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留
这样想着,秋亦有了底气,大胆回视虞观。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夸我”“夸我”,又亮又期待。
虞观身体半倾,几乎脸贴脸地与秋亦对视,阴影落到身秋亦上,像是一片藏着粘稠情绪的阴霾。
秋亦眨眨眼睛,对他笑。
许久之后,阴霾变小移开,虞观抬起身体,重新坐好,轻轻抚摸弟子的头,微微叹气,像秋亦想要的那样道:“做得很好。”
以筑基境撑下金丹境、元婴境各一招,绝对是出类拔萃。
秋亦嘴角翘得更高。
当时站出与姚蓉交战时,他就已经在思考如何应对其背后的长辈。
柳蓝给的鳞片早被他挂在手腕上,确保第一时间就能激活防御,如果来者境界太高,那么虞观会出手,如果是姚家老祖那样的,他会先用灵脉威胁,如若不行,便再借柳蓝的威势狐假虎威。
三招之约,是秋亦了解姚家老祖性格后给自己安排的“试炼”和磨砺。中途有一些小小的意外,但最终事情的结局与他想的偏差不大。
虞观的手抚过弟子脸上的伤疤,那是拳风刮出的。
不稳定因素还是太多了,事情不会总按照人的想法发展,只要有哪一点出差错,秋亦就会死亡。
指尖停留了有一会儿,微微用了力。
秋亦不解,又有点紧张,手扣着底下的褥子,眼睛圆溜溜的:“是很难看吗?”
他喜欢好看的东西,对外貌还是有几分在意的,而且这可是在重视的人面前,一身羽毛可不能变丑。
虞观摇摇头,说:“只是有些不高兴。”
“你太能招惹人了。”他揉了下秋亦散开的黑发。
先是洞虚境的丘桠,又是原本为渡劫境的柳蓝,然后又是出窍境界的姚家老祖。很多低境界修士一辈子都不会与高境界修士碰上、有交流机会,而秋亦入世闯荡不过一两年便有如此经历。
——实在是太能招惹人了。
而随着秋亦气运的增加,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
他垂眸,目光平静,又透着一点温和,给秋亦掖好被角。
如果秋亦一定会受伤或是死亡的话,他希望是自己施加的伤痕、赐予的死亡,一丝一毫外人的影响也不要有。
……不过这不是什么正确的想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不该这样对自己的弟子。
那些晦暗的想法被冷静地丢落沉没于幽静海底。
虞观直视弟子的眼眸,轻声道:“你要快点好起来。”
过了片刻,屋外传来敲门声,虞观短暂离开,过了一会儿再回来,身后多了个略带拘谨畏惧的宗舞。
宗舞一进屋,先对秋亦弯腰:“回风崖之事多谢。”
秋亦半倚靠着靠枕,坐躺在床上,道:“言重了。你为我们提供住宿,是我们该感谢你才对。”
宗舞苦笑:“不瞒你说,我也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不容别人看去。当日那姚家小姐咄咄逼人,我欲招人救场,可是也是巧了,他们或是在秘境之中,或是在千里之外无法第一时间赶到。”
姚家老祖走后宗舞才有心情浏览消息,看到那些或是推三阻四、或是真的有情况来不了的消息,心头滋味复杂。
经此一遭,他也有了点新的感悟:靠人不如靠己,或许也要适当变一变自己的人生安排了。
又寒暄了一番,宗舞不知是不是怕扰了两人清净,放下专门准备的一些具有疗伤作用的灵物后,很快就要离去。
临走前,他让秋亦安心修养,如果二人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通过通讯玉盘给他发消息。
他走后,虞观给秋亦掰开了一枚灵果,将果肉塞入弟子口中。
灵果清甜,秋亦感受灵力涌动,缩回了被子里,疲惫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此次受伤太重,秋亦恢复力强也得修养个几月,短时间内不能动弹,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他为此有些郁闷——理论上讲受了重伤当然是要好好躺着修养,但实际上修士哪有那么柔弱,被打残了接着硬扛去对战是常有的事,而且他也可以购置丹药、天材地宝疗伤,但虞观这么强压着秋亦躺着,硬要让秋亦吃一点教训似的,秋亦即使郁闷也反抗不了,安安静静缩在被子里。
白日无事,秋亦修行加快养伤。这两场对决过后,他原本还有些浮动的筑基中期境界被打磨得彻底稳固。
此外,与姚家老祖的交战虽然是临时下的决定,事发突然,但秋亦还是在那三招之中学到了点东西。
姚家老祖练拳,触类旁通,秋亦可以通过他那拳意来揣摩提高自己的剑道境界。于是短短醒来数日,他剑道境界已然再破,从入门境界升至了半步登堂,只缺一个契机彻底迈入登堂境。
入夜,秋亦在虞观的提醒下闭目休息,俗称睡觉。
他现在识海受了伤,迫切需要靠睡眠来补一补。
整日呆在床上,床铺又太柔软,跟一团云一样,未过几日秋亦便感觉自己要睡得散架了,虞观无奈给他换了。
床铺总算到了舒适的软硬程度,但秋亦偶尔还是会不安分地来来回回翻滚。
大概是不高兴,或者觉得无聊。
虞观放下书,他看书很杂,这些天下来秋亦看着他手上的书从游记换到书法讲解。
他慢慢走过来,俯下身,问秋亦:“你觉得无聊吗?”
秋亦小半张脸被被子盖着,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中映出虞观的模样。
这次虞观说错了。秋亦回答说:“我不无聊。”
他有想要去做的事情,有需要去做的事情,不会无聊。不过秋亦确实是不高兴的,他不喜欢躺着,长久地躺在床榻上,哪怕有事情可做也会令他想起第一世。
虞观换了个说法:“你想出去逛逛吗?”
