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带着路乘狂飙了数个时辰后,两人前方出现了一片赤红,火焰在裂谷中跃动燃烧,便如深海中的巨浪,焰光汹涌起伏,吞噬接近其的万物,而商砚书一刻不停,径直往烈焰中冲去。
路乘:“!!!”
他本来在长途飞行中内心已经麻木了,此刻却是再次惊恐起来,在四蹄挣动试图让商砚书停下无果,即将冲入火焰中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闭上眼。
但紧随而来的,却并非烈火焚身的灼痛,甚至连高温的灼热感都没有,路乘睁开眼,发现周围环绕着一层灵力光盾,将旁人畏惧非常的高温烈焰都挡于其外。
对哦,他这个便宜师父可是劫火太岁,传说中的魔域至尊。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爱徒,这魔域的风光,比之仙门如何?”
商砚书的轻笑声在路乘耳畔响起,他向四周张望,除他们正在其间飞掠的这片宽广火海之外,他看到苍莽荒芜的赤红大地,岩层裸露的赤地上沟壑纵横,不知道是因为地处太过偏远,还是劫火的威势影响,此方天地间不见日月星辰,唯有黑红的焰光映染天穹,此番景象自然是比不上仙门的缥缈秀丽的,却又有种别样的雄浑壮阔之感。
“这里是哪一狱?”路乘仰着头问,进入魔域后,商砚书的飞行速度慢下来,他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哪一狱都不算,只是一些无人的边陲地带。”商砚书道。
他若是从正常的隘口通道走,便会直接进入魔修的势力范围,也会遇到看守的魔修盘查,但他走的路并不正常,是直接穿越了危险的火带,这火焰商砚书不惧,寻常魔修还是很忌惮的,因而一般不会有人靠近。
“北边是伏见的血河狱,南边是殷槐的蚀骨狱,西边是虞歌欢,哦对,现在是萧放的空花狱了,爱徒可想去他那极乐殿瞧瞧?”他笑吟吟地提议。
路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一点都不想去,事实上他也不想来什么魔域,只是他知道商砚书不会放他回去,所以才抱着一种来都来了就稍微了解一下吧的好奇心理问了几句。
“那劫火狱在哪儿?那是你以前的地盘吧?为什么萧放不是在劫火狱呢?”路乘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对魔域了解不多,只知道魔域分为四狱,在劫火太岁还在的时候,魔尊是居住于劫火狱的,那应该也是魔域最为繁复华丽的宫殿之所在,那么萧放成为新任魔尊后,为什么没继承商砚书的魔宫,反倒占了空花狱呢?
“为师的宫殿岂能与他人共享?”商砚书睥睨地说完,又亲昵地蹭了蹭路乘的马毛,“当然,不包括爱徒,为师可不像萧放那般,殿中养着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人,爱徒是除为师外过去也是以后唯一能入主劫火狱之人。”
路乘的耳朵都被蹭歪了,却除了商砚书的自夸外没没得到任何有用的回答。
不过,在火带中又飞行一阵,愈发深入魔域的深处,路乘渐渐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格外恐怖的气息,就跟商砚书带着铺天盖地的劫火出场时很像,果不其然,他视线中很快也出现了一抹不同于赤红焰光的黑红色火焰,劫火烈烈燃烧着,其势漫无边际,便如一片黑红的地狱火海。
劫火狱难不成就在……路乘正这样想着,就见那以焚天灭地之势烈烈燃烧的黑火彷佛感应到什么,狰狞跃动的火舌原本直扑向天穹,此刻却是安顺蛰伏下来,二人前方的黑火无声往两侧退开,便如拉起的火焰幕布,露出其后尘封多年的至尊魔殿。
大殿中矗立着无数全身覆盖甲胄脸上也戴有铁面的高大黑甲魔兵,他们一动不动,面具的眼窝处空洞无物,显然,这些都是傀儡死物。
但此刻,随着环绕大殿的劫火屏障退去,黑甲魔兵的眼眶中突然亮起两蹙黑火,无数关节重新活动的僵硬“咔哒”声接连响起,在他们的主人重临魔殿之后,这些沉睡多年的魔兵也于今日复生。
商砚书带着路乘落于殿前广场上,无数黑甲魔兵一起跪于下方御阶,很快,又有一团庞大黑气从远方直掠而来,伏见带着一众魔修来到殿前,他越前一步,跪地呼道:“恭迎尊主重回魔域!”
“恭迎尊主重回魔域——!”众人一齐跪地,行礼高呼。
商砚书负手站于殿前,受这一礼受得相当坦然,路乘却被这浪潮样巨大的人声一吓,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商砚书又把他拉回来,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本尊的爱徒,见其如见本尊亲临,不敬者——”
“杀无赦。”他睥睨的视线扫过下方众人,森然的语气中是从未在路乘面前显露过的危险杀意。
一匹马……爱徒?这事若是发生在剑宗,众弟子又得懵上好久,但伏见等魔修早已见怪不怪了,在商砚书手底下这么多年,什么离谱的事没见过?或者说,劫火太岁做的那些事,本也没几件是不离谱的。
因而在短暂沉静后,他们很快面不改色道:“拜见少主!”
