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他发现真是近墨者黑,长庚越来越有自己的风采了。
两人一起往内院走去,长庚问道:“今天大朝会上怎么突然说要去江北前线?吓我一跳。”
顾昀背着手,白玉笛子在手指尖来回往复地摩挲,嘴角擎着一点笑意:“早不想在京城待了,天天泡在这种乌烟瘴气里,还不如前线痛快。”
长庚失笑道:“难道你是去散心的?”
“嗯,散心,”顾昀道,“也不放心你。”
长庚一愣,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有那么一时片刻,他明知道顾昀随口说的“不放心你”,不过是不放心他带着几个书生去临近前线的流民堆里,但一个古怪的念头却依然不受控制地自心底而发。
一个声音在长庚心里说道:“他不放心我什么?是怕我做什么手脚,还是怕我联手钟老的江北驻军逼谁的宫?”
顾昀见他脚步忽然一顿,莫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长庚与他坦然的目光一碰,顿时深吸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道:“我想哪去了,疯了吗?”
顾昀曾经是他的慰藉……如今想来,这慰藉止于情愫泛滥的那一刻,自从顾昀回头正眼看他的那一刻开始,便再不是了。
无情可以为慰藉,有情却是魔障。
有情,有欲,有色香声味,有日复一日的贪求,有恐惧忧怖,有妒恨离愁,有患得患失……
七情与神魂共颠倒,六根为红尘所覆。
长庚赶上去,带着几分惶急拽住了顾昀的手,好像只有握在手里,心才会落在实处。顾昀长眉一扬,不以为意,原地摊开手掌,让长庚将手塞进自己手心里。
炎炎夏日,将军的手也没有温暖到哪去,只有手心处一点火力,全给了长庚。
正这当,王伯快步走来,正好看见这俩人庭院里就拉拉扯扯的德行,当即表情古怪地一低头,眼不见心不烦地禀报道:“侯爷,太子殿下来了。”
“啊?”顾昀吃了一惊,“快请。”
长庚松开顾昀,暗自皱了皱眉。
片刻后,八岁的小太子蹬着一双小短腿跑到顾昀面前,侯府太大,小殿下为了保持威仪,不肯让人抱,来到顾昀面前的时候,鼻尖已经冒了汗,刚进院,一眼便瞥见长庚也在,顿时收住小跑,正经八百地迈着四方步走进来,先是开口要叫“皇叔公”,想起顾昀好像有点不爱听,于是小大人似的拱手见礼道:“顾帅,四皇叔。”
顾昀半蹲下跟他说话:“太子怎么这么晚还出宫来?”
“我听父皇说顾帅要随四皇叔南下,特来为皇叔与顾帅践行,”小太子一板一眼地说道,说一半忘词了,转着眼睛想了好一会,耳根通红,脸上却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兀自接道,“愿此去江北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顾昀被他逗坏了,一边听一边笑,小太子偷偷看了他一眼,被笑话了也不生气,笨手笨脚地掏出两个平安符来,给顾昀和长庚一人一个。
顾昀逗他道:“太子践完行,还有什么吩咐?”
小太子刚开始不好意思说,绷了好一会没绷住,小心翼翼地拉住顾昀的衣角:“还想求顾帅墨宝,父皇说他以前也有皇……顾帅的字帖呢。”
顾昀喜欢得不行,二话不说,俯身抱起小太子,直接在书房现写了一份给他,小太子令内侍用锦盒装好,欢天喜地地赶回宫去了。
一路礼数周到地将太子送出府,长庚这才道:“当年先帝拿我当棋子拴住你,如今李丰是故技重施,用太子修复跟你的关系吗?”
顾昀啼笑皆非道:“什么话,小孩的醋也吃?”
长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道:“义父偏心,从来没有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过我写字。”
顾昀:“……”
当年谁模仿他的字迹,天衣无缝到把玄铁营的何荣辉都骗过去的?
顾昀:“你也八岁吗?”
长庚一脸淡定地拿话戳他心窝:“我八岁的时候也没有人教过我,胡格尔只会拿刚从炉灶里拿出来的烧火棍……”
“好好好,”顾昀忙道,“给你补回来行了吧?”
顾昀说着,取过方才的笔给长庚,又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撑在桌上,微微垂下眼,想了想,带着长庚在纸上落下了一个正楷的“旻”字。
长庚满身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写一个字不够,我在护国寺的时候都是抄经的。”
“……”顾昀把手一甩,“去你的,想累死我吗?”
长庚也不吭声,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片刻后,顾昀服了,认命地将下巴往长庚肩上一垫,左手揽住他的腰,半趴在他身上,一笔一划地抄他那遭瘟的车轱辘经,感觉此人近日来越发恃宠而骄,简直要管不了了。
三天后,正副钦差——雁亲王与右副督察使徐令在顾昀及二十亲卫的护送下出京,灵枢院葛晨随行。
徐令是隆安元年李丰钦点的探花,人如令名,长得眉清目秀、面如敷粉,倘若不是安定侯那杀气腾腾的亲卫破坏气氛,单是这副督察使跟雁王站在一起,便活像两个相携出游的公子哥。
离开九门之后,顾昀直接将一行人带到了北大营,徐令一届书生,居然也不太怕顾昀这传说中的玄铁凶器,直言问道:“侯爷,我们来北大营是何意?”
顾昀笑道:“换马。”
此番行程前途多舛,徐督察使做好了满目疮痍、疲于应付地方贪官的准备,纵然有安定侯随行,也并没有增加多大的安全感——特别是在发现安定侯心情十分愉悦,仿佛不是去闯龙潭虎穴,而像是去郊游一样。
徐令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葛晨已经熟稔地进了北大营。葛晨拜入奉函公门下后,逐渐从奉函公手中接过了军工战备这一块,时常来北大营跑腿,都跑成脸熟了。
葛晨将一行人轻车熟路地带入了北大营的火机钢甲库:“王爷,徐大人,这边请。”
随后,徐令被震惊了。
只见那平地上有一艘“鸢”,与当年的红头鸢一般大小,外皮却远比红头鸢简单低调得多,并无那些画舫似的雕栏玉柱,上面只有一个灰蒙蒙的玄铁外壳。
这“鸢”森然幽静地停在原地,两侧找不到一只火翅,反而是四个底座上分别装着几排铁炮口一般粗的排期孔,线条流畅到极近优雅,就像是一架放大了无数倍的鹰甲。
徐令叹为观止道:“这是什么?”
葛晨得意洋洋地介绍道:“还没起名字,整个大梁只有这么一架,我们试着将鹰的动力装到了小鸢上,废了好多次才成功,此物既能运人,又比巨鸢那一步一挪的速度快得多。只是现在还不成熟,满朝上下也只得这么一架,耗油耗得厉害,装不了多少东西,这回是试飞之外的头一回用——什么时候能解决耗油问题,这空中战车一时片刻就能把那些洋毛子轰回老家去。我师父说,倘若能投入军中,不妨唤做‘大雕’。”
徐令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并不意外的长庚——雁王殿下这是早有预谋要收拾江北一干蛀虫吗?居然连一日千里的代步之物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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