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下山的第五天,路乘开始做规划,把剩下的果子分成几份,不到饿极了不吃。
下山的第七天,路乘饿得开始啃路边的野果,然后被酸得“呸呸”两下,全部吐掉。
下山的第十天,在断粮三日后,依托于神兽的体魄,以及多年挑嘴养出的丰腴底子,路乘的毛色倒是依然油亮,体态也仍然在正常的标准之上,是只俊美挺拔的小白马,只是身体尚能承受得住,精神上路乘却已经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脚步不再是刚下山时轻快的“嘚嘚”声,而变成节奏拖沓无序的“哒——哒——”声。
正在他拖着面不黄肌不瘦甚至还有点超重的身体有气无力地继续沿着林道走时,鼻翼突然耸动了两下。
嗯?小白马抬起脑袋,耳朵兔子一样竖起,他闻到了一股很奇妙的香味,不似涿光山中清甜纯粹的果香,这香味很复杂,像是由许多果蔬谷粮混合而成,又被烈火烘烤过,他同时还听到了声音,很嘈杂,不像是寻常的野兽,仔细辨认,隐隐能听到一些人类的说话声。
前方应该就是所谓的人类聚集生活的村庄或集镇了,那里一定有好吃的!路乘想到此精神一振,迈起蹄子就要往集镇中跑,但跑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钻到一旁茂密的林木中,片刻后,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从林木中走出来。
他五官尚且没有长开,却也显出几分粉雕玉琢的精致,穿着路麟离开前为他准备的人类衣服,一路东张西望的举动就像个偷溜出来集市游玩的富家小公子,并没有惹人怀疑。
路乘顺利地混进了集市,虽然这只是郊野乡下的一处小集,但集市上贩卖的那些零食点心,却也足够让从未离开涿光山的路乘眼花缭乱了。
在饥肠辘辘赶路多日后,犹如掉进了一个遍地都是美食的天堂,路乘循着香味来到最近的一个摊位前,他看着那一盘刚刚出炉像是由某种米浆蒸制出来的松软糕点,深深地一吸气,好香啊,这是什么?咬一口。
随后又拐到另一个摊位前,也好香啊,这又是什么?再咬一口。
涿光山中的灵草灵果一向是谁先捡到就是谁的,路乘从来没有买卖的概念,对于集市上这些售卖的点心零食,在他看来也就像路边长的花草一样,可以随便吃,而摊贩们看他衣着华贵,便也没急着要钱,但路乘连吃好几家都不付钱后,摊贩们开始意识到不对了。
“诶,那位小公子!麻烦结一下账!”
“这边也是!桂花糕一份十文钱!”
“炸糖饼五文!”
“米花糖八文!”
嗯?结什么账?他们在说什么?路乘初时不明所以,但因为没钱付账被恼火的摊贩们追着满街跑,最后在众人视线死角处偷偷变成一匹小马成功溜走后,他渐渐有些明白,原来人间的食物是需要用某种被称为钱的东西交换购买的。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他又陆续领悟到,食物也不是一定要花钱购买,他可怜巴巴地在摊位前站一会儿,便会有免费的食物从天而降,不过有时候也不是全然免费,对方可能是另有所图,例如把他带到一个暗巷用麻袋套走。
意识到人形并不安全后,路乘又变成马形,但他很快意识到马形更不安全,拐卖孩童尚且会收敛一二,他这么一匹毛光油亮,看起来还无主的小白马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央,那不就是谁先套到就是谁的?
在经历数次拐卖和套马,以及迷路和走岔路之后,兜兜转转,不到一个月的路程路乘愣是走了两个月都还没到。
三月初五,少阳山下的一处集镇。
因为最近在召开论道会的缘故,这平素偏僻冷清的小镇近来空前的热闹,散修们聚在镇上唯一的茶楼中,从三月初三论道会刚刚开始的那天到今日,日日聊得热火朝天。
“承天剑宗的卢新洲使的那套剑法当真厉害,我看他八成就是这届论道会的魁首!”
