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晨间,郭朝阳和杜子衡各自休息完后,便准备再出门巡查,商砚书正好也带着路乘吃完早饭了,正闲得无聊,便道:“我也正准备带爱徒去寻找邪祟,不如一起?”
杜子衡应下了,于是四人一同出门,但很快他就后悔了这个决定,这两人说是来找邪祟,结果一路走走停停,又是买糖人又是买糕点,碰到街头卖艺的,还要驻足观赏一番,应景地扔几个赏钱,没帮上忙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地拖慢他们巡城的进度。
郭朝阳早就忍不住了,几次想开口,都被杜子衡按下,但是人的忍耐总是有极限的,杜子衡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尚未修出那种不动如山的定力,终于,在这两人又一次在街旁摊位前停留时,杜子衡开口说:“前辈,我们两拨人一起效率太低,不如分头行动?”
“可以。”商砚书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微笑着应了,转头掏出银钱,替路乘买了一串糖葫芦。
郭朝阳杜子衡顿时如同甩掉了两个大包袱,脚步轻快,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乘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又拉着商砚书的手,师徒两继续在街上闲逛遛弯,悠闲得如春游一般。
又逛了一阵后,突然听到前方有唢呐乐声响起,凄厉悠长,划开喧闹的街巷,行人纷纷往两侧避开,路乘抬头一看,见到漫天洒落的黄纸,纷纷犹如落雨,黄纸雨下,是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抬着棺椁,正往城外去。
路乘和商砚书也像其他人一样避到两侧,他们站在人群中,听到身旁的人议论:“惨啊,听说才二十出头,年纪轻轻的,这么早早地去了,留下老母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是啊,家里也不富裕,就为了赶工多挣点钱,给老母买药治病,所以才天没亮就出门,结果就被害了,挺老实勤快的一个小伙子,人也孝顺,怎么就摊上这个事了呢,老天不长眼啊。”
“唉,还不是邪祟闹的,也不知道下一个轮到谁,住在这城中,谁逃得过啊。”
众人顿时心有戚戚焉,叹着气不再说话。
路乘听得懵懵懂懂,却也明白了一件事,棺椁中的应该就是他进城那日所见的死者,算起来这是他进城的第六日,而死者死于进城前夜,今日正好是出殡的头七。
他不由往棺椁处多望了两眼,恰好,抬棺的力夫似乎是踩到了什么,身体顿时失去重心,棺椁“砰”一声跌于地面,棺盖滑开,露出苍白腐败的脸孔,曝于日下。
一位随行在旁的老妇连忙扑上前,想将棺盖再次盖上,却不经意对上儿子的脸孔,顿时悲伤难抑,倒在棺边,哭声暗哑,想来也是这几日间哭了太多,此刻已经哭不太出声音,只是其间断肠之悲痛,却是未曾减少分毫,听得街边众人皆是面露不忍,更有同情者,不由跟着一起掩面而泣。
送葬队伍中的其余亲属近邻上前连连安抚,好一会儿,才将老妇扶起,抬着棺椁重新上路。
唢呐声远去,拥堵的人群渐渐散开,路乘跟着商砚书一起离开,却忍不住频频回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棺椁与老妇。
但是很快,在商砚书问他要不要去茶楼歇息吃点点心时,路乘又扬起笑容,开开心心道:“要。”
两人到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以商砚书的目力,仍能远远地看到那支送葬的队伍,他支着下颌,跟路乘闲谈说:“你倒是完全不在意。”
他原本以为路乘跟他一样,是天生的没心没肺,所以对找邪祟一事完全不上心,但是方才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众人因老妇的哀哭触动时,商砚书是完全的不为所动,只将其视作看台上的悲喜戏剧,抽离其外,冷眼旁观,可是路乘不是这样,观其方才的表现,显然是有被触动的,但是一转头,听到吃点心就又快快乐乐起来,弄得商砚书也有些闹不清他这徒弟的脾性,究竟是有心没心。
“什么?师父你说刚刚那个?”路乘反应过来,说,“我在意啊。”
虽然万物一府,死生同状,但是经历过哥哥的死讯,路乘对于人世死别的悲苦,也是能够体悟一二的,单看见尸体时他可以不在意,因为尸体只是尸体,但是看到因丧子而悲恸大哭的老妇时,他却是会在意的。
“那你一点都不急?”商砚书眉梢一挑。
既然在意,那路乘怎么还跟他闲坐在这儿,不像那两个傻小子一样,满城跑去找邪祟呢?
