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沙雕
他这么说着,还是很茫然。
那些挤占着他胸腔和头脑的负面情绪,都像是虚幻的噩梦,好像经不起推敲。
也许他再用力地闭眼、睁眼,就会发现自己还悬挂在暗室中那个十字架上,那声哀嚎只是他做的一场梦……妖精怎么会突然灭族呢?
他是不是在那个十字架上钉久了,血脉的感知也出现了混乱?
这不对。
他明明前一秒还在跟院长闲聊,怎么后一秒就听见了最后一位同族的悲鸣?
那么多族人呢,他离开聚居地,前往帝都圣殿的时候,聚居地里少说还有三千多个族人,这些人怎么会都不在了呢?
生命,是这么轻飘飘,就猝然折断的吗?
他不明白。他觉得自己每次想取走一条命,都好难,想救下一条命,也好难。一条命在他手里是那么重,可是……
思绪骤然一断,他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里。
康柯收回切断伊瑞尔意识的手,将人放上床……呃……放自己的床,死装哥还是有点嫌弃,他提溜着人搁回病房上铺:“我要妖精的自由做什么。”
他现在缺这玩意儿吗?他缺床头摆件!可做标本也不能对着员工下手吧?他又没打算打破总局的规章制度。
系统冷笑一声:【你就装冷静吧爹,我不信你这个完美主义强迫症患者,能不想刷全员无伤HE结局。】
康柯启唇正欲痛击逆子,一旁传来猫的碎碎念:“妖精……灭族……族……”
朝辞的语气越念越发激动:“院长!如果能把妖精们都救回来,是不是能把他们拉回院种田?”
什么?之前他不是还觉得放伊瑞尔进院,拉低了自己的逼格?
嗐,难道种田就很有逼格吗?如果每多一名同僚,身上的担子就能减轻一点,他惟愿他们疗养院是一个大家庭!
朝辞已经磨刀霍霍向牛马了,转向镜头神情坚毅:“真过分,什么品类的东西会这么滥杀无辜,还屠族啊?真该下油锅。院长,这种事咱们不能不管吧?”
院长,这上好的牛马,咱们不能不要吧?
第25章
康柯:“……”
康柯:“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的疗养院也不是什么都收的,这里不是濒危动物保护区。”
他倒是听说过,局里有很多人很乐于搞这种“收容濒危种族”的慈善之举。
但以他的观念来评判——将本属于某一世界的种族,全部收进与世隔绝的庇护所?这是在逃避问题,不是解决问题。
他可以对雷文捞伊瑞尔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知道,即便留在疗养院,这位王也一定会为了族人,回到罗曼大陆,解决困境。但把整个妖精一族都捞进院里?
康柯敬谢不敏:“这座养老……咳,疗养院,是要伴随我未来终生的,谁要放一整族的妖精进来住?”
朝辞张嘴就想感慨“好绝情的拒绝,幸好伊瑞尔没醒着”,话还没冒出嗓子眼,忽然一默:“……”
院长刚才那话……细思极恐啊。
妖精一族不能放进来住,他们这些员工就可以了吗?
哈哈……不会是,要他们陪伴院长未来终生吧?
猫像死了一样地不叫了,反倒是小菇,低头不知在犹豫些什么,抬首看向康柯时,神情坚定:“不带他们进院,但,院长可以帮忙逆转时间吗?”
说这话时,雷文感觉自己手上仿佛拿着刀,将过去留给自己的、十年间不断腐烂发愁的溃肉一点点刮去。
“我……要去救他们。”
对妖精的仇恨、对自己的仇恨,在这一刻被很轻、又很重地放下。
雷文忽然觉得肩膀和胸口一轻,好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枷锁,那座幼年时曾无数次同父母提起、与父母共同编织的理想之乡,又变得清晰可见了。
蒙在头脑中的愤怒、不甘、憎恶……像阴霾一样,挥之即散,他像是回到了童年,那时的他还会和父亲谈论如何改变妖精的糟糕处境,跟随母亲学习权衡与治国的方法。
他并不愚笨,只是太多的血泪挤压在他身上,太沉重了。只有不再去想,不再去看那些藏在表现后的残酷腌臜,他才能换取些许喘息的空间。
而现在,他重新睁开双眼,去想,去看。他说:
“院长,现在我是西南的新边境侯了。妖精一族是我领土上的子民,他们一夜之间被人灭族,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除了妖精,西南的土地上还有精灵、矮人。他们看似避世,但和人类之间的争斗从没断过。要想维持西南的稳固,非人族群必须收复,但见过妖精一族的处境,他们怎么可能信任我能庇护他们?”
他思路清晰,冷静地做出总结:“所以,如果要坐上帝都那个位置,要建立院长所想的安定秩序,妖精一族必须救。”
“……?”朝辞讶然看向雷文,“真稀奇。今天怎么突然想通了,决定拆封脑子了?”
如果他没记错,他之前在城堡书房里找到的编年体里记载过,妖精一族与雷文·埃尔多利亚有着杀亲之仇,雷文居然还愿意劝说院长救妖精?