“毕竟是承天剑宗嘛,往年论道会魁首九成都是他们派,不意外。”
“未必,碧海阁的邹士杰今天使的那套掌法也不弱,而且我听说他还有所保留,没比到最后,魁首是谁可还说不准呢。”
“诶,要我说,你们说的这两个都不行,真正的魁首另有其人。”一名青衣修士故作高深道。
“怎么说?!”众人立即八卦地围过来。
“你们忘了论道会的参加条件?”青衣修士提醒说,“金丹以上,一百二十岁以下。”
论道会是供仙门各派年轻的精英弟子们切磋交流的比武大会,因而设立了修为和年龄门槛,众人都知道这条规矩,只是不明白青衣修士突然提起这个是做什么。
“想想照夜仙尊今年多少岁?”青衣修士再次提点。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照夜仙尊裴九徵今年才一百一十余岁,完全符合参赛的年龄限制,修为自然是更不用说,那可是已经自立山门,收徒授课的化神期尊者,就说那被众人看好有望夺魁的卢新洲,就是他座下二弟子。
“这个不能算,照夜仙尊压根没参赛,而且卢新洲是他徒弟,其他参赛的也基本都差了他一辈,怎么能放一起比较?”有人说。
“怎么不能了?你就说照夜仙尊是不是符合参赛门槛吧?甚至有些参赛的比他岁数都大!也就是仙尊不想,不然这论道会还有必要比什么魁首?”青衣修士道。
众人纷纷点头,感叹说:“百岁的化神期,在照夜仙尊之前,当真是闻所未闻。”
化神期修士本就稀少,当世仅有的那些每一个都是一方霸主,而能达成这一境界者,基本都在三四百岁以上,若是两百岁能到达化神期,都得被说一句不世出的天才了,而裴九徵只用了一百年。
“听说仙尊不久后便要冲击渡劫期,若是真成了,那便是真正的剑道,乃至整个仙道第一人了罢。”
“毕竟是冰魄剑骨,寒光照夜,此等资质,只能叫我等仰望啊。”
“可惜仙尊只在论道会刚开始的那天出席了一下,当晚就有事离开了,我还未曾得见仙尊的面容,实在是遗憾。”
“我见到了!虽然只是远远的一面,但仙尊的面容跟他的资质一样,当真是举世无双!”
“我作证!仙尊确实是清隽疏朗,光风霁月,若非如此天人之姿,又怎么会惹得那魔头惦记呢?”
“魔头?”一名一直在茶楼中安静旁听的灰衣修士突然饶有兴味地插了句嘴。
“你竟不知道?”众人惊讶地看过来,这件事当年可是轰动整个修真界的,堪称是人尽皆知。
“在下一直在山中闭关修行,今日才刚刚出关,是以对外界的事不甚了解。”男人文雅道。
“难怪。”一名好心的修士说,“那你知道破天魔尊吗?”
“不知。”男人轻笑着摇头,“在我认知中,魔域尚无尊者。”
“那道友你闭关闭得可够久的,魔域只在五十年前,前任魔尊劫火太岁刚刚陨落的那一段时间没有尊者。”
提到“劫火太岁”这个名号,这名修士下意识地放轻声音,一副讳莫如深连名号都不敢轻易提起的神色,不过好在这魔头已经陨落多年,他很快恢复正常道:“在此之后不过三年,照夜仙尊座下大弟子萧放就叛出师门,转投魔域,花费数年整合魔域势力后,如今已是新任破天魔尊了。”
“叛出师门?”男人眉梢一挑,“你刚刚说照夜仙尊被魔头惦记,莫非是……”
“没错!”好心修士道,“萧放身为仙尊座下首徒,却对师长生出龌龊不轨之心,被仙尊发现后便被逐出师门了。”
“竟有此事?”男人讶异道。
“当然,这事当年修真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众人纷纷应是,又义愤填膺道:“此子当真是倒行逆施,罔顾人伦!身为弟子竟然敢对师长萌生此等……我简直羞于启齿!”
“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照夜仙尊竟收了这么个道德败坏的徒弟!仙尊一生的清名都被他毁了!”
“是啊!而且听说他被逐出师门后还不知收敛,在魔域广纳后宫,找模样肖似仙尊的人给他当男宠呢!”
“什么?!还有此事?!”
这件事众人倒是还未听闻,顿时又掀起了一轮更加激烈的谴责和批判。
“世间竟有此等道德败坏之人……”男人跟着众人一起轻轻叹道,只是他的语调不太像是批判,反倒有点兴致盎然的欣赏。
有趣,着实是有趣,仙门竟也能教养出这样的弟子。商砚书从茶楼出来后,还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他闭关这五十年,天下竟发生了这等有趣之事,简直叫他忍不住想效仿一二。
不过……他在身前幻化出一面水镜,想了想自己装嫩叫别人师父的场景,只用两息时间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是,做徒弟不行,做那名被弟子觊觎以下犯上的师父却未尝不可……
想到此,商砚书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首先,他得跟裴九徵一样是一名容易遭人觊觎的清冷师尊,这倒是好办,商砚书撤掉自己面容上的伪装,又随手挑了一件松鹤纹白衣换上,便是一名面容俊美非凡,不输于裴九徵的仙道尊者了。
其次要保持清冷的气质和人设,倒也不难,商砚书对着水镜练习一番,便收敛起了自己眉宇间那种似笑非笑的玩味和轻浮,变得清冷孤高,如天上悬月。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得有个徒弟……
正在商砚书思考要在哪里找个徒弟对自己以下犯上时,突然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个风尘仆仆,年龄大约七八岁的男孩,怔怔看了他片刻后,“扑通”一下在他身前拜倒。
商砚书:“嗯?”
在迟到两日后,路乘终于赶到了少阳山,幸好论道会还没有结束,只是镇上人那么多,穿白衣服的更是不少,路乘也不知道他哥哥转世后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正犯愁如何寻找时,他便见到了商砚书。
不会错,无论是衣服上的松鹤纹样,还是这份清冷出尘的气质,俊美无俦貌似天人的容貌,一切都跟他在天外镜里看到的那个白衣背影一模一样,一定是他哥哥没错了!
