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仇怨。”魔域之主缓缓眨眼,竟当真回答殷庆炎的疑问,“只是,不能叫他们,成神。”

殷庆炎蹬鼻子上脸,追问道:“为何?”

丰不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恐,坏了大业。”

点到即止,殷庆炎又向魔主行一礼,退到后面,同魔主一起巡查鬼市纪律。

……

两名剑仙回到太清宗,刚巧在去火锻阁的路上遇到下了诵经晚课的徒子们。那火锻阁是太清宗中锻器与炼丹之处,太清宗的徒子得具备一定的弹药炼制常识,需前去随专门负责此道的掌教学习炼丹,众人便一道前去。

路上,余友良道:“长老长老,梅花树都说咱们六十年前埋下的那些梅花酿现在能喝了,等群芳宴得胜回来,我们开个酒会庆祝一下?”

萧湘点点头:“嗯,到时将凝宁也叫回来,你们许久不见了。”

红梅落雪中有许多鼓起的小丘,那小丘的泥与雪下埋藏着六十年前众徒子们封坛的梅花酿。山上的红梅四季都开,每日都会落上一些,这些梅花树有仙山的灵力养着,对泥土养分的需求并不高,让那些梅花瓣在雪中化泥未免有些可惜,徒子们便在征得萧湘与梅花树们的同意后将花瓣拿去酿了酒,再封埋于灵力充沛的红梅落雪。

裘弈从萧湘的传音中得知这件事的始末,便想到自己在上清宗久居的山头上也有一棵常开的樱树。

“樱花……能做酒么?”裘弈在识海中传音问萧湘,面上却垂眼看着身旁一个手持拂尘的小徒子,对方的拂尘麈尾看起来手感也十分好,只是养护的不如萧湘的流光顺滑。

“可以。”萧湘传音道,“上回湘去道君的落樱顶,趁道君未醒时,封了一坛樱花酒,埋于树下。仙酒埋藏六十年,就能有好味,六十年后,道君可将酒取出来品尝一番。”

“……”裘弈将视线从身旁徒子的拂尘上移开,抬眼看向另一侧的萧湘。

他出声道:“既然是道长亲手埋藏,六十年后,也当去落樱顶尝尝这酒水的滋味。”

两人身旁身后的一众徒子闻言,瞬间将耳朵竖起来了,有几个机灵的,早就从乾坤袋中掏出音像石开始记录当下的景象。

“好。”萧湘应道。

此刻月朗天青,风轻气柔,周边环绕着一群年轻的生命,聊了些闲话,两人前些时候因为本命剑受创而低落下去的心情逐渐回升。

“那到时,便庆祝将摧雪夺回了罢。”萧湘道。

“……”裘弈在心里算了算,不知是不是因为才受挫,傲气都少了许多,实事求是道,“六十年升仙,不可能,吾没有那么厉害。”

修仙,越修到后面越难,耗费的时间越久。

他的摧雪,何时才能回来啊……

第30章 得罪剑修

剑修,剑修,没了剑什么都不是的一种修士。

但天骄之所以被称为天骄,不仅是气运与天赋超乎常人,心性更是绝佳。赫赫不骄,庸庸不馁,上比不足,便以勤补拙。

修仙界之内,持剑的裘弈或许所向无敌,但在修仙界之外,有的是神级高手。魔域之内有魔主,冥界内强者无数,上有天神真仙,下有阎王鬼将。

鬼市之行,让裘弈不知为何而修行的现状有所改变,如今修行,是为夺剑。

再说萧湘。寻常剑修本命剑断了,不是就此受创再难奋起,便是需要更换用剑。但萧湘不然,他早早便辅学了铸剑之术,就为了一辈子都用逐星。

当年贺奉天去冥界闯荡,得萧湘帮助,这才平安从冥界出来,便将自己在冥界得到的一小块栖灵铁赠予萧湘作为答谢。

栖灵铁可存放灵体,逐星剑剑灵后来便栖息在其中,栖灵铁被萧湘熔铸在阎冥铁剑身里,无论此剑如何折断,只要栖灵铁仍在,逐星剑剑灵便不灭,可熔融重锻,也可往其中增添些新铁,只是逐星在修复过程中需受火燎之痛,浴火重生。

