道声音在耳边响起,秋亦做出了一个他本该从不会做出的举动——他猛然推开了虞观!
燃焰仙尊说,你就同那人的容器无异。
那么容器是什么?
并不是随时可以夺舍的器具。
而是能承载所有力量的存在。
是可以毫发无伤继承走一切、拥有一道通天坦途、最终能够借由力量好好保护好自己的存在。
“可惜见不到你成仙。”
“你到在说什么!!”
秋亦听不懂,也不想懂。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拼命向前伸手想要拽住他,想说我们回去,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推你,我不该晋升太慢了,你不要作弄我了,你知道我很容易上当受骗的,但是来不及,虞观的身影明明很近,却又好像遥远在天际。
他在他面前破碎了。
“呼呼”,漫天大雪飞扬,连最后的残像秋亦也没看见。
发带腐朽,积雪消融,秋亦疯了一般地跑向前,好像这样还能看见什么,但身体太无力,雪太冰冷,他踉踉跄跄,却什么也看不见,竟还被石头绊倒,噗通一声跪倒磕倒在地上。
刺骨的冷。
秋亦披头散发,面白如雪,毫无血色,茫然地看着一切。
“你去哪了……”
第242章 恨
没有实感。
好像在做梦。
秋亦跪伏在地,十指抓附地面,死死地抓握住冰雪,视野中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灰色,心中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悔恨,思绪和情绪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对一切事物的感知。
直到鲜血从嘴角流溢出,血滴答落到雪上,他好像才回过一点神来,抚上心口,发现底下那个器官早就不再跳动。
心脏碎裂了。
应该是不痛的,因为秋亦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迷茫于为何会心裂。
“滴答”。
黏糊糊的液体滚落。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
轰隆隆,惊雷在远处轰响。
一道道阴影落下,分身们沉默地围绕本体,脸庞藏在阴影中,他们以流泪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脸,看到自己的存在变得怪诞模糊,他们以怜悯的双目看向他的脸庞,看到他在融化。
仿佛一座座火中的蜡人。
找不到虞观,秋亦连维持自身的存在都难以做到。
“滚!”秋亦挥手驱散这些幻影,嘶吼着,像是濒死的困兽,“给我滚开!”
可那是他自己。
失去锚点,维持不了稳定,本体对于分身的控制也在削弱。
秋亦告诉秋亦,师尊离开了,我也要离开了。
可是,他们流泪,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仙人没有轮回,虞观连魂散天地也没有。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闭嘴!”
秋亦猛地掐住那个自己的咽喉。
他不想听,他一滴泪也不会流下。
但他看到自己的手,那双手已经鲜血淋漓,没了形态。更确切地说,秋亦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他像是一座建好房屋,被抽走了地基,销毁了屋脊屋柱,于是由内而外地崩溃,血像是泪,从躯壳滚落,于是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疼痛。
秋亦想,与人交战总是容易受伤的,受了伤就会疼,所以这疼痛也很正常。
分身主动求死一般,什么反抗也没有,目光虚无,轻轻笑着,让人厌恶。
可秋亦想要杀死他的时候,一种温和的力量在身体中涌动,头痛欲裂,于是他什么也做成,眼睛一眨,分身消失了,秋亦倒在雪地里,再没有力气,好疼啊,他狼狈地蜷缩着,一身衣染成鲜红,脖颈一圈勒痕青紫色,呼吸不了。
头痛,让他即便哭不出来,也想要流泪的剧烈头痛。
记忆、谁的记忆缓缓流淌进他的心田,好像有人握着他的手,又好像是在他耳畔轻声细语,非常平静而温柔地将一件件往事说与他听。
秋亦不想听,可那声音他拒绝不了。何况这是他和他的承诺。
这是与周文帝传承那次截然不同的体验,秋亦只是听了故事,看了故事,并不会成为故事中的人,但躺在雪地里,秋亦冷得哆哆嗦嗦,竟然觉得还不如成为他。
心底有道声音说,这样他会生气的,不能这样想。又有另一道声音尖叫,生气?那就生气吧!他管不了我!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秋亦认真去听,声音模糊,不能听清楚具体的内容,只恍惚竟感觉很温暖,好像行走在寒冷夜晚时,遇见了一盏温暖的灯,光将一路照得通明,行人偏头,看见黑暗中,一卷卷画面流转,尽收眼底。
幼时少时,修仙前后,包括最后的虚空中耗尽全部力量定住第三劫。
一生的光阴尽数在这里。
他为他皱眉,为他流泪,为他欢喜。
他想永远留在这里,想永远看着他。
可是有力量推着他向前,就算他耍赖、撒娇、哀求、怒骂也不允许久留。他气恼地往后去看,所有的画面都在黯淡,又伤心地侧耳去听,原来故事已经说到了终点,灯光随之熄灭,只有最后的一幕幕影像落到他手中,好像从谁的眼睛里截下了鲜活景象。
与前面都不同,它们是如此熠熠生辉,像是灰尘里的珍宝。他小心地捧着,心想,一定是很珍贵的东西吧。
他低头去看。
那些画面在他手上闪动滑过。
原来是个少年,有持剑斩敌,讨要夸奖的模样,有羞涩抿唇,面红耳赤依赖的模样……一颦一笑,一动一语,鲜活生动,无一错漏。
这是谁?
他面目模糊,细细去看,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是我呀。
这是我呀!
原来我是这般模样。
于是一道神光轰然劈向心台,秋亦在冷风中醒来,面貌人形再俱。
五脏六腑还在修补与碎裂中循环,这是情绪与痛楚作怪,秋亦制止不了,也不再在意,他还在呕血,口中尽是铁锈味,失去的痛感终于回归了,像是从噩梦中醒来。
可惜无论醒不醒来,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秋亦咳嗽着,勉强从雪中爬起,漫无目的地在这片熟悉无比的天地间行走,死志犹在,但还是喃喃重复着那声音的最后一句话:“不能死。”
他若死了,有谁替他复仇?
他若死了,有谁会记得他?
虞观燃尽自己,才得以定住时间,推开命运,更以冰冷虚影等待他许久,他要辜负他吗?
不可以。
不允许。
他师尊本来是可以疗愈伤势的,该死的是打乱他计划的圣地和鬼世。
他要接过他所想,让他所念全部都成为现实。
“……”
冷风扑面,记忆拿到之后就是接受修为,感到体内涌动上涨的灵力,秋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
逐渐凄凉的笑声在这寒天冻土回荡,竟能压过远方雷声。
师尊做事总是妥帖细致,铺的路一定是无须弟子任何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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