“今日燃香城在举办庆典,很热闹。”
以秋亦的恢复能力,虽然伤势还未好全,身体还是虚弱,但现如今走动应该不是问题,不会给伤势带来任何负担……
虞观向他伸出手,掌心摊开,像在问缩在巢穴里的小鸟:“要去吗?”
秋亦目不转睛看了虞观片刻,手离开温暖的被子,握住虞观附有薄茧的手掌,借力坐起身来,露出明媚的笑容:“要去。”
“师尊不拘着我了?”他笑道。
虞观递过去早已备好的衣物,不冷不热地敲打弟子:“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正确认知。”
他说的不错。
秋亦噤声,乖乖将衣物穿好。
他体表外伤已然好得差不多,这件衣服不似之前的那般内敛素净,明黄赤金,用色矜贵,更将他眉宇间的几分病气全然压了下去,最后再将腰间通讯玉盘缀上,少年看起来宛如打天上来凡间游玩的富家公子。
秋亦推开门扉,夜深如墨,远方灯火通明,烟气氤氲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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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香城每隔三年举办一次庆典,按照习俗,居民会在早晨于庙中点燃今年所制最好的一支香,然后在一日之晨、正午、深夜三次向先辈祷告或是祈福。小孩子脸上画上鸿符,手上系一条红丝带,跟着大人一起去庙宇中祭拜。街道上有修士施法凝烟云化作种种奇观,显龙争虎斗之景,也有人以水雾云烟作画,绘于半空之中,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各色香味弥漫,人头攒动间,卖吃食的商贩抓准时机在街上吆喝走动,他们卖的东西灵食凡食应有,外观皆是看着勾人精美。
这种热热闹闹的情境下,哪怕是原本没有口腹之欲的也忍不住无意间买些什么。
秋亦顺手买了两串灵食琉璃丸。说是琉璃丸,实际上就是糖葫芦的变种而已,晶莹剔透泛着金色的糖衣裹着底下各色果子,看着喜人。
他自然地递了一串给虞观。
虞观微有犹豫,然后在秋亦歪过头来看他之前伸手接过来,低头咬了一口,甜蜜的味道在口腔中绽开。
秋亦一口咬碎糖衣和下面微酸开胃的果子,目光落在空中栩栩如生的烟龙之上。
龙族为荒古时代的妖族,最后和众多种族一样湮没在黑暗的第一劫中。现在的妖族中有龙血的不少,但纯种龙族却再也见不到了,它们的模样只能在各种法术中窥见。能将烟龙做得这么分毫毕现,此修士对灵力的控制也是了得。
虞观已经吃完那串糖葫芦,竹签在手中化作灰烬,他取下腰间别着的那唯一一个乾坤袋递给秋亦。
秋亦一手握着糖葫芦,一手捧着乾坤袋,表情迷茫。
虞观:“给你保管。”
秋亦更不解了:“为什么要给我?”
虞观解释道:“一开始我认为我们需要将花销划清分明,但现在看来平时的花费繁多,所以我想把灵石交由你保管。”
这个念头在最近开始明晰,盖因秋亦喜欢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买来时还总喜欢给虞观带一份。
秋亦咬下最后一颗果子,这颗果子是甜的,配着本就很甜的糖衣一起就变得更甜了,甜腻到他要皱眉,不过意外的还挺好吃的。
虞观的话并无道理。
“或者我们可以不用计较那么多,”秋亦将乾坤袋还给虞观,传音过去,近乎骄纵地道,“师尊只为了陪我而来,那么师尊带着的灵石不该也都归我所有吗?”
虞观与他对视,忽然轻轻笑了。
他道:“你意识到了?”
明明在环河城城门时未等虞观开口,便主动要“借”要“还”、满口“欠债”。
“……”秋亦愣了片刻,羞赧地偏头,不去看虞观,而去看空中绽开的烟火,“怪我。”
他在那时下意识代入了第二世时的经历,将虞观当成了酒肆掌柜一家,那时一个子也拿不出的秋亦便是从他们那里借来了钱安葬老乞丐。
但虞观并不是那些有善心、可求助、却仍旧需要保持距离的陌生人,他是更亲密、更可以依靠的存在。
过了会,秋亦左思右想,又传音谴责:“可师尊你当时也未提醒我!”
虞观揉揉弟子的黑发,看秋亦睁圆了眼睛,微笑着。
因为弟子苦恼的样子很可爱,所以就顺势而为了。
他道:“这也是磨砺的一部分。”
第42章 愿望
古钟悠久的响声传遍整个燃香城,祭拜祈福的时间到了,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往一个方向走。黄发垂髫并乐,青年男女笑语。
秋亦和虞观并肩而行,在热热闹闹的喧哗声中慢悠悠地顺着人流走。
远远地便瞧见一座庙宇,朱门敞开,往来香客络绎不绝,院中灯盏点足,橘色的灯火摇曳,左侧栽种有一棵腰有数十人合抱宽的古树,条条枝丫上挂满含着祈愿的红丝带,如同红了的柳树,在黑夜中鲜亮夺目。
寺庙不大,只有一个殿堂,里面既不供佛也不供仙,殿堂之上摆着一面微微向下倾斜的琉璃明镜,镜中照映万物与己身,你拜什么,便是什么。
这所庙宇就是人流的目的地。
殿堂中人很多,秋亦和虞观不打算进去,便在外面瞧那棵缠满红丝带的古树。
深夜的祈福在三次祈福流程中排末尾,其余人之前来时早就已经光顾过这棵古树,是以现在古树周围算得上幽静。
红丝带上的字迹或幼稚或飘逸,写满了各式愿望。树边上摆有一方红木桌,桌上放着几捆红丝带和笔墨,供人随意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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