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盈喜笑颜开地转身,“走!”

门口的一众官差先前被曹盈的一番话给定在原地,如今这三人要走,他们也只能让路,放人离开。

一个新来的年轻官差问同僚:“那、那这么多尸体,怎么解释啊?”

同僚往他脑袋后头来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还能怎么解释?刚刚曹公子不是都说了吗,这是些行刺失败的刺客!”

“哦哦……”

另一边,已经离开的裘弈萧湘二人正在传音入密。

萧湘:“为何要捂湘的嘴?”

裘弈:“此人有意帮众人开脱,道长少言为好。”

萧湘:“好。道君与此人相识?”

裘弈:“不认识。”

萧湘觉得这个回答有些似曾相识。

传音间,两人已经跟着曹盈来到了所谓的“全福楼”。

一叶城内大道左右的店铺装潢华丽,这全福楼也不例外,门口在平常日子里也挂着大红灯笼,修士的眼睛能够看见凡人难以注意到的细节,萧湘和裘弈行至门口,见这全福楼的房柱上阴刻着符文,这些符文上有障眼法,凡人看了,只觉得这房柱上的花纹繁复漂亮。

裘弈认不出这些符文是做什么用的,但萧湘认出了。

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不肯再前进一寸。

裘弈注意到萧湘的动作,也停在了原地,传音问萧湘:“怎的?”

“纳运符文。可吸纳进入此屋之人的气运,转为己用。”萧湘向裘弈传音完,又出声对走在前面的曹盈说,“恩公停步。”

曹盈回首:“嗯?怎么了?”

“莫要进屋。”摧雪剑出鞘,裘弈握着剑,就要去将全福楼里刻着符文的柱子全都削去一层皮。

见裘弈拔剑,曹盈一惊,还以为这是遇到了先前那批黑衣人的同党,连忙往酒楼里瞥了一眼,没瞧见什么形迹可疑衣着奇怪的人,又赶忙拦在裘弈面前,“诶诶诶!美人冷静!怎的突然拔剑?”

裘弈这八百年里没少听别人对他以“美人”相称,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地解释了一嘴:“这楼里有古怪。”

曹盈不解,“古怪?”

……

曹家那个年轻后生在一叶城里无状惯了,某日突然干出派人把全福楼房柱削下一层皮来的事也无人觉得奇怪,只是在茶余饭后,又多了些与曹盈相关的笑谈。

曹盈为博美人一笑,当真叫人去把那全福楼的房柱都给削了一层下来,纳运符文没了,这全福楼来来往往的食客也不会被符文夺走气运,只是曹盈心心念念的美人笑是看不见了,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任他怎么说逗趣的话,那俩仙人般的人物没一个展颜笑出来,但瞧着也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

“你俩为什么不笑呢?”曹盈实在纳闷,他想给桌对面一黑一白两个人斟酒,但那两人只喝茶,两个时辰过去,只有他在张着嘴叭叭,对面那两人若不是有他问起,便根本不做声。

闻言,桌对面的那两人同时抬眸,看向曹盈,淡声问:“为何要笑?”

曹盈问:“我讲的笑话不好笑吗?”

萧湘面无表情地答道:“颇具趣味。”

曹盈又问:“楼下戏班子演的戏不好笑吗?”

裘弈同样面无表情地答道:“吾不懂戏。”

曹盈愁眉苦脸。

在曹盈接触不到的频道里,萧湘与裘弈已经讨论了好一会儿全福楼纳运符文的来历。

据修仙界记载,“纳运符文”为玄清宗祖师不还仙君所创,这符文的作用是取他人之气运为己所用,这全福楼先前的生意能那么好,多半是这纳运符文的作用。

裘弈在识海中奇怪道:“窃取他人气运与夺人性命几乎无异,为何不还仙君要创造此等邪术?”

萧湘在识海中无奈道:“不还仙君创制的禁术多达七十二种,他性格古怪无常,典籍里对他的记载甚少,更何况玄清曾经灭门过,许多相关典籍已经失传。”

裘弈不动声色地问:“道长如何认出那符文为‘纳运’?”