少、少主……?路乘被商砚书强搂着站于殿前受了这一礼,却还是被喊得一懵。
“本尊唯一的爱徒,说是魔域的少主也不算错。”商砚书也在思索这个称呼,他捧起路乘的毛脸,像是好心询问,“爱徒想要叫什么?若是不喜欢少主,叫夫人如何?”
夫、夫人……?路乘又是一阵呆滞,但很快,他又用力地晃晃脑袋,他才不要做什么夫人或少主,他压根就不想待在魔域,他要回去找他哥哥!
当着一众魔修的面,路乘撒腿就跑,却没跑出两步就被商砚书拦下抱起。
“爱徒,都到这里了,你还想跑去哪里呢?”商砚书语气轻柔,却只让路乘联想到吐信的毒蛇,在满脸的惊恐中,他被对方强抱着,走进那宏伟华丽,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囚笼的漆黑大殿中。
第091章 和离书
魔宫寝殿内。
水晶玉璧做的屏风, 南海明珠做的灯盏,殿中各种镶金嵌玉的摆件挂饰极尽奢靡繁复,而这一众奢华布置中, 当数那重重帘幕遮挡后的床榻最为华丽昂贵。
能容纳数人并躺的宽广床身通体都由金玉打造, 其上所铺就的也是世上最为柔软也最为珍惜难求的鲛丝银缎,这样一张华丽床榻上, 躺卧着的若是一名衣衫半敞的绝世美人,必然是无比美艳的光景,但趴卧在其上的是一匹白毛小马时,场面就变得有些难言起来。
“变回去。”商砚书眯着眼与小马对峙, 第不知道多少次开口。
“哼!”路乘戴着金色的铃铛, 系着通体黑色又绣着暗红火焰纹路的全新围兜,铁骨铮铮地扭过头,并发出绝不妥协的哼声。
“你要怎么样才肯变回去?”商砚书试图好声好气地商量。
路乘正要开口, 但商砚书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不许再提裴九徵!”
路乘话音霎时顿住,又“哼”了一声, 把头扭得更偏。
商砚书把他的脑袋掰回来,正对着自己, 皮笑肉不笑道:“你对他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他是我哥哥!”路乘把自己脑袋从商砚书钳制下拔出,争辩道。
“我还是你师父呢。”商砚书说。
“那是我拜错了,我一开始想找的就是我哥哥……”路乘说到这件事气势不由又弱了几分。
“你确定你现在就没找错?”商砚书看着他, 话里有话。
“当然!”路乘很笃定。
商砚书似乎想说什么, 不过他看了路乘片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错已铸成, 为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 你难不成想就这么不认账了吗?”他道。
路乘确实这么想过,他还想过干脆就这么瞒一辈子, 再也不在商砚书面前出现了,相当一段时间里他都想逃避这件事,但眼下既然已经坦白,他就也已经决定好面对这一切,担负起自己要负的责任。
他突然把脑袋伸进围兜里翻找,翻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来,这不是他原来那个围兜,商砚书在把他抱进魔宫放到床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剑宗围兜和他哥哥给他的那枚小剑挂坠一起拿走没收,眼下,绣着剑宗标志的金色围兜换成了绣着火焰图案的黑暗版围兜,银色的小剑挂坠也变成了金色的铃铛,并且商砚书在将小剑挂坠没收时,还在上面一连套了上百层黑红色的魔纹禁制,想来他哥哥是无法再凭这枚挂坠找到他了。
路乘把脑袋拱到商砚书的袖口中,将对方收走的金色围兜叼出来,一边把里面的灵草储备粮腾出来放到新围兜里,一边从里面寻摸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书信。
商砚书眉梢一挑,心道这是给他准备的道歉信?看来路乘果然也是一直惦记着他的嘛。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笑眯眯地凑过去一看,就看到信纸上一行似乎是用嘴巴叼着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大字——道友,我们和离吧。
在商砚书看到这行字的同时,路乘还掏出一盒一齐配套备好的印泥,把蹄子抬起,哈了下气,又在印泥上踩了两下,随后,将小马蹄郑重地往落款处一按。
商砚书:“……”
在路乘把印泥推给他,似乎要他也按一下,让和离书正式生效时,商砚书指尖蓦然燃起一股黑火,将信纸顷刻间烧成飞灰。
“不、许、和、离——!”他一字一顿,用力到近乎咬牙切齿。
“为什么?”路乘撇着耳朵。
他都说了这是认错了,那现在不该纠正这个错误吗?
商砚书揪住小马两侧的脸颊,神情扭曲又幽怨,像是被抛弃的糟糠妻子质问抛弃他的渣男丈夫:“为师养了你十年,你就用一封和离书把为师打发了?!”
“当然不是!”路乘说,“我会给你一笔和离费的。”
商砚书:“和离费……?”