剑修素来能吃苦,他们的剑也是。区区浴火之痛,逐星能承受。

剑与剑修越是心意相通,彼此相熟,人剑合一的境界就更高。萧湘此番将逐星重铸,对剑道又有些许明悟,待逐星重生出炉,他的修为也更进了一步。

……

许多需要寒冷环境修炼的徒子散布在红梅落雪中,有的在雪中打坐修炼,有的则默默练剑习法,还有一些偷懒的,正往小筑内偷看两位前辈。

小筑内的萧湘与裘弈正在探讨剑术。裘弈的剑没了,寻常剑又排斥这位雪阎罗,他修炼起来只好用梅枝暂时代替长剑。

此时红梅落雪内有许多小辈,他若想用梅枝作剑与萧湘切磋,检验自己这一月来的剑术精进程度,会闹出大动静,从而影响太清宗徒子们修行。

于是小筑中的两人坐在蒲团上,并指为剑,以剑诀模拟剑术相击,杀得有来有回。

但小筑外大多数徒子们看见的:两位剑仙用手指缠绵。

修仙界有许多用于传讯的方式,最常见的是符信,若是想要通讯效果更好、且相隔距离甚远的两人关系好,这两人可能分别持有一对传音法器中的一只,就像先前罗万劫能与鬼市之鬼相通的那面铜镜。

位于修仙界最北地域的一家茶馆中,顾人还左手拿传音海螺贴在耳边听,右手捏着用于画符的毛笔,正奋笔疾书地记录着太清宗好友跟他说的话。

“幽明道长与行神道君用手指缠绵?哇——”顾人还棒读般地感慨一声,提笔将此事写下。

修仙界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能传的人人皆知,是因为有一个专门搜罗各大门派可为人所道的奇闻趣事整理成册贩卖的组织——“道可道”。顾人还就是道可道中的一员,他喜欢凑热闹,交际圈又广泛,所知甚多,被道可道高价聘去秉笔。

暮成雪挎剑踏入茶馆,迎面便见到熟人,上前打招呼:“灵钧……你在写什么?”

他抽过书一看,大怒道:“不准编排我师父!”

顾人还大喊冤枉:“什么编排呀?这不是事实吗!你现在就在太清宗里的同门跟我说的!!”

“怎会!”暮成雪把那书册往桌上一拍,又气又羞,面色发红,“我师父是正经人,怎会用手……怎会做出这等事!更何况他们只是协议……”

顾人还拱火道:“那你要不回去瞧瞧?万一现在成真道侣了呢?”

暮成雪剜他一眼,进茶馆不过半刻便又出去了,御剑飞回太清宗。

顾人还摇头叹息。上回也是这样,暮成雪打死都不信自家师父怎么怎么样,结果回宗门一看就老实了。

茶馆里的顾人还拿过被暮成雪倒扣在桌上的书册,继续落笔记录,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收起传音海螺,将桌上的纸笔墨砚收拾进乾坤袋,吹干书册上的墨迹,拿书出门,召来问心剑。

横坐在问心剑上,顾人还往书册上瞧了瞧,指挥道:“去魔域边境,我找母亲撒会儿娇。”

问心剑载着顾人还升空,往西北飞去,一路景色越行越荒凉,直到最后放眼山间无花草,天空由蓝色突兀地过渡为红色,遍地黑土黏腻如久置的血肉,腥风割面。

顾人还的眼白渐渐爬上黑色魔气,一双紫眸也转变为赤红。他御剑落在边境的一块界碑前,昔日一尘不染的正道修士早已魔气盈身,抬手往界碑中拍送了一道魔气。

界碑侧面的结界松动,水面般荡漾一刹,顾人还走入结界,面前豁然出现一座玄色的六层镇魔塔。

这镇魔塔中关着当今魔域中恶性难抑的三名魔尊——不问,不知,不听,它们都由魔主丰不改看管镇压。

顾人还小心地走入镇魔塔,恰好见魔主将一柄通身雪白的仙剑插入封魔泰鼎,太鼎上拴着的三根铁索原本正在震颤,带着整座镇魔塔都在摇晃,那仙剑一入鼎,三条铁链忽然都静了。

“咦?”顾人还揉揉眼睛,仔细地瞧了瞧被魔主插入封魔泰鼎的白色长剑——这不是行神道君的摧雪剑吗?

丰不改察觉到身后有生灵走近,转身来看,见是顾人还,脸上的神情依旧未变,只是周身弥漫高涨的魔气都贴近到地面,不给顾人还带来威压。

“人还,何事?”待到顾人还走到自己跟前来,丰不改伸手,像是触碰小动物般小心地摸了摸顾人还的发顶。

“我来看看母亲,想您了。”顾人还捧着魔主的手,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对方的手心,随后将手里的书册献宝一般地展示给魔主看,“还带来了修仙界时下流行的趣闻!”