“因为有师父在啊。”路乘理所当然,在他看来,他哥哥无所不能,有他哥哥在,那就一切都不用操心,虽然商砚书这几天一副闲逛的散漫模样,追查邪祟一事毫无进度,但他深信商砚书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说不准是有什么计划,只是假装做出不调查闲逛的样子,在迷惑敌人,没错,一定是这样,别人都被表象欺骗了,只有他慧眼如炬,一下看穿了哥哥的计划,所以路乘便也安心地跟着一起闲逛,对追查邪祟半点不急。
听完路乘的解释,商砚书也不由愣了愣,他着实没想到路乘对他信任至此,竟能合理找出这般离谱的理由替他美化,他不由想,说不准他将真实身份告诉对方后,路乘也会觉得那些恶名是旁人对他的诽谤和迫害,哪怕他与全世界为敌,那也一定是全世界的错。
这真是……商砚书一面觉得他这徒弟傻得无可救药,一面又觉得心情奇妙,难以形容。
他迎着路乘全心信赖的眼神,突然弯着唇说:“爱徒,你想不想早点找到邪祟?”
“想啊!”路乘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那就跟为师去一个地方。”商砚书起身要走。
“可是点心还没上……”路乘看了眼楼下,他们刚刚才点了点心呢,已经付过钱了。
“不要了,为师带你去吃别的,保管比这茶楼的凡人点心好吃。”商砚书神秘地眨眨眼,路乘问他到底吃什么时,却只是笑而不语。
两人离开茶楼后,径直回了方府。
此刻是午间,郭朝阳杜子衡还在外面找邪祟,方道文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出门了,府中的下人们用过饭,没有其他闲杂事项,大多都在休息,是以商砚书路乘进府这一路,都没碰上什么人。
跟着商砚书左拐右拐一通后,路乘终于到了目的地,位于方府中苑的那片灵药田。
路乘站在药田前,转头看着商砚书,眨眨眼:“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商砚书那么多名贵灵草都被路乘吃了,眼前这些,加起来的价值都还比不上其中一株,他以一种“我的草都没了,凭什么你的草还有”的不讲理心态,笑意盈盈道,“我的爱徒,什么吃不得?”
说罢,贴心地帮着路乘把药田周围的防护禁制毁了,又用碧霄一转,射出一道剑气,将所有灵草从根部割断,再抬手一招,以御风之法将所有被割倒的药草收入掌中,亲手捧着递到路乘面前。
路乘当即不再犹豫,事实上,几天前第一次看到这片草的时候,他就想吃了呢,如今在商砚书的怂恿鼓动下,一手一株,犹如熊猫吃笋一样,开始大快朵颐。
作为贼来说,两人可谓是相当大胆,偷完东西也不离开,就堂而皇之地在旁边现场销赃,等吃的肚皮滚圆了,两人又大摇大摆地离开,全程不避讳旁人。
等到下午,路乘已经吃饱喝足,又美美地睡过一觉后,终于,伴随着一声尖叫,案情东窗事发。
第013章 东窗事发
商砚书带着路乘,装模作样地跟着其他被叫声惊动的人一起,回到案发现场,就见方道文面色铁青地站在寸草不剩的药田前,旁边是一脸恐慌犹如犯了什么大错的福顺,方才那声尖叫便是他所发出。
“方道友,这是怎么了?”商砚书一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无辜神情。
“老爷的灵草被人偷了!”福顺哭丧着脸,今日恰巧是他在院中当值,他不过午休一下的功夫,这满田的草怎么就一根不剩了呢?
“哦?会是何人所偷?”商砚书似乎很诧异。
“老爷,不是我!”福顺立刻表态,作为院中唯一当值的人,按理说第一嫌疑人就是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什么,说,“那灵草周围老爷布置了法术,我们根本靠近不得!”
“我知道不是你。”方道文神色不复平日的平和,略有些阴沉道,“能破禁制的,自然是修行之人。”
说着,他阴鸷的视线落到一脸无辜的商砚书和路乘身上。
犹如被提醒了一般,福顺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晌午的时候,我看到他们来过院里!对,就是他们!”
“回东厢客房并不必经过此处,商道友能否解答来这里的缘由?”方道文的目光犹如鹰鹫一样紧盯着商砚书。
“我们只是闲逛路过此地,方道友这是什么意思?”商砚书冷了神色,“难不成是怀疑我师徒二人窃取你所种灵草吗?”
