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弈到底是帮了大忙,魔主决定溺爱一下,好脾气地解释道:“……是此刻与你相牵之人。”

结界外的萧湘正要将手收回,裘弈却突然将他的手握紧,对方的传音随之在脑海中响起:“魔主说你叫玄冥。”

萧湘也传音道:“湘道号幽明,魔主记错了。”

裘弈从结界内走出,与萧湘相视。

杀害太清宗徒子的真凶已死,人间的纳运符文尽数销毁,答应魔主的事也已经办完……此间事了,该回宗了。

“湘要返回太清,道君呢?”

“同你一起。”

第43章 夜月何皎

红天黑土之间,身被血披的魔主将两指并在鬓边,对着虚空开口道:

“庞害,有一只大邪祟在魔域,我不敢贸然动它,你来瞧瞧?”

周遭寂静,一道醇厚的女声在魔主的魔识中响起:“嫂子,有更要紧的……哥他暴露了,已经都打起来了,你上来帮帮忙?”

“暴露?”

“他偷偷杀神被别的神瞧见了,没来得及灭口。”

“这个成事不足的……”魔主叹息一声,旋身化作一团血雾,直冲天阙。

魔主走后,镇魔塔第三层中,一个与顾人还极其相像的红发少年睁开双眼,一双赤眸中含火,将才要从眼眶中淌出的血泪燃尽。

他茫然地环视周遭,试探地出声唤道:“……母亲?”

毫无回应。

封魔泰鼎周遭有母亲的气息,他下到镇魔塔一层,紧贴着泰鼎坐下,不再动了。

……

回到太清宗的萧湘与裘弈继续清修练剑,偶尔教导太清宗内徒子——主要是萧湘在教,裘弈在一旁看着学习。

再有时,裘弈看到修仙界有积祟成灾的预兆,便外出除魔,萧湘也跟着去帮忙;隔一段时间,两人便回上清宗待一会儿,裘弈给李拂衣的新徒妹传授剑术,再问问宗里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能够排除的隐患都被排除了,擎天龟足坍塌一事无可避免,现在整个修仙界就靠仙君骨撑着,所有修士加紧修炼,争取在修仙界不存之日能有着足够的实力保全己身。

但勤奋归勤奋,八卦归八卦,修炼很重要,精神世界的丰富也很重要,大伙今日关心谁跟谁的恨海情天,明日关心某某人的法宝从何而来。机缘不一定非得落到自己手里,但八卦必须落到自己耳朵里。

罗万劫携门人来太清宗中交流学习,徒子们都在轮到大会上各自交流的时候,她和段衍一起无言地看着远处静立的那对……剑。

“太剑了。”罗万劫感叹道,“苍松斗雪,如霜如剑。这两个人也真是,都道侣了,看着还跟不熟似的,像两把归鞘陈列的长剑,能这么相对着放上千年万年。”

段衍现在对于紫微宗给出的谶言已经看淡了,毕竟崩溃也没用,还不如过好当下,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看临场应对。

从前师父就说,让他多跟萧湘学学,学学师弟的淡定,学学师弟的端庄,他曾经觉得那种八风不动的镇定是人家的灵根天赋,旁人怎么都学不来,谁知如今看淡生死后,反倒是学来了几分淡定。

他有气无力地应道:“是啊,每次去红梅落雪看他俩,不是在静坐,就是在练剑,我就没见过他俩花前月下过,跟没谈一样。”

两位宗主聊天没有施加结界,远处那一黑一白两名“剑人”耳力超群,自然听见了,一贯淡然的心中也升起了点心虚,纷纷转眼看向彼此。

“吾与道长如此,不似道侣?”裘弈不解,面带思索。

那如何才算道侣呢?

萧湘断然道:“不应当,湘与道君日日同进同出,亲密无间,怎会……”

裘弈垂眼,看向两人之间那能塞下一个段衍的空位。

萧湘也看向那个“亲密无间”的距离。

两人默默地向对方挪了一步,手肘碰手肘地站着。

“对了。”罗万劫从两名剑修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侧的段衍,“台应秘境的开启时日,紫微宗那边已经算好了,召集众宗代表前去议会,段宗主打算何日启程?”

段衍摆摆手道:“我不去,现在一提起紫微宗我就心惊胆颤,让香……幽明代我去。”

闻言,罗万劫若有所思。

段衍问:“在想什么?”

罗万劫答道:“在想要不要让行神代我去。”

段衍一脸不可置信道:“你疯啦?”

让裘弈去开会,那不相当于什么都没听吗?

“毕竟我们上清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除了我之外,能扛事的就剩明愿和行神,但明愿……”罗万劫抓了抓头发,低声道,“反正在小的都长大之前,裘弈得上去顶一段时间,哪怕是摆着看也好,总不能让宗散了、传承断了。”

段衍惊悚地看着罗万劫,问:“那你呢?”

“我?我……”罗万劫沉默片刻,看了看远处的行神和幽明,最终传音跟段衍说道,“我罗刹经练劈叉了,终有一日要去罗刹国,或者死在不知哪位道友的剑下。”

段衍默然,片刻后郑重地拍了拍罗万劫的肩头。

“我让幽明在会上多多照顾行神。”

“谢了。”

“要谢……就千年之后请我饮酒,不然算你忘恩负义。”

“你倒是会趁火打劫……”

远处的两名剑修还在思考怎样更像一对道侣。

裘弈问道:“方才段宗主说‘花前月下’,何为花前月下?”

