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星子跑过来检查,还不放心的四下跺了跺脚:“他死了吗?”

霍玄道:“就算没死,也没法再兴风作浪了。”

“那就好!”诸星子长出一口气,正要笑了,余光落在荒败的村落,彻底笑不出来了,“不管如何,这些亡魂起码可以转生了。”

霍玄嗯了声,擦擦他满是烟灰的脸,正要带他去河边洗洗,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奄奄一息的呻/吟。

两人循声望去,是已经被烧得几近毁容的广景明。

画中广景明的身体虽并不是实体,但和他灵魂相连,画中身体被毁后,他外面的身体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燕儿,燕儿……你在哪儿?”

诸星子看到他就觉得恶心,听了这话更是恶心:“你不会以为自己很痴情吧?一切恶端皆因你而起!你痴恋宫中对你有恩的后妃,就将人家灵魂囚禁在身边,逼得人家不得不认你为夫!你明知她会控制不住吃人,还要帮他把无辜的村民往家中引……这个村子好心收留了你,你转头为一己之私屠村!你的良心又黑又臭,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炸油锅的!别念了,去了地府,你都和燕儿到不了一层,呸!”

广景明仿若未闻,继续念着“燕儿”。

……诸星子这辈子最看不得恶人自我感动,当即抬着下巴道:“既然你这么放心不下你的燕儿,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吧,其实就是她让我将这些画卷全部烧毁的!她宁愿死后去地狱赎罪,也不愿灵魂被你关在这里做一对恶心夫妻!你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恩将仇报、没有良心、坏到极致、人面兽心的畜生!当然,此畜生不包含猪,猪都很厚道,你应该是老鼠那种!”

广景明身子一阵抽搐,似乎终于从自己的幻想里清醒了,他缓缓抬头,怨毒地看向他。

诸星子现在看他一眼都嫌,懒得再搭理他,转头对霍玄道:“他还能活多久?”

“少则三天,多则五天,他的内脏都坏了,现在只是拖时日。”

“千万不要给他一个痛快,就让他慢慢等死吧!不过死之前最好将他交给官府,冤有头债有主,上面的案子清了,下面的冤魂也有个说法。”诸星子皱眉道。

霍玄从不管旁人闲事,听诸星子这么说,便拈诀封住了广景明的身体,以防他寻死,又唤来传信的乌鸦,派附近魔修稍后伪装成过路商人,前来收拾残局。

村子里的那些尸体早已不成样子了,到处都是腐臭味。

诸星子垂下眼眸,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些人里面,有的不久前还在画中为他带路,留他过夜……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当广景明路经此地一无所有的时候,那些人是如何帮助他,才让他一个曾经衣食无忧的宫廷画师选择在此安家。

可好心招来了狼。

此处死气沉重,霍玄看诸星子垂头丧气,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唤来马正要把人带走,却听诸星子道:“霍兄,等我一会儿。”

说罢,掀起道袍衣摆席地坐下,双手放在膝上,闭目念起了超度的经文。

丝如墨,面如玉,唇如珠,青年双唇不停,越念越快,越念越从容……初阳之下,穿着道袍的诸星子犹如被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光,他坐在那里,如松如鹤,周身现出缥缈之气。

那股笼罩全村的怨气,似乎真的随之飘远了。

霍玄怔愣地看着,直至那双眼睛缓慢睁开。

超度完了亡魂,诸星子拍拍屁股站起来,脸上的悲哀一扫而空,仿佛不久前那些所见所闻只是一个梦。

他抖抖道袍,又撇撇嘴:“我说之前怎么在广景明家吃了那么多还吃不饱!合着是在幻境里,一离开幻境,肚子可不就空了?幸好咱们待得不久,不然早晚得把我饿出病来!”

“……”

霍玄只觉得眼前站着一只哼哼叫饿的小猪,他忍住把人提起来捏捏肉的冲动,问:“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就吃些素斋吧,我这次受了惊吓,也需要静养一番了。”

霍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笑道:“……是要静养,不如别去那王虚观了,直接跟我回洞府住些时日。”

诸星子拒绝:“我是那么贪图享乐的小猪吗?这都还没正经上路呢就要休息?不行,不弄清楚的是什么,我以后成家都不知道该和人成还是和猪成!若品种不同,以后岂不是乱了套了?”

居然还想和别人成家?

霍玄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才活了二十年,就总想着成家,这样还要当道士?”

“道士怎么了?道士也可以成家的,我就是那种可以成家的道士!霍兄,你虽然不是道士,但咱们也算是同根同源,你难道从来没见过娶妻的道士吗?不会吧?”

霍玄脸黑如锅底,简直想把他的嘴巴捏住:“我看你是六根不净,思春了!”

诸星子:“我才没有,但做猪做人都要有计划,我提前想一想未来,不可以吗?”

霍玄:“你想未来就想未来,总想着别人做什么?”

“……”诸星子觉得他实在是莫名其妙,想要争辩一番,开口前转念一想,唉,自己和个三百多岁的人计较什么?

算了,让让他吧。

霍玄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看他忽然关怀地多看了自己两眼,愣了愣,当即转过身去,余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又瞥一眼诸星子,只觉得风景格外好,也忍不住开始去想未来的事。

扮作商人的魔修一来,他们便没再逗留,骑上来时的那匹马,从原处过了河。

过河的时候,诸星子想着他一只手不方便,想要帮忙去扯缰绳,霍玄以为他想玩,把缰绳给了他,不多时,又忍不住伸手,和他一起握住了缰绳。

诸星子一顿,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缰绳上一只大手,自己的腰上也有一只大手……那么,多出的那只手是谁的?