“你大可来搜查,看看我身上可有?简直荒谬至极!”他袖袍一甩,一副被冤枉的受辱愤怒状。
这模样十分唬人,福顺以及周围其他仆役下人都不由怀疑是否冤枉错了人,但紧接着他们又听到——
路乘:“嗝。”
“他怎么打嗝了?!”福顺立刻大叫。
路乘也不知道,他原本只是想附和一下他师父壮壮声势来着,结果一出口就是嗝声,虽说他是有点吃撑了,但他当时没打,反倒在睡了一觉后开始打,着实是让人想不通。
“我爱徒打嗝又如何?”商砚书反应极快,冷声道,“那些灵草皆是大补之物,炼化之后都不能一次服用,难不成我爱徒还能一次将其全吃了不成?!”
路乘:“嗝!”
他挺起胸膛,跟商砚书一样理直气壮。
争执中,突然“嗖嗖”两声,有剑光从远方射来,转瞬间已到众人头顶,郭朝阳和杜子衡见众人都聚在这处院中,便也落到院中,两人一脸喜色,还未来得及说出好消息,就见到了院中的古怪氛围,遂问道:“发生了何事?”
“两位小仙长,我家老爷种的灵草被人偷了!”福顺复述了一遍案情,并且着重说明了商砚书路乘两人的可疑。
“我来看看。”郭朝阳走到药田边,蹲下身仔细观察片刻,说,“禁制毁得很干净利落,说明作案人修为远胜于布阵之人,灵草断掉的根系也很整齐,像是有人用剑气一齐斩下。”
说完,郭朝阳的视线也不由落到商砚书身上,金丹期,剑修,在犯罪现场出现过,商砚书简直全中。
“不能轻下结论,灵草不是凡物,窃取后必须用玉盒保存,才能保证灵气不逸散,这样多的灵草,用玉盒装起来所占体积必然不小,十分显眼,此刻离灵草被盗还不久,料想窃贼还无暇将其转移,只能藏于随身的储物袋中,这样,若两位前辈信得过我们,我和朝阳可以做公正人,检查商前辈和路乘道友的储物袋,既能消除方前辈疑虑,也能证明商前辈清白。”杜子衡提议道。
“我问心无愧,大可来查!”商砚书坦坦荡荡地张开手臂。
路乘同样坦荡,罪证都在他肚里了,料想以他的消化能力,即便没有让其完全灰飞烟灭,也已经不辨形状,再难定罪了。
方道文也无异议,于是由郭朝阳杜子衡分别上前,搜查路乘和商砚书的储物袋,路乘有个商砚书给的小储物袋,平素系在腰间,里面会装一些他没吃完的零食,还有商砚书曾经买给他的风车之类的玩具,以及练习用的木剑,反正都是些乱七八糟不值钱的东西。
郭朝阳很快检查完,朝众人摇了摇头。
杜子衡稍微慢些,商砚书的乾坤袖能容纳的范围相当广阔,而且他的收藏也着实不少,里面堆着很多法宝灵石,杜子衡只是为了做公正,因此十分注意度,只大略扫过,并不去辨认窥探那些法宝的品级名类,价值几何,但饶是如此,还是被那成堆的灵石晃花了眼,好一阵才结束说:“商前辈的储物袋里并无任何灵草,而且……”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感叹说:“商前辈十分富有,那些灵草价值远远不能及,想来不会做此等不齿偷窃之事。”
商砚书下巴微抬,看向方道文,笑道:“如此,方道友可相信我是清白的了?”
方道文目光闪动,阴沉不语。
“对了,灵草失窃一事先放一边,差点忘了,我们回来是来跟你们报喜的!”郭朝阳终于想起了正事,他得意洋洋道,“我和子衡把那邪祟除掉了!”
“什么?邪祟被除了?!”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院中的仆役下人纷纷围聚到郭朝阳身边,连声问道,“此事当真?那邪祟在哪儿?如何除的?”