“曾经去玄清宗见识过。”萧湘答道,“玄清宗的藏书阁中有记载,湘曾有幸进去领会过。不过这‘纳运’为禁术,连玄清宗宗主都不去修习,不应当会流传到凡间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瞬后又不约而同地转移开视线,用传音交流。

“禁术泄露。”萧湘沉沉地说。

“得去一趟玄清宗了。”裘弈道,“正好,吾想同玄清宗的红妆长老切磋一番。”

在东洲,一个人正常的“人生”是由许许多多的“运”来组成的,“运”被人们俗称为“运气”,即“能够带来幸福的气息”。一个人能够免于灾祸病痛,都是因为自出生开始便携带着足够的“运”。

而失运之人,轻则倒霉,重则丧命。因气运被夺而命数跌宕者不在少数,因气运出问题而丧命者更是数不胜数。

此时坐于他们对面的曹盈大概是祖上积德,福缘深厚,能够投生到大富大贵之家,本身前世的福报也积累的多,气运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夺完,这才进出全福楼这么久都没有明显的损害。

曹盈正在抓心挠肝地想办法让对面那两人——主要是那位白头发的裘美人主动开口说话,却不想自己还没琢磨出个法子来,对方就先一步开口了。

传音商量好了行事的先后顺序,裘弈直接开口,向曹盈询问道:“曹公子可知……这全福楼的背后主家,是谁?”

第17章 玄清禁术

“这你们可就问对人了!本公子隔三差五便要来全福楼宴请好友,自然早同这全福楼的主事人打好了关系。”

曹盈倒退着在前领路,口中喋喋不休道:“都安排好了,我们去楼上的天字客间见他。”

萧湘和裘弈异口同声感谢道:“多谢。”

“那作为答谢,你们笑一笑,如何?”曹盈见缝插针地建议道。

这曹盈没什么大志向,平日里就喜欢美食美酒美人,今日这两人若是不在他面前真心实意地笑一笑,他得惦记上个把月。

裘弈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独自修仙久了,与世隔绝,表情不再是需要经常使用的动作,许多能够引起表情的情绪也日益淡去,他都忘了该如何调动面部的骨肉去做出自己想要的神情。

只会练剑,可不是说说而已。修士也不是万能的,获得超凡能力的代价,就是丢弃一些凡人都能做到的小事。

他做不出“笑”的表情来,便下意识看向身侧的萧湘,这位道长目前算是他的师长,会的事比他要多得多。

但萧湘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不止曹盈,裘弈也觉察出来了,那不是笑,只是模仿着他人嬉笑的表情勾起唇角,眼角未弯,眼中也并无笑意。

萧湘也不会笑。意识到这一点,裘弈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却又感觉有些许说不出缘由的遗憾。

两人的神识在前探路,还未进入天字客间,便已经将客间内的人员几何甚至房间的装潢样式给看遍了。

客间内有三人,三人皆为凡人。按照萧湘和裘弈现在的修为,除非对方比他们高一个大境界,否则一切隐蔽身形的法术在他们的神识洞察下都是无效的。

也就是说,客间内没藏有其他修士。

入客间落座,不等侍者倒茶,萧湘先开口询问这全福楼的主事人:“雕刻贵店房柱的工匠,店家可还记得是谁?”

若是旁人在此询问,这主事人完全可以说自己早就不记得了,好搪塞过去,可过来问事的这个人,是曹家曹盈带来的,那他就不得不回答了。

自己和曹盈本身有些交情是其一。其二,与那些可以敷衍的庶民和外地人不同,曹盈代表官家,而一叶城内说得上名号的酒楼茶馆能够生意红火,多仰赖官府照顾。全福楼建楼之初,从选材到用匠,一切记录皆在官府里存着,曹盈不直接去官府查记录册,那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不能没那个眼色。

若是他此刻不回答,让曹盈去官府里查了名册,他全福楼反而有损,到时不知道要传些什么风言风语,他们这些接待高管贵客的食楼,最重名誉,官家评价更是重要,哪家食楼没事会被人重查建造事宜?

