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 第175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了然这种能把自己关在重甲里爬不出来的货色基本是半个拖累,徐令则完全是个拖累,对高手而言,哪怕是孤身一人闯龙潭虎穴也比带着几个拖累逃命来得轻松,长庚身上本就有伤,多少年没这么狼狈了,为了护着徐大人,胸口极凶险的地方又添了一道皮肉翻起来的刀伤,好在自己是陈姑娘半个徒弟,好歹把血止住了。

了然和尚用树叶包着一点溪水,喂长庚服下,又将他随身的金疮药翻出来,重新包了一次伤口。长庚喝了水,轻轻舒了口气,攒了点说话的力气,便强打精神,拍拍自己身侧,对徐令玩笑道:“明瑜过来,坐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趁我还没断气,你先节节哀。”

徐令斯文扫地地以袖子拭泪,连说了好几声“惭愧”,哽咽道:“是下官拖累王爷了。”

长庚闻言轻轻地笑了一下:“上次洋人围城,明瑜兄自己私下里发愤图强,学了一口番邦话,这回又是想怎样?回去学一身胸口碎大石的武艺吗?”

徐令:“……”

长庚:“你看了然大师就不哭,坦然得很。”

和尚厚颜无耻地打手势道:“贫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仰仗王爷保护,回去定然亲手给王爷点个长命灯,天天给你添油念经。”

“那可真谢谢大师了,您宝相庄严,尊口一开,我恐怕就得短命,”长庚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一条冷汗立刻顺着耳畔淌下来,他急喘了几口气,对徐令道,“这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沙海帮的土匪都开始议论了,杨荣桂以我的名义造反,纵然咱们清清白白,肯定不会被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但是……瓜田李下……嘶……大师,你不会说话,眼也不好吗?”

没什么眼力劲的了然和尚闻言,忙和徐令一左一右地按住长庚,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给他翻了个身。

“唔,瓜田李下……说不清楚。”长庚这才忍着伤痛将后半句话补上,“江北流民的事,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咱们不能半途而废……与其急着回去找皇上辩白,不如彻彻底底地留在这边解决事端,到时候我还能借着这点皮肉小伤暂时避嫌离开一阵子。”

徐令眼看他刚包好的纱布下又渗出血来,再闻听那满不在乎的一句“皮肉小伤”,对雁王一片敬佩之心简直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比京城的奉函公也不遑多让了。

他正要诚挚地表达一下自己的心迹,就在这时,了然和尚突然脸色一变,摆手制止了徐大人,侧耳贴在地上,片刻后,他冲长庚打手势道:“来了少说数十人,快马加鞭,是哪方面的人?”

谁也无法判断,来者究竟是钟将军还是天王手下的疯狗。

长庚一手按着徐令的肩膀,勉强将自己撑起来,徐令吃了一惊,正要开口阻止,长庚一伸手打断了他:“嘘——”

他脸上方才刻意的轻松自在散了个干净,眼睛亮极了,凝聚的目光好像个受伤的兽王,哪怕血流遍地,也随时带着一击致命的獠牙。

长庚扣住了手中一把不知从哪个土匪手里抢来的长刀,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反而看不出一点重伤下的孱弱,只让人觉得悚然。

徐令不由屏住了呼吸。

突然,长庚微微侧了一下耳朵,随后,他干裂的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微笑,伸手整了整自己散乱狼狈的衣襟,将手中刀扔下了,笃定地对徐令道:“去看看来的是哪位将军,出去迎一下,就说我有请。”

徐令一呆:“王爷您怎么知道……”

“沙海帮那群人哪有这么整肃的马蹄和脚步声?必是江北大营的哪位将军。”长庚好整以暇地用破破烂烂的外袍掩住胸腹间可怕的伤口,依然风度翩翩地说道,“恕本王微恙在身,失礼了。”

了然:“……”

雁王这装模作样的本事也算是得了顾帅真传。

徐令对他服得五体投地,此时哪怕雁王放个屁他也无条件地相信,立刻迎了出去。

长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里面除了安神散之外还有一些应急的药,他手指微颤抖地取出一片麻叶子,暗自扣在手中,打算要是真疼得受不了,就嚼一片应急,然后谢绝了然和尚的援手,自己撑着长刀站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徐令叫了一声:“王爷,是……”

话没出口,来人已经在尖锐的马嘶声中大步闯了进来。

长庚:“……”

那逆光而来的居然是本应已经回京的顾昀!

