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哈——欠。”卢新洲伸了个懒腰,将那点朦胧困意尽数甩去后,他像是突然发现了营地中的异状,抓住身旁一名师弟便问,“你昨夜睡着了?”
“啊,对不起,师兄……”这名师弟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都金丹了还懒睡,实在是不该。
本以为卢新洲会教训他几句,却不想卢新洲直接略过他去问下一个人,问的同样还是:“你昨夜睡着了?”
“什么?谁睡着了?”被问的人睡眼朦胧的,至今还有些迷糊。
卢新洲再看其他人的表现,他也不需要再问了,直接朝众人大声喊道:“都起来!别睡了,都过来集合!”
杜子衡晃了晃身旁的郭朝阳,然而郭朝阳似乎睡得格外熟,卢新洲那声用上灵力如洪钟般响亮的喊声没把他喊醒,杜子衡也没把他晃醒。
路乘正好走到附近,见状,抬起一只前蹄晃悠了两下,杜子衡立即领会退开,就见路乘退后两步,一个转身抬腿,一蹄利落潇洒地踢中郭朝阳的屁股,将其踢得在地上翻滚几圈,终于“哎呦”着醒来。
“怎么回事?我怎么滚起来了?”郭朝阳摸着有点发疼的屁股,茫然四顾。
“因为你自己睡觉不老实吧。”杜子衡一本正经,又催促道,“快点,师兄叫我们集合呢。”
他把仍在纠结自己睡着的话屁股为什么会痛的郭朝阳强拽过去,与众人站到一起。
卢新洲神色严肃,他陆续又问了几个人,得到了同样的回答,昨夜他们那么多人,竟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着了,且似乎都还做了个梦。
“你也做梦了?”有人跟身旁的人议论。
“我梦到我修为突破了瓶颈,晋升元婴了。”说话的人语气颇为回味,仿佛留恋着梦中那种修为突破,实力大增的快感。
“我梦到我得到了一把举世无双的神剑,那把神剑还与我心意相通,与我一起惩凶除恶呢!”
“我梦到我领悟了一套绝世剑招!”
众人议论纷纷,且谈起昨夜的梦境时,多是一副不舍留恋语气。
“大家做的好像都是美梦呢。”杜子衡总结着。
“确实,我做的也是美梦,我梦到我一路修到渡劫期,比我师尊都厉害了呢!”郭朝阳同样留恋,毕竟梦境里的他太厉害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什么魔尊萧放,都不用他师叔出手,他就可以去解决了。
“你梦到了什么?”他又问杜子衡。
“我梦到我锻造出了一把与我分外契合的本命灵剑。”杜子衡自我剖析着,“我近来一直在为锻造本命灵剑的事烦恼,能够造出一把与我相契合的灵剑是我当下最为想要之事,而朝阳梦到修为提升,那应该也是你当下最为想要的事了吧?”
郭朝阳点头后,杜子衡还想要再来一个例子证实他的推想,便又问旁侧的商砚书:“商前辈梦到了什么?”
“唔……”商砚书看了眼身前的小马,没有直言,只是笑笑道,“倒也确实是我当下最为想要之事。”
嗯?路乘联想到早上商砚书醒来后的举动,突然一阵警觉。
“那就是了。”杜子衡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卢新洲。
卢新洲同样从其他人的梦境和自己的经历里总结出了这个结论,他皱着眉分析:“我们昨夜所有人全都莫名其妙地睡去,且都做了一个代表心中最为渴望之事的美梦,而这一切异状,都发生在我们昨日见到那只麒麟之后。”
他虽只是陈述,言辞排列间,却也将怀疑的矛头直指向对方。
立刻就有人反驳:“关麒麟什么事?那可是圣兽!”
