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眉郎
“所以说,本草纲目里写的也不一定就是好东西吧。”
“我哪儿知道,你以后有机会下去见到还没投胎的阿珍,自己去问他为什么在一本药典里写这些乱七八糟的吧。”
“我才不去!”阿波坚定道,“搞主义的无神论者怎么能进旧社会的地狱呢?由此可见,阿祖告诫我们要科学、辩证地看待事物果然是正确的。我们就应该坚定不移地走红色道路!”
阿波说着,两手握拳,摆臂,比划出一个经典的工农结合造型。也许是心中的旗帜太鲜艳,阿波比完动作,顿觉神清气爽,浑身充满力量,连原本冻得没多少知觉的双腿都暖和了起来。他心中觉得奇怪,倒也没多想。
墨观至始终沉默听着,怀中紧紧抱着小黑猫留给他的花布包袱。他心中担忧,生怕那只过于聪慧的小家伙遭遇到独自难以解决的困境,——他自己还是一只小猫崽呢,就应该窝在温暖的被炉里烤火,饿了有人喂饭,渴了有人喂水,哪里需要疲于奔命?只是这一切的心思却也不好在此时提起。
李道长的心头也沉甸甸的。
受仓鸮团的保护,其余人挤在一个不大的空圈内,不舒服、但看着还算安全。李道长等人讨论时声音压得极低,而其余人大多数都呆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听不见多少谈话内容,尚且还能保持安静,原地休整。
玄门中人灵性强,李道长只需凝神就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外头有森森阴气一波接一波袭来,且浓度越来越高。若是听之任之,很快地,自身灵炁有限的仓鸮们恐怕也无法继续维持守护圈。到时候,他们这群人兵疲马乏,又带着一堆老弱病残,只能老老实实等着变成他人的盘中餐。
普通人的感知远不如修道者这般灵敏,此时只能隐约察觉到大殿内的气温似乎越来越低,就算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厚实的冬服,一时也扛不住这样诡异的降温。更有不少人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发了低烧,口中都说起胡话来。
“这样下去不行。”
李道长率先挑破真相,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
“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尽快冲出包围圈,只要能到塔外面,脱离阵法的中心点,或许我能想办法联系上山门求助。”
他这般说着,忽地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墨观至。
墨观至面相极佳,自带一种超然的气度,然而身上没有任何炁,确实只是一介凡人。只是不知怎地,哪怕清楚知道这一点,李道长仍旧有意无意地将注意力放在这个普通人身上。
然而就是因为墨观至乃是普通人,他才显得更为不普通。
始终黏着墨观至的黑猫妖,突兀救场的仓鸮一群,总是能化险为夷的气运……却实在难说是一个普通人应有的运道。
事出反常定有蹊跷。
李道长心绪复杂。然而对方到底是真的人类,他再如何想都不会第一时间就贸然前去求解。此事还得等他脱险后,禀告山门诸位师尊再做决断。
唉,只希望他还能有命,带着师弟一同回去。
墨观至并未察觉到旁人的异常,又或是说,他确实感觉到来自李道长的视线,但并不放在心上。此时的他,满心满眼惦记着的都是那只突然闯入他生命里、又潇潇洒洒走得头也不回的小渣猫。
李道长见墨观至如此专注地看着塔顶方向,心中一突,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转移向上。
就好像,塔尖的深处,有什么无法控制的大事件正在悄然发生着。
李道长所料不错。黑暗中的小黑猫等得不耐烦,一双漂亮剔透的琉璃眼眸瞪得滚圆。他终于决定先发制人,搞点事情让那只藏在暗地里的小老鼠吃点苦头,主动现身。
小黑猫眼珠滴溜转动,忽地从紫府内抽出一张紫金色的符箓,有模有样地夹在猫爪爪的两根钩爪之间。他胡须轻颤,口中轻声念咒,紧接着朝符箓蓦地吐出一缕紫气。紫气倏地缠上符箓,瞬间将其点燃,骤然化作一条冒着金红气焰的火龙。
火龙呼啸而出,口吐真火,不分青红皂白四处点火,摧枯拉朽得像是要烧光一切。呼呼啦啦,火光四射,照得整座虚无之地亮如白昼。
这虚空内看似空无一物,却在火舌的逼迫下震荡不已。
不多时,有人狂嗥出声,声音尖利刺耳。
“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是什么火——”
“我不相信——”
那人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可怖,绝非正常生物能够发出,且声线变幻莫测,忽而男声,忽而女声,乍一听,竟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嘶吼。
小黑猫聪耳不闻。他翘起尾部,慵懒地伸了一个柔软而优美的懒腰。
当他再次直起身子,轻轻缓缓地甩了甩一身蓬松的长毛。蓦地,伴随一阵清越的铃铛声响起,小黑猫墨色的毛发间有金光闪过,其色烁烁,好似繁星出入浓云,——原来在他的脖颈、尾部和四足不知何时多出九枚鎏金铜铃。
小黑猫一动未动,铜铃声却越摇越响,眼看着就要将这一方虚无震成粉末。
阴暗处的尖叫声也随之拔高。
“住手——”
“快住手——”
小黑猫慢慢从火龙身上收回视线,面上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这有什么不可能?”