“师父,收下我罢!”路乘又拜一下,看着商砚书的目光炯炯,在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哥哥转世后失去了记忆,应该是不认得他了,他不能直接告诉对方他们的过去,即便路乘对命理之类的不太懂,但也知道转世历劫的人是不能被外人告知前世身份的,就像最好不要直接叫醒梦游的人一样,叫了的话,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对方顶多是不信,却也可能导致很严重的后果,例如记忆混乱神魂受损,所以为了帮助哥哥顺利度过情劫想起一切,路乘需要找个身份待在对方身边,非亲非故,师徒自然就是最合适的身份。
商砚书停顿了片刻,应道:“好啊。”
他依然是清冷矜贵的姿态和语调,只在扶起路乘的那一瞬间,上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与玩味。
第002章 养徒弟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呀?”路乘熟稔地抓住商砚书的手指,跟着对方已经离开少阳山下的小镇数里了,才想起来问。
商砚书看着那只自然而然握住他的小短手,眉梢微动,不过他没有挣开,只道:“当然是回门派,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路乘,为什么选择拜为师?”
方才的交谈中,他已经知道他这名犹如免费的大饼一样从天而降的徒弟叫路乘,是山下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因为向往修仙习道所以上山来寻仙拜师。
“因为师父最好看呀!”路乘理所当然道,他哥哥肯定是最好看的,转世前是,转世后也是。
这种奇葩的拜师理由放在别的门派说不定会被直接赶出师门,商砚书却是颇为欣赏地摸摸路乘的脑袋,夸赞道:“你很有资质,正是为师想收的爱徒。”
路乘骄傲地抬起脑袋,他跟着商砚书走了一会儿,又问:“师父,咱们门派叫什么啊?”
“叫……”商砚书稍微想了想,便道,“就叫平天剑宗吧。”
承天剑宗和平天剑宗,稍微对修真界有些了解的人,这时候都该觉得有些许不对了,但路乘不在其列,他在山下赶路这两个月,对人间的很多常识和规矩倒是了解了,但是仙门的情况,他却全然不知。
当然,就算知道有那么一个宗门叫承天剑宗,他也不会怀疑他哥哥,只会觉得对方是盗版。
嗯,哪怕随后发现他们门派一共只有他和他师父两个人,且连门派的地址都是他师父现选了一个无人的山头,用法术现造了一间简陋的竹屋后,他也依然这样坚信着。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尊……为师唯一的爱徒了。”商砚书坐在竹屋里,接过路乘奉上的敬师茶,维持着清冷淡漠的姿态,装模作样地训诫道,“以后修行上要勤勉刻苦,处事上要光明磊落,尤其要记得一条,尊敬师长,不可起悖逆犯上之心,知道吗?”
“知道啦。”路乘很乖地说。
“乖徒儿。”商砚书克制住自己习惯性要上扬的嘴角,摸狗一样地摸摸路乘的脑袋。
“既然你之前并无修行的基础,便先从吐纳心法开始吧。”商砚书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本基础心法,手指一拂把上面“承天剑宗”的字样抹掉,换成“平天剑宗”后,方才递给路乘。
“先去研习吧,有不懂的再来问为师。”商砚书把路乘打发走,倚在竹椅上,悠哉地撇了撇茶沫。
路乘却没走,拿着心法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说:“师父,我不认字。”
“嗯?”商砚书喝茶的动作一顿,眉梢高高挑起说,“你已经这么大了,竟连字都不识?”
“对啊。”路乘毫无羞愧之心地说,“你又没教我。”
在涿光山中,路麟倒是也会教授路乘如何修行,但基本都是逐字逐句详细讲解的口授,即便用文字,用的也是一种很古老玄妙的经文,而不是现在人世通行的字体,因此路乘确实就是个俗世意义上的文盲。
做师父为什么还要教识字?这跟商砚书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不该是他丢本书,路乘就开始全自动学习升级吗?等卡级了他就再丢一本,他当年就是这般自学的,甚至都没有师父主动给他丢书,全靠他自己努力,师父这种东西没有则已,有的话,不该是当个不定时掉落一些功法秘籍的摆设就好了吗?
商砚书一边想着教徒弟怎么这么麻烦,一边想着罢了罢了,也不能强求每个徒弟都像他那般聪颖,把基础的教会了,以后应该就清闲了。
他此刻游戏的兴趣尚且还是大于那些微不耐烦的,于是让路乘搬个小竹凳坐到身边,开始逐字讲解。
本着早教完早清闲的想法,商砚书准备一鼓作气把整本书教完,哪成想,他刚刚教了十来个字,路乘就喊停说:“好了,师父今天教这么多已经很累了。”
“为师不累。”商砚书随口道。
“我累了。”路乘说。
商砚书:“……”
是所有的徒弟都这样,还是只有他这个这样?
因为从未收过徒弟,商砚书一时无从比较,正在他自我怀疑时,就见路乘又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师父,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