“到底是不是圣兽都还说不准。”卢新洲昨日也跟众人一样对麒麟的身份深信不疑,但此刻却是疑窦丛生。
“这只瀛洲岛上的麒麟在外貌上跟百年前那只一般无二,但其他地方,却是多有不同。”卢新洲例举出他们来时路上讨论过的那些疑点,又道,“而且之前那些据称见过麒麟的人,也都是回去睡了一觉,随即便治好了伤痛,他们到底有没有做梦,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奇怪状况又跟梦境有没有联系,这一切都很值得怀疑。”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我们做的梦是因为那只麒麟,但那也是美梦,没什么坏处,我感觉睡了一觉后,筋骨都松快了很多呢!”
“我也是!我还感觉灵力在经脉中运转的更流畅了,这状态跟泡了灵泉一样舒爽!”
“就是美梦才要警觉!”卢新洲斥道,“噩梦让人恐惧警惕,美梦却让人不自觉沉沦,今夜再休息时所有人轮班站岗,务必保证无人再入睡!”
众人口上皆都应是,很多心里却是不以为意,毕竟麒麟怎么会有问题呢?他给人的感觉那样圣洁美好,那代表着光音天经的光符那样温暖明亮,他怎么会是坏的东西呢?
交代完了事情,卢新洲让众人去准备出发,虽然现在他对那只麒麟的身份充满怀疑,但却也不打算停止搜寻,当然,他也会提高警惕,除了提醒众人,卢新洲也走到旁侧,用传讯法器将他们这边的情况告知邹士杰那边,让他们在搜寻麒麟的过程中务必要小心,即便碰见对方,也不要贸然接近。
众人各自准备时,商砚书也在一旁给路乘喂灵草当早饭,路乘从他手中叼走灵草,柔软的嘴唇无意蹭过掌心时,他冷不丁问道:“你昨夜梦到了什么?”
路乘的动作霎时一僵,一双湿漉漉的黑眸朝上抬了抬,又立刻低下,露出些许眼白,鬼祟躲闪得犹如做了坏事的小狗。
“梦到我了吗?”商砚书以一个略有些强制的力道把路乘的脑袋捧起,微笑着道,“你不会梦到别人的,对吧?”
不光没梦到你,梦里还全都是别人呢。路乘的视线不能往下移,就努力往侧边移,反正就是不敢跟商砚书对视。
商砚书笑容愈发和蔼,手指愈发用力,路乘内心的冷汗也随之越流越多,正在危险的僵持时,一道出发的催促声将商砚书的注意力稍稍转移,路乘也随之找到了逃脱的机会,从商砚书手中挣开,拔腿就跑。
商砚书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闪了闪,眸色中的暗沉与危险比先前看着丑儿时更深重几分。
不过他到底没选择在此时发作,调整好神情后,便又状似寻常地跟上队伍。
又是一日无果的搜寻,夜间,浓雾弥漫时,众人再次寻了处营地安顿。
照着卢新洲白日吩咐的,所有弟子轮班当值,务必保证不再发生昨夜那样莫名其妙全都睡着的事件,不过这并不包括路乘和丑儿,凡人总是要睡觉的,那美梦尚不知到底有没有危险,但凡人不睡觉身体却是真的吃不消,路乘其实倒是可以不睡,就像他其实也可以不吃饭选择辟谷一样,但他向来不会苛待自己,而且他很想再见一见哥哥,哪怕只是梦境,于是在夜色深沉时,他又一次入睡。
美梦如昨夜一般悄然降临,他的意识不断下坠,又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怎么又睡着了?”路麟用笔杆点点他的鼻头,像是惩戒,却更多的是无奈的宠溺。
路乘鼻尖有些痒得翕动两下,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正被哥哥抱在怀中,面前是一张书案,书案上是一卷摊开的经文。
“娑婆世界,苦不堪言。”路乘念着写在卷首的这八个字。
“嗯,是的,娑婆世界,苦不堪言。”路麟抚着路乘背脊上的鳞片,细细讲解道,“‘娑婆’意为‘堪忍’,指代凡间人世,因为此间众生能够忍受十恶业和诸烦恼而不肯出离,故名堪忍世界。”
“人间有这般苦吗?”曾经路麟在讲解到这一段时,路乘这样问道,而眼下,也许是被勾起了回忆,他同样这么问。
“有的。”路麟像曾经一样回答,“人世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盛阴苦,凡人终其一生,都在这八种相互交织的苦难中挣扎沉沦,难得解脱。”
曾经的路乘听到这里时不以为意,他从未离开过涿光山,对于人世全无认知,对人间的诸多苦难也是只听过个名字,不真正理解其间的挣扎与煎熬,但此刻,他却是附和说:“确实好苦啊。”
他在人世走的这一遭,除却每天都在身边上演的生老病死之苦,他也亲历和见证了爱别离之苦,而这还仅仅是八苦中的五种,尚有三种苦难路乘未能体悟,但他已经觉得这很苦了,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不会想去人间,只想跟哥哥一起待在这没有忧愁和烦恼,也没有任何苦痛的涿光仙山中。
以前的路麟听到他这种逃避想法,大概会温柔且耐心地劝解说服他,但眼下,路麟却说:“为什么不呢?”