他吓得不敢动弹,直到目光移到男人的左臂,亲眼看到那空荡荡的地方长出了一只手……肌肉紧实,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往上,是宽阔的肩。

那只手此时搂着他的腰,苍劲有力,修长的手指紧紧钳着他,勒得他都有些透不过气了。

“你、你的手终于长出来了!”他又惊又喜,“这下好了,我不用再担心了!”

“……你担心我?”

“难不成我在担心这匹马?”诸星子白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盯着腰上那只手提出问题,“按理说,你这是新长出来的手,怎么还有剑茧呢?”

男人垂眸,径直朝他腰上看去:“你这衣服是有多薄?剑茧都能感觉到?”

诸星子:“好兄弟,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叫敏锐!镇宅猪没有敏锐的感官,怎么镇得住宅子呢?

霍玄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头一滚,紧搂着他没再说话。

马跑得很快,还没到河岸对面,就见不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要过河。

其中的白衣男子,他再熟悉不过。

“乘风!”诸星子猛地直起身子大喊,“是乘风!”

霍玄不悦:“至于这么高兴吗?”

两边的人已经距离很近了,百里乘风也感觉了诸星子的气息,及时让人停下。

一下马,诸星子就有说不完的话要讲,话到嘴边,又怕乘风担心,只好挑重点说了,至于血瞳叫他小主人这事儿,自然没说。

诸星子道:“虽然没治到病,但霍兄的手臂也算是长出来了,我的心也不用再七上八下的了!”

霍玄压下笑意,道:“我都说了,早晚会长出来,你七上八下个什么?”

就听诸星子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都说了我要当你的左手,你的手不长出来,我岂不是无法离开你去做事?那我又怎么能不担心呢?”

霍玄气结,转过身不再与他说话。

百里乘风始终保持着微笑,他拉着诸星子又问了许多,确信他跟着霍玄安全无碍后,便思索着道:“自从你化出人形,这一路上波折颇多,现在也不知那奉极天尊究竟是什么意思……到王虚观还有一段路程,我准备先回九幽城取些法器来,你现在有了人形,也该有一件称手的法器了。”

霍玄都抬起脚步了,听到这儿,立马伫立不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诸星子:“我又没有修为法力,要法器有何用?不过你回一趟九幽城也好,路上哪需要这么多人?你们前段时间出来找我,弄得人尽皆知,我怕有人趁机去偷你的东西,好不容易攒的法宝,别白给了别人。”

百里乘风一笑,不舍地拍了拍他肩膀:“我这次回去,除了拿法器,也想去找找有没有适合你修行的秘籍,你既然摆脱了既定的寿命,以后便只能走修行这条路了。”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经过那次大限,诸星子已经深刻理解了,他信心十足地哼哼道:“乘风,我这次一定会好好学习,争取活得更久一点儿!”

百里乘风又叮嘱了他几句,留下几个小妖,当下便带着人走了。

诸星子目送百里乘风离开,再看着眼前陌生的山、陌生的河,心里忽然漫出了几分对九幽城的思乡之情,正想找个人说说话,一转身,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回头,霍玄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诸星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霍玄环手而立,想到他方才痴望着老狐狸离开的方向就一股无名火:“你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么?难道你也饿了?”

“……”

霍玄背过身,从牙缝吐出一句话:“那老狐狸趁你不懂事把你薅去养了,你别被他给骗了!”

诸星子:“你干嘛又说乘风?乘风那么好,你还总是说人坏话,霍兄,你这样可不好!”

“……”霍玄心一梗,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要怄死在这句话里了!

那老狐狸好?

他对这小猪那般好,这小猪怎么就不说他好?

不就是法器宝物吗?他洞里多的是!

想到这里,霍玄转身就走,经过诸星子身边,诸星子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让铁无为将我洞府的法器拿来一些!”

“……”

*

另一边,缥缈的高空之上。

血瞳气若游丝,他此时已经变得尘埃一般小,没了作祟的能力,却觉得自己在不断上升,好像有人在将他拉起。

倏地,一只手将他稳稳接住。

血瞳无法感受那人的气息,自然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他只记得自己本想钻入地底沉睡,待千百年后再想办法出来,怎知一股力量将他弄到了这里……

他根本无法抗拒,待落到那人手上,就确定这是神界中人……这自然不是友!

他以为对方要将他炼化,祈求起来:“饶了我罢!我再也不作祟了!”

话落,却听到一阵缥缈的轻笑:

“本座要杀你,就不会让你从霍玄眼前消失了,若非本座帮忙,你以为你逃得过这一劫?”

“……你、你要做什么?”

“你有转换灵魂之术,正好为本座所用。”

血瞳不解,转换凡人的灵魂对神仙来说并不难,虽然神仙受天规限制,不能在凡间随意乱来,但关系够好,大家也睁只眼闭只眼,哪至于为此救他一个魔君的部下?

血瞳警惕道:“你想要转换谁的灵魂?”

对方顿了顿,叹息道:“吾座下弟子下凡历劫,本该二十年期满归来,如今被一个魔头困住了。他现在变回了人身,破了我的封印,我想再将他的灵魂取回,并不容易。”

血瞳呵呵:“把一个好好的人的灵魂取出,跟直接索人性命并无差别,你直说要借我这把刀杀人便是!”

真是,找人办事儿都这么虚伪!

对方却道:“非也,我不让你杀他,只是让他回来。此人你也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