长庚脚下一个没站稳,长刀“呛啷”一声尖叫,他整个人往前扑去,被顾昀一把接住。

只见方才那“腥风血雨我自闲庭信步”的雁王殿下突然就“伤来如山倒”了,镇定自若的“兽王”成了只娇弱的病猫,一只手软软地自顾昀肩上垂下去,气如游丝地小声哼唧道:“子熹,好疼……”

第97章 落定

长庚说完这句话,好像把一身伤痛都吐了出来,整个人都空了,差点直接晕过去,看见顾昀的一瞬间,他那硬邦邦的脊梁骨就酥了,被抽出去了,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然而尽管这样,他还是没舍得闭眼,靠在顾昀肩上拼命平复了片刻,有意无意地抓住了顾昀肩上的衣料。

血流得太多,长庚浑身发冷,只有顾昀身上传来的一点体温与熟悉的清苦药味,让他恍惚间不由得想起幼时在冰天雪地里被顾昀裹在大氅里抱回关内的情景,一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喃喃问道:“……还有酒吗?”

徐令这时才屁颠屁颠地跟上来,忙要搭手:“大帅,我来帮……”

……被不幸听到了全场的了然大师一把薅住了。

大师人在红尘槛外,一时也忍不住被震惊了。

顾昀没吭声,稳稳当当地把长庚抱到了车上,眉头紧锁地吩咐道:“请军医来。”

说完,他摸出一个水壶——急行军或者远征的时候,将士们身边的水壶里装的不是纯水,里头掺了一点盐,这最早是跟沙漠中的行脚商人学的。

顾昀让长庚枕在自己身上,睁眼说瞎话道道:“酒来了,张嘴。”

长庚只是有点恍惚,还没完全糊涂,倘若来得不是顾昀,搞不好他还能再杀一队穷凶极恶的叛军,配合地喝了几口,他轻笑了一下:“骗我。”

顾昀不单骗他,还有心把他吊起来揍一顿,让他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可一见了真人,心疼得胸口都麻了,哪里还发得出脾气?

雁王在外面无论怎么翻江倒海,都没在他眼皮底下伤成这样过,顾昀面无表情地僵坐了片刻,小心地挑开他胸前的衣襟看了一眼,一股狰狞的血气立刻扑面而来,顾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平生第一回知道手哆嗦是什么感受。

长庚仿佛能感觉到他起伏的心绪,他一时尝到了撒娇的甜头,不肯罢休,在顾昀耳边火上浇油道:“真怕见不着你了……”

顾昀微微闭了闭眼,脸颊绷得死紧,手上的动作极轻柔,怒火都压在了舌尖上,冷冷地说道:“恕我眼拙,没看出算无遗策的雁王殿下哪里怕了。”

长庚好像没听见,借着车帘掩映,他用侧脸在顾昀肩颈间轻轻地蹭了蹭,话音有些含混地小声说道:“要真是那样,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滚’了,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顾昀:“……”

他觉得怀里的人好像一株可恶的藤蔓,伸着一根要命的小枝条,没完没了地往他心窝里戳。

外面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一个汉子操着传令兵的大嗓门叫道:“大帅,军医这就来了!”

长庚好像疼极了,又不敢声张,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极轻极缓地抽了一口气,露出突兀苍白的脖筋。顾昀又怒又心疼,于是面沉似水地低下头,借着车帘的遮挡,火冒三丈地亲了他一下,嘴唇温柔如蜻蜓点水,表情却活像来寻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