“你可以永远待在这里,跟哥哥在一起。”他从后方将路乘轻轻环住,低喃说,“我的小路乘啊,你不必去人世遭受那些苦难,只要跟哥哥待在一起就好。”
如果能那样就好了。路乘心想,毕竟这里是虚假的……
唔……虚假的什么来着?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路乘突然有一刹那的恍惚。
营地之中,篝火噼啪燃烧,值守的人脑袋在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其余人也七倒八歪地躺倒,脸上俱是一副安详睡颜,仿佛在梦中无比的欢欣与快乐
第065章 虚实边界
清晨, 天蒙蒙亮的时候。
“起来!都起来——!”卢新洲一个个喊过去,把所有睡着躺倒的人都喊醒。
有的人醒了,有的人躺在地上, 睡眼朦胧地抱怨:“谁啊?把我好梦都吵没了……”
此人恰好是昨夜应该当班值守的人之一, 卢新洲气得踹了他屁股一脚,又拎着衣领拽起来骂道:“不是叫你们值夜的吗?!你们怎么自己睡着了?!”
“师兄……?”这名弟子终于清醒了些, 被卢新洲骂得不敢吭声,等骂完了才支支吾吾地辩解,“我、我也不知道,我原本是在值夜来着, 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我们也是……”其他陆续醒来的人也说, 他们原本确实是在值夜来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意识就慢慢下沉, 再回过神,就是被卢新洲喊醒的清晨时刻了。
“发生了什么?咦, 我怎么又睡着了?”郭朝阳在吵闹声中打着哈欠醒来,不解地环顾四周。
杜子衡坐在他旁侧, 面色凝重:“我昨夜打坐时特别注意了让自己不入睡,但还是睡着了。”
“我好像也是……”郭朝阳摸着脑袋,慢慢回忆起来了, 昨夜打坐入定时他特别提醒了自己不能睡着, 但结果还是如此。
一炷香后,所有人都被叫醒, 前来营地中央集合。
卢新洲朝众人询问了一番, 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遭遇,无论是当值的还是未当值的, 白天被卢新洲提醒过后,入定时多少注意了一些,却还是没抵挡住那阵莫名袭来的困意,且在睡梦中,他们也如前夜那般,坠入一场美妙的梦境。
“那只麒麟一定有问题!”卢新洲今天再这样说时,底下倒是没人反驳了。
无论是那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麒麟,还是他们见到麒麟后就开始离奇入梦的症状,都透露着一丝诡异,那幻梦虽然美好,看起来对人并没有任何害处,睡醒后反倒神清气爽,精神得不行,但这种美好就好像是某些剧毒菇类外表的花纹,越是艳丽,往往也越是致命。
路乘同样觉察到了危险,在第一夜的梦中他尚能意识到那是梦境,但在昨夜,有那么一时半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个虚假幻梦的事实,他沉溺其中,几乎不想醒来。
可是梦中真好啊……他同时也忍不住想,在梦里,他可以跟哥哥在一起,待在涿光山中,远离人世的一切苦痛,彼此相伴,如果梦是真的就好了……
路乘想着想着,突然有种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恍惚,他不应该跟哥哥在涿光山吗?这里是哪里?他旁边这些人是谁?
