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公敌 第72章

作者:四火夕山 标签: 玄幻灵异

回去的路更长更久,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山路中,他睡不着。

陈鹤年有时会看天看地,有时会端详自己的手指,拨弄着那根变得普通的红绳,进了大山就没有车子可以走了,只能靠两条腿翻山越岭,大山之后还是大山,路很窄,叶子根还扎脚脖子。

陈鹤年他们还算运气好的,在深山里看见了小小的一条黄泥路,这地方不算荒无人烟,是有人走过的。

没多久,就在路上遇见一个老汉,他把陈鹤年和姜皖当成在外地读书要回乡的兄妹俩,主动提出载他们一程,那是辆牛车,路过了老汉的村子,他们还需要走很长一段山路,陈鹤年早就不记得了,但他有一个特殊的指南针。

他离于林的棺椁越近,他的手上的红绳的颜色越明显,靠这个,陈鹤年顺利到了那座山的山脚。

已经是天黑了。

山体还被白蒙蒙一层雾给笼罩着,在山脚下看不清它的原貌。

可姜皖脱口一句:“这是满周山。”

“满周山?”陈鹤年诧异地看向她。

“满周山下潜龙湖。”姜皖解释说,“这是三阴之地,最适合养尸招魂。”

“自从我和姜皖的魂魄融合之后,我的脑子里时不时会多出一些记忆,这是大祭司发现的地方,他写在卷轴中,我曾见过。”

陈鹤年点头,他上去拨开草丛:“上山,马上布阵。”

半山腰的迷雾比脚下还要重,除了自己,无一物可视,陈鹤年借助红绳走到了感应最强烈的地方,眼前是光突突的一棵树,有黑色的鸟儿在枯枝上栖息。

长命锁和霸王剑摆出来,陈鹤年捡了一根棍子,照着记忆中临摹,直接在地上画阵,圆弧闭合,他把棍子折断成三半插在圆阵的中央,随即咒法念出:“乾坤之法,八卦之灵,迷阵速破,道路显明!”

说罢,他双手一合,鼓掌一声。

刹时间,风声四起,从他脚底生出一股气吹去天上,陈鹤年立于风中,他没叫风迷了眼,只有头发被刮过耳侧。

阵法已成,迷雾很快被这狂风给吹散了。

陈鹤年眼前不见枯木,放眼而去,那是一座湖,湖水没有光泽,没有风浪,他指尖一烫,红绳传来了温度,它在眼前直接变成了一条又长又细的红线,而另一头沉进了湖底。

于林的棺椁,就在这湖中,连他的手上的线都变成了实体,陈鹤年知道他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走过去,顺手就脱掉了身上的外套,丢在草地上。

“你要下湖?”姜皖说,“这湖水有多深,你清楚么?”

“不清楚。”陈鹤年回答,但他三两下就滑到坡底,“但他能给我兜底。”他呵笑一声,“他要害我死在这里,那我变成鬼也得把他从棺材里扒出来,将他狠狠揍一顿。”

他很高兴,也很着急,姜皖看得出来。

“我也能给你兜底。”她说:“至少没有第二个人能下这座湖。”

岸上有姜皖在,陈鹤年倒是放心,他浅浅一笑,一扭头,就直接扎进了那湖水中。

这潜龙湖有多深,他并不清楚,湖水是黑色的,他的举动鲁莽,下去时就只屏住一口气,睁着眼看见的是流动的水痕,黑乎乎的一片,湖水异常的温度就能将人冻成冰块。

陈鹤年都难以适应这样的水温,恐怕这里是没有活物的,紧接着,那红绳就顺着手指缠住了他的整只手掌,将他从水压下拽着往深处去。

奇怪的是,分秒之后,他的身体就不觉得寒冷,在深水中,仅靠闭气自然不够的,但陈鹤年没有窒息的感觉,他耳朵也听不见一点声音,反而鼻子能闻见,是铁锈味儿,那和血一样的气味儿很浓郁。

陈鹤年不像是潜在深水中的人。

那是棺材的味道,陈鹤年想,红绳似乎让他和棺材里的正主建立了联系。

湖水没有灌进他的喉咙里,摇晃在水中的红绳就像一条游动的红鲤。

他直直沉到湖底。

陈鹤年顺着水流滑过去,他已经看见了,那是一具立着的棺材,底端插在泥中,棺材的外壳已经长满了红锈,它被水腐蚀,但看着却依然牢固。

只有一具棺材,水下的世界漆黑一片,这不该是一代帝王该有的待遇,于林在这里睡了千年,这确实是个很冷很寂寞的地方。

陈鹤年已经飘到了棺材面前,他的头发都冲到了脑后,每一根都漂浮着,他的手触碰到了棺材最外壳的那层铁,正摸索着想靠蛮力将它打开,可就轻轻一划,那锋利的锈就先将他的手指割开了一道口子。