他淡若琉璃的眼睛扫过雷文坚定的面孔:……啧。理想主义者啊。
合不来,他跟这类人相当合不来。
他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就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拼死拼活的。
而且这种人太脆弱了,稍微逗过一点,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唉,他又想起之前那个笨蛋小院长了。
他走神了数秒,开始想自己埋尸骨的地方安不安全,照理来说,在他的亲自打点下,那个小可怜蛋应该已经顺利投胎转世……
等他回过神时,康柯已经同意了雷文的提议:
“我可以帮忙,但你知道妖精们都死在哪吗?”
总得给他尸体,他才好创造奇迹叭。
雷文尬住了:“呃……如果有活口,倒是可以用炼金术,取我的血追踪……”
但问题是,妖精已经死光了啊,没活口怎么追踪?可要有活口,又得先找到尸体才能帮忙复活……
康柯平静地一脚踹破死循环:
“不用回溯时间,我可以带人回到过去。你们做准备,我去叫醒伊瑞尔。”
·
带人回到过去,比直接回溯时间稍微麻烦点。主要体现在为了防止时间悖论,不可以出现在过去的自己的面前。
换句话说,即便康柯很想继续留在院里看戏,也必须避开过去赖在床上的自己……
“这可能,就是先甜后苦吧。”康柯叹着气,拎着伊瑞尔在羊肠路边和雷文他们汇合。
他倒是可以只把雷文他们送回过去,自己不去。
但没有他帮忙遮掩,雷文他们一会去就会被过去的系统捕捉踪迹,到时候光屏上出现两波人,又是时间悖论。
被迫亲自出马的院长有一点点忧郁,他还是更想做个看戏吃龙粮的死宅:“准备好了?出发吧。”
逆行时间,对现在的康柯来说并无任何难处。很多规则、或者规则的守门人,对此时的他来说,形同虚设。
他平静地拎着一大串拖油瓶逆行,短短几呼吸的功夫,就平稳落地。再看看天上高悬的烈日,才是晌午。
雷文迅速勾起灵摆,在掌心划出两指长的伤口,淡绿色的光芒微微闪动,灵摆如同指南针一样悬浮而起,指向某个方向:“这里!”
跟随引路的灵摆,他们找到的地方是一片废弃矿区。
大量碎石堆垒、铺洒在坑洞前,某些矿洞外还倒着一些挖掘工具。
雷文困惑了须臾记起来:
“这矿场以前爆发过黑沼,就是一种,能让沾染黑泥的人患上黑死病的奇怪泥石流。”
“黑沼爆发后,这里就被弃置了,后来黑沼退去,附近的人仍不敢靠近,最后好像是被哪个贵族买下,开地下拍卖会了。”
——如果有读过骨鸟传讯的人在这里,一定会错愕:
妖精突袭拍卖场,明明是在傍晚发生的,为什么现在才中午,灵摆就显示妖精们都在拍卖场里面?
可惜在场的人谁都没读过骨鸟的传讯,所以康柯只是随口搭了句:“你来过?来买什么的?”
“一幅画。”雷文作为来过的人,给大家引路,“不是什么藏着秘密的画,就是一副,普通的睡神图。”
康柯:“?”这有什么必要放在地下拍卖会拍的。
雷文挠挠脸,给摆烂至今,目前还不是很清楚罗曼大陆环境的康柯解释:
“千年之前,圣殿崛起后,罗曼大陆就开始严格管控书画、戏剧的内容了。光明神是唯一被允许歌颂的神明。”
“睡神也好、黑夜女神也好,凡是绘画、写作、演出对这些神的称颂的,都会受到圣殿的制裁——所以很多艺术家,为了能保证创作的自由,都会选择跟地下拍卖会合作。”
也因此,想买到一些真正优秀的作品,就必须来地下拍卖会拍卖。
康柯边听边打量着周围的空矿洞:“所以——为什么这个地下拍卖会没有守门人?”
为防被圣殿查到,拍卖会的主人应该会在矿场放些自己人,伪装成旷工,帮忙自己放风吧?
他等了几秒,没听见回复,再回首时——
不见了。
所有人都不见了。
在前面引路的雷文、身后跟着的猫和伊瑞尔,全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空荡死寂的矿场。
有森凉的风从矿洞中吹出来,带着一股浓厚的、新鲜的铁锈味。
【活……滋滋……为……滋。】
系统发出杂乱的声音,又戛然而止。
“……”康柯抿起了嘴唇,眉头狠狠皱了一下,举步走进矿洞。
血,大片的血,溅落在地面上、隆起的石壁上。
每一滴都拖曳出优雅的弧度,像有人拿血作了幅充斥着死亡和谲美的画。
他循着这画一路深入,最初看见的是零星的尸体——尸体被摆出灵动鲜活的姿态,有是是一个人的独舞,有时是三四个人的齐舞。
再后来,他看见吊在梁顶的飞仙,台上身段矫作的戏子,台下奏乐的乐器班。
到最后,矿洞的尽头。
原本该是拍卖会场的地盘上,矗立着一座庞大的,舞姿静止的千手观音。
这些画面很荒谬,因为不论是飞仙还是戏子,都和扮演者深邃立体的外邦五官格格不入。
但当康柯对上那一双双惊恐圆瞪、近乎狰狞脱眶的眼珠时,这些并不交融的画面,又和谐地统一于“挣脱不得的恐怖”。
康柯的视线挪向那条长长的、百足虫般的观音,在队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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