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拂衣一脸看傻狗的表情看着贺奉天,问道:“如果我俩一起走路,我明明走的好好的,却突然摔倒在地,转头一看你也摔了,我会怎么样?”

回想起以前出现的这种情况,贺奉天答道:“你会认为是俺没走稳,自己倒了,还顺便带倒了你。”

李拂衣又问:“那如果我站起来后照镜子,发现我的脸摔破了呢?”

贺奉天即答:“你会打死我。”

李拂衣:“那不就是了!自打有了萧湘后,裘弈都不闯祸了,知道精进了,也知道关心宗门和师姐了。要是裘弈因为惹了萧湘而使两人决裂,无需罗师姐发怒动手,我先打死这个孽障。”

此时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的裘弈和萧湘:“……”

其实两人并没有晕过去,只是被业障压得摔在地上后失去了所有力气,死活站不起来,也说不了话。

一想到熟人就在不远处,无端地看着他俩平地摔倒,在地上莫名其妙地趴了半天,两人就觉得自己一些形象方面的东西似乎破碎了,又不能将业报的事情如实相告,于是默契地都在装晕,没想到在李拂衣师姐的解释下,摔倒这口大锅最后扣在了裘弈的脑袋上。

萧湘悄悄给身边躺着的裘弈传音道:“道君,你在众师姐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今日听李拂衣如此说,他是真的忍不住好奇了。

“……”裘弈好一会儿才传音给萧湘,“超重的鹰,捣蛋的狼,疯狂咬人的兔子,和不会游泳的鱼。”

第74章 围炉闲话

画中岁月,疏忽而过。俯仰山河图中呈现的景色状态是数千年前的修仙界,那时的修者就与画中的清尘仙子和刘不敏一样,每日就是闷头修炼、寻找乐子,没有什么沉重的宗门责任,也不用想太多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牵扯。

远离了责任与义务,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似乎也不错,萧湘记得自己上一次与好友围炉煮茶,已是八百多年之前的事情。

……他们已经来画中一百六十年了,细算一下,他这一世到如今的总体年龄是九百九十八岁,这具元婴化作的身躯一百六十岁。

裘弈如今的总体年龄是九百九十七岁,小他八个月,元婴化作的身躯是一百六十岁,比他小上三十八日。

百年之期已过,也不知道樊莽仙君那里出了什么问题,竟还未将他们放出去……

萧湘看向窗外,俯仰山河图内正在下雪,雪景是两位祖师用仙术幻化出来的,实际并不冷,但有不收敛本源之力的他和裘弈在,周遭不冷也得冷。

修仙者成长到懂事不需要很多年,长大后,昔年好友各奔东西,聚少离多,纵使修仙者可日行千里,可万里传音,但大多无事不访,无由不言,少年时的风花雪月如今再谈也大有不妥。每每见面,总是相对无言;想要写信,提笔欲说还休。

可画中如今除了修炼和闲聊,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事情,所有人肩负的责任被一张纸面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心急也无用。

两位祖师早已习惯无所事事的生活,时而搭建所谓的“宗门”,时而揍一揍画中世界里不老实的那些凶兽,再要不就是指点一下后辈们的迷津,或是用仙术模拟出一天大雪,拉着后辈煎雪煮茶、围炉闲话。

不过裘弈现在对这些都没太大兴趣,依旧在屋外练剑。

清尘仙子在屋里用仙术幻化茶杯,数着人数幻化,最后发现少了自家宗门里的后辈,于是转头问萧湘,裘弈在何处。

萧湘用拂尘一指檐外,恰见裘弈一剑风生,漫吹飞白,惊落檐上雪,人与剑与雪几乎要融为一体,不映天光,自有清明。

于是原本打算将人叫回来的萧湘转而探头看裘弈练剑。

清尘仙子见状,叹息一声,探头对裘弈高声喊道:“行神!适当放松,光是修炼会烦的,你不烦,你的丹田和识海会烦,所以在修到某种程度后,师门都会把小辈赶下山去历练。”

裘弈依旧在练剑,只是冷声回答她道:“它们不烦。”

于是清尘仙子用手肘捣了一下还在看人练剑的萧湘,眼神示意对方劝劝自家道侣。

萧湘无奈,对雪里的裘弈唤道:“道君。”

裘弈手上没停,只是用鼻音问道:“嗯?”