生意人,心念百转不过一瞬间的事。店家扯出个亲善的笑容来,答道:“房柱不是工匠雕的,是个懂行的法师来雕的。这全福楼初建时,我想讨个好彩头,便托朋友请了法师来雕刻迎福咒,好让小店的生意红火。”

“迎福咒……”

萧湘低喃声未落,裘弈的声音便在他的识海中响起:“托词。”

“凡人未必知道那符文的效用。”萧湘向裘弈传音完,下意识又想向店家传音,灵力蔓延到对方身前时又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将传音一收。

“店家可知那法师姓甚名谁,是何种样貌?”萧湘开口又问。

“法师姓顾,至于名,我们也不知道,说是家里人没的早,没来得及给他取名。模样嘛……”

那店家想了想,有些奇怪地挠了挠鬓角,“模样……我也记不清了,只是记得那法师模样年轻。”

裘弈又传音对萧湘道:“障眼法。”

修仙界的障眼法有许多种类,有一种障眼法的作用就是遮蔽施术者的具体样貌,别人看施术者,觉得确实是看到了一张脸,视线一旦从施术者的脸上移开,便记不得方才还看着的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了。

裘弈以前在修仙界追杀作恶多端的魔修,经常被魔修用这种法术耍的团团转,后来裘弈修为越来越高,这种术法在他眼中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他辨识魔修魔物,也不再单靠眼睛。

萧湘又问了些有关那位“顾法师”的事,店家对答自如,但关键细节都说不记得或者不知道。

修士,特别是高阶修士的感知能力都极为敏锐,凡人在说谎或意图敷衍时都会有细微的不自在。在对谈过程中,萧湘和裘弈都将视线集中在店家身上,看不出店家有什么隐瞒要事的迹象。

问不到更多的消息了。两人起身,同店家道别。

出了客间,萧湘想到一个查明“顾法师”身份的法子,忙问曹盈:“房柱上削下的花纹木片,都……”

曹盈连忙邀功似的说道:“都烧毁了!你们放一百个心吧,一点灰都没给留下,全都处理干净了!!”

萧湘才要放下的心——碎了。

这禁术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那学成之人应当进过玄清宗的藏书阁,将那刻着符文的木片带去玄清宗给藏书阁的看守人,对方应当能识别出是谁的刀迹来。

萧湘微微偏头,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低喃道:“不聪明。”

世人皆道修士聪慧,因为有大智慧才得以入道登仙,萧湘却不认同。

若是聪慧,他何以连凡人官差常做的留证都不能及时做到?

修士只是比凡人多些在修仙一道上的天资,气运又正好有仙缘,这才得以入道。

气运……可是个好东西啊。

曹盈大张旗鼓地将全福楼的房柱都给削了一层皮去,此事不过半日便在一叶城内传开了,萧湘为防那“顾法师”得知此事后找曹盈麻烦,便写了一道护身符留给曹盈。

裘弈也留了一道存有自己灵力的木牌,让曹盈在危急时刻摔碎木牌,他来助曹盈渡过劫难。

三人今日互帮互助了一番,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曹盈身边跟的那小厮哪见过自家公子如此待人?一日下来已然目瞪口呆,待那两位神仙般的人物离开,见自家公子心情又好,实在好奇,便大着胆子询问缘由。

“你懂什么!”曹盈拿折扇一敲那小厮的脑袋,“此二人在街边买糖,出手便是用白玉抵钱,脸上也不见心疼,衣饰用料都讲究,不可能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子弟。先前在客栈杀了人也不逃命,面无惧色地站在原地等官差来抓,不是本身有什么可以逃脱刑狱的奇能异术,便是有够硬的后台,才敢做那见义勇为的侠客。更何况……”

他有些奇怪地嘀咕道:“秦姐姐说全福楼的房柱有问题,这两人也说有问题。那秦姐姐是仙子,这两人莫非也是仙人?”

垂眼看看手里的护身符和木牌,曹盈也没多纠结,又开始耍起少爷性子,指使着小厮去绣坊找绣娘给他做个漂亮锦囊,他要用来装护身符。

……

萧湘裘弈两人在凡间办完了事,又回到修仙界,直奔玄清宗而去。

玄清宗宗主顾犹在恰好回宗,老友相见,没有过多的寒暄,萧湘本也不是个爱寒暄的人,直接切入正题,将自己与裘弈在凡间遇到的事同顾犹在细细说了。

“刻下纳运符文的‘法师’,姓顾,是个男人。”即使是在说一件他宗密法泄露的事,萧湘的语调也未有什么变化,平平淡淡地像是在说裘弈的头发真白一样,“纳运符文是玄清的禁术,那人还同玄清宗宗主同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