丰不改垂头看他,道:“人间语言,有变,母亲,还未完全,学会,文字,也,不识。”

“‘人间语言有变,母亲还未完全学会,文字也不识’,您同人类说话不必将断句分到那么细致,人类能听得懂。”顾人还拉着丰不改在台阶上坐下,“我来念给母亲听。”

“好。”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顾人还连说带比划,将修仙界最近又出了几对新人、哪位大能炼丹失误炸了宗门、谁与谁为了一株举世罕见的仙草大战三月却不成想最后便宜了路过的妖兽——诸多诸多,全都说给身边的魔主听。

待顾人还说完,魔主评价道:“人间,有趣。”

“还有更有趣的呢!等日后我叫上一帮人在各处游历,将一路的风物见闻都写给母亲。”顾人还将记录趣闻的书册也收进乾坤袋,“要是母亲能去人间就好了,我带着母亲在各处玩玩。”

魔主闻言,摇摇头道:“目前还不能去人间,上有天神,下有凡人,母亲出去,恐殃及苍生。”

“……”顾人还抬头看向丰不改,不解道,“为何会殃及苍生?母亲又不滥杀,只要收敛好魔气,便与常人无异。”

丰不改拍拍身后的封魔泰鼎,“还要看押,它们。”

顾人还不耐烦道:“直接杀了不行吗?多大的脸面让母亲亲自在这看着它们?”

“将魔域彻底与人间隔开,需四名魔尊作祭品。”丰不改捋捋孩子的头发,耐心地说道,“还有一魔,在魔域寻不到他的下落,可能去了人间。待四魔齐聚,母亲便可去人间寻你。”

“好吧……”顾人还双眼突然一亮,失落和不耐一扫而空,拉住丰不改魔气幻化的衣袖说道,“既然那个魔尊去了人间,母亲如今又不去人间,如何寻魔?”

丰不改道:“我在鬼市打听,修仙界魔修动向。如今凡间没有魔造成的大灾祸,修仙界也没有,待我寻到,便托育道天尊协助捉拿。”

顾人还追问:“天尊想要在人间动手,很难吧?有天道在限制天神呢。”

“这倒是。”丰不改陷入沉思。

顾人还趁机说道:“母亲母亲,我认识一位杀魔……不是,捉魔高手,此人是清尘仙子宗派下的剑修,专业八百年除魔,实力一流。我为母亲拜托那人协助捉拿魔尊,如何?”

丰不改忙问道:“是何人?”

顾人还转头看向封魔泰鼎上的那把雪白雪白的剑,示意道:“那把剑的剑主,行神道君,也就是我刚刚跟您说过的那对修仙界双剑修新人中的一位。”

话音落后,魔主沉默。

“母亲?怎么不说话?”

“……”丰不改低声问自家小孩,“若是一名剑修的剑断了,是何后果?”

“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身死道消。但后一种情况很少……”顾人还直觉不妙,小心翼翼地问母亲,“您该不会将行神道君重伤……”

丰不改摇头,“只是夺了他的剑。”

顾人还松一口气,“那便好,将剑还给他就是了。”

“但是打断了他道侣的剑。”

“……啊?”顾人还以为自己罹患了什么耳疾,不信邪地又问一遍,“母亲方才说什么?这镇魔塔的风有点大,方才没能听清。”

“母亲,将他道侣的,剑,打断了。”以为顾人还的语言理解和自己一样贫瘠,理不明白这段话,丰不改便又将一句话拆开来说。

魔主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方才说,他道侣是育道天尊宗派下的剑修,那我岂不是……”

一下子得罪了两个能帮她捉拿魔尊的存在?

母子俩面面相觑,片刻后丰不改猛然起身,将封魔泰鼎中的摧雪剑拔出,烫手山芋般塞到顾人还手里,“帮母亲,还回去,待捉拿魔尊事毕后,我再抢来。”

顾人还捧着剑惊恐道:“母亲为何要抢摧雪剑啊?!”

“摧雪剑只认大修罗尘劳祇灵护法使者为主,他不能再修回天神界。”丰不改蹙眉严肃道,“否则我上不去。”

顾人还愈发惊恐了,“母亲为何要去天神界?!”

因摧雪仙剑离开封魔泰鼎,少了一道极具威慑的镇压,那三根铁索又开始震颤起来。魔主抬手,身后的魔气尽数覆着在颤动的锁链上,将震动压灭。

一道魔威自镇魔塔向魔域全境扩散,将一切蠢蠢欲动的魔族震慑在地,万魔叩首,不敢造次。

封魔泰鼎前,魔主缓缓抬头,魔瞳透过镇魔塔的塔顶,看向魔域无光的血色天幕,似乎还在透过那层天去看九霄之上的谁。

“——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