“进来罢,坐在湘身边。”萧湘轻轻拍拍自己身侧的坐垫。

裘弈剑势一顿,掀雪濯枝,摧雪剑收势归鞘。

他抱着剑,默默进屋,挨着萧湘坐下。

清尘仙子见状:“……”

她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给刘不敏传音:“萧湘的话是圣旨吗?!”

刘不敏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传音给清尘道:“怪不得先前小拂衣说裘弈不能没有萧湘,原来是这霜雪似的小子谁的话都不听,只听萧湘的啊!”

两个画中的虚影祖师不知外界的后世热闹,不断在问众人过去的所经所历。贺奉天与燕卓然年轻时都喜欢往宗门外跑,几乎将整个修仙界都给游历了个遍,其中经历也非寻常人可比。

两人都喜欢往外走,天地虽大,却总能碰上,也曾有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和争执,也曾为某种灵丹妙药或机缘法器而打过几百回,争得头破血流。

无论年少时多么针锋相对,近千年过去,那些激烈的情绪也都被时间冲刷淡了,如今两人都是修仙界中大宗门的长老,有利益牵扯,碰上彼此总会和气地问好。

更何况,在先前的神陨浩劫中,燕卓然还耗尽修为救了贺奉天的门下的徒子,无论过往有怎样的龃龉,与此相比,都不足看了。

听闻萧湘的道号由来传奇后,清尘仙子赞叹道:“原来幽明这个道号是因为当年香香斩开了九幽的结界啊,厉害厉害!怪不得能成剑仙!”

贺奉天附和道:“是啊是啊!要不是有萧湘,俺今日都不可能坐在这里喝茶!”

清尘仙子有些惊讶地看向萧湘,笑言道:“我本以为香香会是那种把自己关在宗门里闭关百八十年的性格。”

她话落后,全场人一致地看向裘弈:“……”

把自己关在宗门里闭关百八十年的裘弈本人:“……”

裘弈给自己解释道:“吾也会出去,只是不去修者聚集的地方。”

裘弈为了打架和除魔,以前经常往魔域里跑,寻常修士可不会去那里。

燕卓然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晃了一下,“萧湘其实也不太爱出门,他年少时,以为修仙界的年轻修士们聚集起来会谈论经典,或是交流修行,不曾想到场之后,发现所有人都在喝酒吹牛。”

萧湘无奈地闭了闭眼,道:“你们每回邀湘出去,都说要去研习经典,但实际……”

“但实际每次都是喝酒吹牛!”贺奉天笑道,“次次被骗,怎么还次次上当?”

“友人相邀,去便去了。”说话间,萧湘指尖凝其灵力,用法术给闷头喝茶的裘弈倒上一杯新茶。

“幽明就是脸皮太薄了,又好说话,你求求他,他就什么都答应。”李拂衣话落,眼睛一瞪,开始数落裘弈,“哪像你!跟个犟种似的,怎么说都不应!让你出去见见人跟要毁了你修为似的,打架惹事倒是不用人说!!”

闷头喝茶的裘弈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又说到自己身上,急的呛了一下,转头朝外面猛咳嗽。

萧湘默默给裘弈顺背拍背。

“不过也是奇怪。”李拂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炉子里跳跃的火光,神色带有些许不解,“行神和幽明都是知名剑修,怎会八百年都未曾见过?”

云枕山问萧湘:“行神也就罢了,连自家宗门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幽明你从前听闻行神的名号,一直未对行神好奇过么?”

“……”萧湘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摇摇头,如实道,“未曾。”

“奇怪奇怪,就算裘弈再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从前也是见过他的。”云枕山奇怪道。

燕卓然突然笑道:“你当然见过他,你们合欢宗的人当年满天下堵他呢!”

“啊呀,你提这个做什么……”

“哈哈哈哈,失言失言,两位勿怪……”

清尘仙子托着腮看一众数千年后的人在面前打闹,对咳嗽完转回来的裘弈和收回手的萧湘笑道:“像是老天不让你们在那八百年里相见似的。”

“……”闻言,萧湘转眼,看向裘弈,发现裘弈也因为清尘仙子的这句话而看向他。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猜想。

先前王裘就说过,他们前世被迫入轮回的一个原因,是一旦联起手来会妨碍天道行事。

看来,这冥冥之中让他们八百年不得见的因素,可能也有其他天神或天道在暗中阻挠。

无所谓。两人纷纷想道,反正如今见面了,以后也不会分开。

修仙者阳寿可长达数千年,日后成仙了更是长生久视,他们还有很多能够共行的年岁。

区区八百年……

不行,八百年,四舍五入都一千年了!