“别急别急,听我慢慢道来。”郭朝阳抱着胳膊,满脸得意,开始讲述他和杜子衡今日的经历。
在和商砚书路乘分开后,他和杜子衡继续在城中巡视,也不知是连日搜寻无果的积累,还是今日运气格外的好,两人在一处背阳的阴湿巷道中发现了一丝阴气残留的痕迹,然后顺着其一路追踪,找到一处荒废多年,早已无人居住的旧宅,在旧宅废弃的古井中,找到了藏身其中的邪祟,并与其一番大战,最终成功将其诛灭。
郭朝阳很有些说书的天分,只把自己和杜子衡与邪祟大战的经过说得波澜起伏,惊心动魄,听得众人时而惊呼,时而叫好,最后再拍案喝彩,连声夸赞两位少侠的神勇。
“过奖过奖,都是我和子衡应该做的,我们剑宗弟子向来如此。”郭朝阳用看似谦逊但实际还是难掩得意的语气朝众人说道。
杜子衡在旁看他吹嘘,虽略有不赞同,但除掉邪祟确实是喜事一件,他此刻心情也格外激动开怀,便也没有阻止。
一时间,已经无人记得方道文的灵草被盗一事了,众人都沉浸在邪祟终于被除掉的欢喜中,有人向外去报信,将此事报给县衙,很快,陈县令知道了,县里的富豪乡绅知道了,街坊邻里都知道了,乌泱泱一群人围到方府,敲着锣打着鼓,张灯结彩,简直比过年都热闹。
郭朝阳杜子衡都不用饮食,但众人盛情邀请,摆宴设席,要他们无论如何要到场,接受众人的敬酒谢词,两人推辞不过,也逃脱不得,被人群半拉被半拽着硬是推挤出去了。
商砚书和路乘也没有被落下,虽然邪祟一事他们两个基本没出力,约等于只是出现了一下,但既然是专程为邪祟来的,也不好冷落他们,陈县令等人便把他们一起拉上了。
只是,在商砚书要跟着众人去赴宴前,方道文突然在身后叫住他:“商道友,宴饮这些热闹就交由年轻人们去凑吧,邪祟虽除,但想来还在城中留下了许多残留阴气,百姓触之恐对身体有害,我准备画些驱除阴气的符箓,能否劳请商道友助我一起?”
商砚书回头看他,笑吟吟道:“好啊。”
“那我也不去了。”路乘闻听此言,立刻转身,硬是从拥挤推搡的人群中挤回商砚书身边,拉住对方的手。
“无妨,你且去玩就是。”商砚书摸摸路乘的脑袋,眨眼暗示,“为师有正事要办。”
正事?路乘看了眼商砚书,又看了眼方道文,懵懵懂懂,最终,还是顺着商砚书的要求,以及自己的本心,跟着众人一起赴宴玩乐去了。
第014章 邪祟真身
平安县百姓的热情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尤其郭朝阳和杜子衡都年纪尚轻,有股子少年人特有的耿直,完全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被众人的敬酒词高高架起,简直是不喝不行。
哪怕每人只敬一杯,这么多的人轮番上阵,敬的酒也多到能灌醉一头牛,不一会儿,郭朝阳和杜子衡便满脸通红,醺醺欲醉。
路乘倒是没被怎么灌,一来他基本没怎么在除掉邪祟一事中出力,所以虽然被拉来凑数了,但众人主要也还是围着郭朝阳杜子衡两人,二来,他是三人中唯一吃饭的,且长相相较另外两人的俊朗更多了一分可爱,直如年画上的仙童一般,很得女性,尤其是大龄女性的喜欢,因此被安排在女眷那一桌,郭朝阳杜子衡两人被轮番敬酒时,路乘这桌则在纷纷夹菜,吃得路乘不亦乐乎。
如此闹哄哄地庆祝了好一阵,等到傍晚时分,郭朝阳和杜子衡终于找到机会,从人群中借口逃脱,他们同时很讲义气地带上了路乘,虽然路乘其实并没有那么想走。
三人脱离人群,来到一处位于县郊河边的凉亭,城中大部分人都去庆祝去了,因而这附近暂时没什么人,三人便坐下来,稍微歇息片刻。
郭朝阳杜子衡各自运功,将酒气代谢出体外,如此一番,通红的脸色慢慢平复下来,昏沉的脑子也渐渐清明了一些,路乘则翻找着自己的储物袋,美滋滋地清点那些人硬塞给他让他打包带走的点心零食,犹如仓鼠清点着自己的粮仓。
“呼——”调息完毕后,郭朝阳长舒一口气,“这酒喝多了真是难受,也不知凡人为何这样喜欢敬酒。”
“表达喜悦而已,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好意。”杜子衡也睁开眼,说,“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我们还是……能避则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