路乘点头,像每一个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那样理所当然地说:“你养我这些年的付出,我会折算成灵石补偿你的。”
同时,他还比人间大部分渣男更渣一点,因为他还说:“不过我没有钱,你跟我回剑宗,我哥哥会替我出钱补偿你的。”
“所以你自己什么都不出?”商砚书都被他气笑了。
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可他还有什么能补偿的呢?路乘思索一番,心一横,说:“你要是实在生气,就打我一顿吧!”
说着,他还把脑袋主动伸了过去,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但在商砚书真的抬起五指时,他却是害怕地闭上眼。
他紧张地等了半晌,没等到大力扇来的巴掌,只等来落到背脊上的轻抚,以及一声百般无奈的叹息:“为师哪里舍得?”
路乘心里一下变得无比愧疚,但在商砚书说“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为师,就变成人形,让为师再好好看看这一手养大的徒儿吧”时,他还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为何?”商砚书心道这招竟然不好使了?还是这匹小笨马识破了?
“因为……”路乘支支吾吾,商砚书的要求自然不过分,但他总有种冥冥中的感觉,好像一但变成人形,就会发生某些很可怕的事。
他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后,商砚书眨眨眼,无害笑道:“怎么会呢?”
“为师都舍不得打爱徒,又怎么会对爱徒做可怕的事呢?”
“那你上回在幻境中是想做什么?”路乘并不上当,他撇着耳朵指控,“你先是咬我,然后还想拿绳子绑我!”
“那不是咬。”商砚书纠正,“那也不是要用绳子绑你,只是一些小情趣而已,为师之前不也是先用锁链锁住了自己吗?”
他循循善诱:“不必害怕,爱徒若是不喜欢这些,那为师这回什么都不用如何?或者像上次那样,爱徒将为师绑住,由爱徒来主导如何?”
路乘有片刻的松动,但很快,他还是拒绝说:“不行。”
“这次又为什么?”商砚书笑容僵硬,脸上的和颜悦色渐渐要装不住了。
“不知道,但我觉得你想做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路乘没有任何证据,只凭直觉推测。
“变回去!”商砚书耐心彻底告罄,他捧住小马脸颊,语气危险,近乎一种威胁。
“不要!”路乘把头一撇,发出绝不妥协的冷哼。
又一轮交锋后,二人又饶回一开始的起点。
但不同的是,商砚书这回在威逼利诱装可怜等招数俱都用过且无果后,他突然冷笑一声:“你以为变成一匹马为师就奈何不了你了?”
说着,他的视线落到路乘后方,伸手在那覆满白毛圆润挺翘的小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笑容重新变得和蔼:“为师也可以。”
嗯?!可以什么?!路乘不知道,但他在与商砚书那含笑的视线对视时,背脊上的毛毛犹如波浪一样从上到下地翻滚了一遍,而在商砚书站在床边,慢条斯理地脱去那身纹样跟他的新围兜类似,黑色绣着暗红火焰纹的魔尊华服时,心中更是瞬间冷汗遍布。
“爱徒~”商砚书将外衣全部脱去,只着一身半敞胸膛的黑色里衣,便要往床上一扑。
路乘于同一刻飞奔而起,逃命一般地往殿外逃去。
却在跃起到半空时被商砚书抱了个正着,一起摔到那张奢靡华丽的柔软大床上。
殿中烛火无声熄灭,路乘惊恐地剧烈挣动时,却听黑暗中,耳畔传来一道轻柔的“嘘”声。
“为师只是想跟爱徒一起睡而已,爱徒反应那么大做什么?”商砚书贴蹭着路乘的脸颊,在他的毛耳朵边低笑。
路乘惊魂未定地急喘,但在商砚书轻柔的顺毛安抚下,终于慢慢平复,他侧卧着被商砚书抱在怀中,虽然是商砚书自己做了那么些让人误会的举动,又恶人先告状,责怪路乘反应太大,但路乘现在也不想争辩了,他只想平安度过这一夜,毕竟,那些变态的事情,商砚书也未必真的做不出来。
夜色已深,路乘想安静睡觉,商砚书却不断跟他说话:“爱徒啊,跟为师说说罢,你跟你那好哥哥,以前在涿光山是怎样生活的?”
路乘把耳朵撇下,像是人捂住耳朵那样,装着听不见商砚书说话。
商砚书抚着他背脊的手往下一摸,路乘顿时一个激灵,老实回答:“就是每天讲讲经,授授课,但我经常开小差,没学到多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乱跑,寻找好吃的灵草,无聊时再去欺负一下山里的猴子。”
“就像你欺负剑宗弟子那样?”瀛洲同行时,商砚书也是听卢新洲说过恶马的事迹的。
“嗯……”路乘有些心虚,越是回忆越是感觉他不务正业,基本没怎么干过正事。
“为师这里倒是没有弟子和猴子……”商砚书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路乘背脊,思索着,“去伏见的血河狱调些人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