萧湘答道:“字面意思就是花前月下,深层意思是适合谈情说爱之处。”

裘弈又问:“何处是适合谈情说爱之处?”

萧湘又答:“花前月下。”

裘弈若有所思,从前李拂衣师姐经常会说要同心上人看星星看明月,看来他与萧湘也得看看星月,才算得上是合格道侣。

于是当晚,两人在小筑内静坐时,萧湘邀裘弈论剑,裘弈没应。

“今夜不谈剑。”裘弈说道,“我们赏月。”

萧湘虽不知为何,但颔首道:“好。”

两人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之后,裘弈奇怪道:“不懂师姐……这月有何处好看?还不如看道长。”

萧湘:“那道君看湘。”

于是裘弈转眼看萧湘,而萧湘依旧望着明月。

两人谨记白日里才记起的道侣人设,为了养成习惯,就算四下无人,也凑在一起,肩头和手肘总有一个得碰在一起。

这就导致,裘弈一转眼,便能近距离地瞧见萧湘。

修士眼力好,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看清一个人的面部细节。可远处见与近处瞧终究是不一样,靠得近了,便能察觉到对方身上泛出的寒凉、嗅到那一段冷香,听见衣料在臂膀间摩擦出细微的声响,伴着寒鸦啼叫,与枝头落雪一同摔碎在阶前。

瞧着此情此景,裘弈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好冷寂的人。

像是在夜月下独坐了千百年——尽管每隔一段时间,太清宗的徒子们便会结伴来红梅落雪,恭敬地向萧湘问道,但那些徒子终究是会离开的人,有些人离开了便不再回来,红梅落雪便还是萧湘独自一人。

师姐曾对他说,道侣就是陪伴,是两个相同或不同的人在同一条“道”上将彼此作为自己的伴侣。他与萧湘算不上是同道中人,虽皆是冰灵根,又同修习剑道,可萧湘的道是育人,剑多为育人而出鞘;他的道还不知是何物,剑多为斩魔而出鞘。

明明是两条道上的人,八百年来也无甚交集,怎么忽然就同行了呢?

从相识之后发生的事太多,多到他们无暇思考对彼此是何种感受,一直在为旁事奔波。

最初……他是怎么注意到萧湘的?

“……”裘弈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萧湘臂弯里的拂尘。

差点忘了,他很早便想问萧湘,这拂尘的麈尾是用什么制作成的,怎会如此诱人相抚?

“道长。”他出声唤道。

“嗯?”萧湘看向身边人。

“流光是用什么做的?”裘弈问。

“柄为乘黄角,麈尾白泽毛。”萧湘解释道,“曾经外出游历,见乘黄为护幼童与凶兽相搏,断了一角,湘上前相助,击退凶兽,乘黄便将断角赠与湘。”

“那白泽毛是如何来的?”裘弈又问。

萧湘答道:“还是游历时,有一白泽幼兽换季褪毛,在粗糙的山岩上蹭身,湘帮它将身上的杂毛都梳理掉。瑞兽毛发,扔了可惜,便同乘黄角做成了流光。”

裘弈大为震撼,竟还能如此。

好一个心灵手巧的萧湘!

对于修士来说,无论是瑞兽还是妖兽,他们的皮、毛、角、鳞、羽,皆是能够制作法宝或法器的好东西,大多数的人妖结怨,多是因为人类修士想要杀妖兽或妖类来取其身用造成的。能被瑞兽主动赠物,此人在妖类眼中也会是个值得接近相交的“好人”。

裘弈在外除魔,也曾遇妖兽赠角毛相谢,不过他跟“心灵手巧”这四个字沾不了一点边,兽角被他拿去当烧火棍了,兽毛他觉得没什么用,还容易飘得到处都是,便全都扔了,若是做这些事时有其他修士在场,高底得骂他一句败家子。

“……”往事不堪回首,裘弈决定不回首,向前看。

“道君若是想抚,便尽情抚摸。白泽毛有驱邪镇煞之效,对压制心魔也有好处。”萧湘将臂弯里的拂尘往裘弈身前递了递,“只是流光不好离手,它不敢离人,湘若是将它放下或交给旁人,它的麈尾便不会如此顺滑了。”

每件有着器灵的法器都有自己的性格喜好,就像摧雪喜白一样,流光的性格是粘人,喜好便是待在它的制造者手中。

裘弈克制地摸了两把流光,再强制自己将手拿开,面色不变,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另一件事:“说起心魔,魔主给了吾一条承载着记忆的魔气,说那是吾之心魔的成因。”

闻言,萧湘的神色严肃起来,问道:“道君可看了记忆?”

裘弈摇头。

“知晓心魔成因一事刻不容缓,如今左右无事,道君先看罢,湘给道君护法。”萧湘持拂尘一挥,在小筑周遭设下一个结界,将外界的杂声尽数屏蔽掉。

裘弈一边从乾坤袋中取出魔气,一边没话找话地问:“道长不看皎月了?”

萧湘很自然地说道:“不如道君皎洁。”

裘弈的呼吸一滞,差点将手中的魔气掐断。

第44章 干净的人

凭感觉,自己似乎正拜倒在地。

裘弈睁开眼,近在咫尺的土地上有一只长着触角的小虫爬过,他顿了一顿,撑着地面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