哦,他是在雾岛上,正在寻找那只疑点重重的麒麟,身旁的是他哥哥转世后收的弟子。过了片刻,路乘突然又回想起来。
相似的恍惚神情出现在不同人脸上,虽然他们也如路乘一样,过了会儿便又恢复正常,但在接下来的搜寻路途中,却是时不时地会出现片刻的愣神,像是突然忘了自己在哪里,正在做什么。
要是往常,卢新洲自然能察觉到众人的异样,同时也能察觉到此地的危险性恐怕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开始的预估,立刻放弃及时返程等待裴九徵回来才是上策,但他同样受那种恍惚影响,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往往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一行人说是搜寻,但又好像只是浑浑噩噩地在林间走了一天,天色刚刚暗下来,太阳还没落山的傍晚时刻,就有人提议要安营休息,这放在往常自然不会被同意,应该趁着雾还没起抓紧时间搜寻才是,但今日众人却是纷纷应允。
太阳越沉越低,雾气从林深处悄悄弥散,将白日看起来苍郁又正常的林木蒙上一层虚幻朦胧的影子,众人在营地中升起驱散雾气的篝火,卢新洲让所有人都围聚在篝火附近,今夜他将亲自来值夜,同时他也让众人相互盯梢提醒,必须提高警惕,绝不能再次入睡。
所有人都应允了,包括路乘,可他趴在地上,盯着篝火望着望着,脑袋就不自觉往下点,片刻后他又猛地清醒过来,用力甩甩脑袋,但没过上多久,他就又一次陷入了那种恍惚中。
如此反复几次,他的意识到底是不断下沉,而身旁本该负责提醒他的人,也早已歪倒躺下,睡得人事不知。
“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这般突然就打起了瞌睡?”
路乘睁开眼时,路麟正关切地摸向他的额头。
“我又打瞌睡了吗?”路乘愣了愣。
“是的,最近总是如此。”路麟没摸出什么异常,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路乘摇摇头,但随后又点点头,他满是迷茫地问:“哥哥,我最近好像一直在做梦。”
“什么样的梦?”路麟问。
“梦到你,梦到我们一起待在涿光山中,相互陪伴,只有彼此。”路乘说。
“那不是跟现在一样吗?”路麟笑了笑。
“可是……”路乘充满不确定地开口,“哥哥,你不是已经……离开我了吗?”
犹如在逃避什么,他无法把那个“死”字直接说出口。
“为什么这样说?”路麟莫名道,“除了十年前我去了人间一趟,之后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是吗?”路乘原本清晰的记忆好像突然罩上了一层白雾,让一切都变得虚幻朦胧,看不真切,但片刻后,他好像又渐渐想起了什么,十年前人间遭逢大劫,他哥哥为了渡世化劫而前往人间,他们确实短暂分开过,但没过多久,他哥哥便又回来了,之后他们一起待在涿光山中,再未曾分离。
可在他想起这段记忆时,又好像有别的片段在同一时刻发生,他一会儿待在涿光山中等到了平安回来的哥哥,一会儿又得知了哥哥的死讯,而决定下山去寻找对方,两段记忆相互纠缠,像是同一件事的两个不同走向,让他变得无比混乱。
路乘本能般地向哥哥求助,他将自己看到的另一段记忆告知对方,问说:“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
“是梦吧。”路麟温柔地摸摸路乘脑袋,“你最近总是贪睡,睡得都有些迷糊了,我不是早就平安回来了吗?不然你现在面前的是谁?”
原来,他下山来到人间,经历的那许多事,认识的许多人,乃至眼下正在雾岛上寻找麒麟的举动,都只是一场梦吗?路乘初时好像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慢慢的,他又好像觉得一切就是如此,那当然是梦境,他哥哥现在不正在他旁边吗?他怎么会做那么离奇的梦呢?
“哥哥,梦里知道你离开了后,我好难过。”路乘说着自己梦中的后怕,并安然地将脑袋埋到路麟怀里,让对方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