裘弈一拍桌子,问众人道:“以前吾未曾参与的那八百载中,幽明还做过什么?”

旁边的萧湘:……?

这是要作甚?

众人面色微妙,起哄道:“哎——呦——”

“那可多了啊——”

贺奉天道:“当年萧湘有了‘剑仙’之称后,惊云剑阁如今的宗主——易可鉴,他不服,去太清宗请战,萧湘还以为是慕名来战的人,态度可好了,鉴于易可鉴都是宗主了,要给对方留几分面子,没有非得分出个胜负来,让易可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惊云剑阁?易可鉴?

裘弈对于后一个名字不熟悉,他打人从来不记人,但惊云剑阁他隐约记得,以前但凡碰上了惊云剑阁的徒子,那些人总要自报家门,然后跟他打上一架。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过易可鉴。

怎么突然开始揭不在场友人的老底。萧湘假意咳嗽两声,让知情人不要笑了,主动对裘弈说道:“湘以前曾去紫微宗当过驻宗修士。其实最初,占卜演算一道对于湘来说有些晦涩难懂,总不能运用自如,湘当年向如今的紫微宗宗主巫马何成请教后,这才能够顺利使用卜算。只是……”

众人:“只是……?”

萧湘叹息一声:“只是一上来就连续推算了好几个天神之间的利害,算到了些天神不愿为人所知的关系,因此被恼羞成怒的天神隔空打了一拳,在房中晕了半年才被紫微宗门人发现。”

一直保持温润神色的顾犹在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破天荒地笑了一声。

云枕山问:“我能笑吗?”

燕卓然的嘴角已经咧开了:“笑吧,天神早就陨落了个七七八八,不会有谁打你。”

云枕山狂笑,笑完还要问萧湘究竟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能让天神动手打人。

“当年在房中醒来后,相关记忆就消失了,只记得不是些好事。”

萧湘语气虽淡淡,面上却显露出三分歉意,“湘原本只是想要研究天神,却不曾想算到了些不该算的,当年也没来得及同那位天神道歉,便不记得对方了,真是惭愧……”

云枕山笑道:“得亏是只让萧湘算到了,萧湘还会觉得惭愧,要是让其他修士算到,第二天就算记不清具体细节,也要就此事跟好友蛐蛐那天神一辈子。”

修仙界里一群八卦狂,大伙儿对外注意形象,就是怕自己被拿去当修士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让人给念叨一辈子。

凡人可能会觉得,修仙者是一群仙人般的“高贵”存在,肯定品德好、道德优,但其实不然,修仙者就是一群有修行机缘的“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都有,品行恶劣的修士也不在少数。

要真论起来,凡间至少还有专门的学堂育人子弟,教导人要懂得礼法,但修仙界可没有这种学堂,无论是宗门徒子,还是宗外散修,自从踏上修炼之路,他们只会去学一些能够让自己变强的知识,只知道这世界弱肉强食。

若不是因为有些功法秘籍是用文字记录的,许多修士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去学认字写字。

……裘弈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修仙者的品行具体如何,全看个人本心以及修炼路子,成长环境也会塑造修仙者的性格,所以自从太清宗由萧湘握上掌教大权后,读书人世家出身的萧湘十分注重宗内徒子的观念教育和品行培养。

俯仰山河图在两位天神的仙术操纵下,百年难见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山野小屋中,仙与人共坐共饮,说说笑笑,从彼此的黑历史聊到对方的感人事迹,再聊聊宗门发展、徒子教育。

裘弈不适应这种氛围,也是第一次参与围炉闲话,他只管听,没有什么要说的,桌上的茶全让他给喝尽了,大伙儿讲得口干舌燥时想要倒杯茶喝,一拎起壶来,发现刚刚煮好的茶都没了。

把茶喝光的裘弈默不作声,看雪看夜;给裘弈不断倒茶的萧湘也转头看雪,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