小黑猫眯起眼睛,本就饱满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凭尔等末界小妖,也敢徒生妄念,垂涎我的力量。区区幻境,能奈我何?你可曾敢睁眼瞧一瞧,我——究竟是谁?”
随着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小黑猫倏尔睁眼。
那道眸光好似阔刀利刃,裹挟着汹涌的火龙气焰,在当当铃音中,铮铮然劈开虚空,直直砍向适才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
“啊——”
凄厉的叫喊声震天动地。
与此同时,地动山摇,塔身如遭重创,陡然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绝无可能!”
忽男忽女的声音依旧倔强地怒吼着。
“我已用此间极阴之物布阵,枉死的女婴,遭受人间炼狱折磨一生的女人,世间最阴寒莫过、最肮脏莫过的血,无法度化的邪物,如此炼化,魔器将成!而你,不过也是只会借助阳气行事的玄门中人,凭什么能破我的阴阵!”
“最阴、最脏之物?”
小黑猫冷笑一声,猛力一摇尾巴上的铜铃。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你既知我入道,难道不知这世间,有宗门不拜三清四御,不跪太上老君,不引阳气入体,从来最不惧的便是极阴之气!
你以为用枉死女子的怨气和血就是污秽,就能伤我?
睁开你的瞎眼瞧瞧,我尊的道是何神圣——”
那忽男忽女的叫嚣声戛然而止,仿佛真地瞪大了双眼。
冥冥之中,火龙化作金光四散,有曼妙的韵律响起。
西王圣母,教我杀鬼,赐我神方。
先煞恶鬼,后煞夜光。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当吾者死,背吾者亡。
万事和合,万邪灭踪。
小黑猫拧身一跃,长毛舞得飞快,就像一团混沌。
“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声咒落下,他那小小的身躯之后,竟然云雾腾涌,逐渐浮现一尊巨像,身披纹彩,人面虎身,顶天立地。
那声音再次愕然疾呼。
“西、西王母,竟然是西王母!啊——”
同一时刻,身处底层大殿内的人们同样感受到这波如同山崩地裂的动静。地面的石砖原本坚固无比,此刻却变得不堪一击,一脚踩下去就会往地底深深陷落。而他们的头顶则不时有石块扑速速砸下,越来越快、越砸越密集。
人类、仓鸮、甚至是那团怪肉和诡异的链条们都如覆巢之卵岌岌可危。
情势转瞬沙崩瓦碎。
众人避无可避,只能依循求生本能,第一时间屈身蜷缩,双臂紧紧抱头护住重要部位,静静等待最后一击的来临!
然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他们坚信必定造成非死即伤的大石块在真正砸下来之前猝然碎开,碎屑还未来得及落在人们身上,便化作一只又一只的红色火蝶。
身披火焰的“蝴蝶”们翩然展翅,随着气浪悠然翻飞,一只接着一只,撞上大殿的柱子、供桌、挂在墙上的那一只又一只莲花纸灯笼,撞上怪肉,撞上无数链条,霎时灰飞烟灭,连带着整个村祭礼堂,烧得了无痕迹。
张玄沄踉跄着站起身,难以置信地呢喃自语道:“高塔……被火烧塌了……”
整座精美绝伦的七层塔,轰然倒塌,却在半途烧尽,没能引起一丝涟漪。
如今,只余下漫天灰屑,窸窸窣窣,纷纷下落。
初时,众人只以为那是燃烧之后的灰烬,不明所以地等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
“看,是雪!”
有人率先叫嚷起来。
“啊,是雪,下雪了!”
墨观至抬头去看,果然,下雪了。
下雪了。
虚空结界被小黑猫震碎,他体内灵炁耗费一空,浑身绵软,干脆放弃抵抗,随着重重塔砖往下坠去。
他柔软的身躯在空中自然舒展、翻转,腹部朝上,尾巴向下。
就这样,世界在他的视野中完全颠倒。
此时,天空中正好落下第一朵雪花。
第一粒雪花,不像是雪,更像是尘埃,或是盐粒。脏脏的、不规则的、小小一粒,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打破夜色的浑厚静谧,直直朝着小黑猫奔来。
雪花跑得很急,几次打着旋儿,只可惜它太轻了,被风轻轻一带,便只能耐着性子晃晃悠悠往下飘。
飘着飘着,就融化了,就消失不见了。
幸而紧接着,视野里便出现第二粒雪花、第三粒……
继而无数雪花簌簌落下,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兴冲冲地与小黑猫擦肩而过,有的则热情地砸向他。
小黑猫眼神放空,四只毛绒绒的爪爪倒勾着,往空中虚虚一抓。
如此,他轻轻巧巧将一粒丑兮兮的雪点子握在肉爪垫里。
啊,又消失了。
雪花越来越多,变得干净、雪白,变得不紧不慢。
在重重叠叠的雪花片中,小黑猫只觉得天旋地转,整座墨色的天幕正朝他倾倒而出,劈头盖脸地泼了他一脸雪。
原来,人间的雪景是这般的,和他在玉山宗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和师兄们像他展示过的千年难遇的盛大雪景也完全不一样。
不过,好像也不错。
没有那么美,没有如梦如幻,却极为真实,真实可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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