陈鹤年的手弹开,他流出的血自然会直接融进水中,但他看见那像细线一样的红色没有自然飘散,而是直接流进了棺材里。

陈鹤年盯着棺材,他看见了熟悉的黑雾从缝隙中钻了出来,它将棺材包裹,直接像硫酸一样腐蚀掉了外壳,他还没有看见棺材里的人,就被突然冒出一股力吸了过去。

他不是鱼,在水里可不敏捷。

恍惚间,陈鹤年的手跟另一只陌生的手扣在了一起,那是人的手,骨节分明,长得像筷子,他又重新感受到了温度,这手是冷的。

手掌贴在一起,那根红绳首尾相触,一道光闪了出来,射进了陈鹤年的眉心,这转瞬间发生的事让他的眼皮重了起来。

这感觉可不妙,陈鹤年靠意志抬起头,他看向已经打开的棺材,恰好撞上一双已经睁开的黑色眼睛,那是比湖水还有深的黑色。

棺材中的主人已经苏醒,而他的魂却像从身体里抽了出去。

陈鹤年身体渐渐往下沉,接着,一只手伸了出来,将他捞进玄衣怀中。

湖面泛起了些许涟漪,可很快又平息,姜皖皱着眉头看着,这时,她握着的剑突然一震,刹那间抬头,天上的月亮不知几时染上了鲜艳的红色,赤月出,有大煞。

陈鹤年已经成功了?但他还没有出来。

姜皖在岸上来回走,耳中却听见了异响。

咚€€€€咚€€€€

咚€€€€!

那是钟声!

左贺站在山中,听见了从山顶传来的异响,林中震出乌泱一群飞鸟,钟声一直在响,不仅仅是天阴派,南派,北派,都齐齐传出了钟鸣,这声音仿佛隔着万里也能传进道门中人的耳朵里,让他们站在一具大钟前。

天阴派的弟子纷纷往山下赶,左贺也赶紧跟上去,他心里记着,刚刚耳中的诡异回响,一共有整整十五下。

到山脚时左贺才停住,他看着胡不孙正在紧急召集弟子,夜半十分,能如此兴师动众,只能说明,人世中存在一个强大的对手。

他瞳孔骤然一缩,终于意识到那钟声代表这什么。

那是代代老祖宗留下来的箴言:

警世钟,动十五。

鬼王出,祸人世。

只要这钟声响起,道门就会齐聚。

那鬼王是谁?

左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第71章 姜鹤年(一) 那还是个孩子,却也是个……

陈鹤年正混沌着, 不知道自己的魂在往哪里去,他就听见了一阵儿哭声,起先很弱, 像猫儿似的,后来像个烧开的开水壶,又尖又细,听了有一阵儿,才发觉,那哭的竟然是他自己。

不是他,而是他的身体。

他降生了。

姜武元年,六月初一落了第一场雨,民间有了瑞年之喜, 初二天就晴了,原是颚阳宫的陈王后诞下了一位王子,那是姜王此生第一个儿子,是比天还要大的喜事。

鹤年,是姜王与王后为其取的名字。

陈王后与大王比民间和睦夫妻还要恩爱,所以姜鹤年一出生,宫里人人都说,这几日去东宫打扫时总听见有喜鹊在叫,看样子, 这冷清地要住进位主子了。

姜王喜爱这个儿子,却没怎么抱过, 刚出生时,他只匆匆瞧了一眼,就交由奶娘照顾,婴儿的模样不俏, 脸蛋太红毛也不齐,活像个小猴子。

王子在王后宫中照料,姜王空闲之时都会瞧上几眼,日子一久,长得总算有模有样了,脸蛋是白的,有些粉气,头发也齐了,姜鹤年睁开了眼睛,他有五分像生母,陈王后可是个英俏的美人,看那双眼就像站在碧水上看里头的墨石子。

可王子除去降生后的啼哭,就不哭不闹,像个哑巴,医师未探究原因,姜王决定于满月之际举行一场祭天仪式,由大祭司赵阴阳主持。

帝王已拜天地,祭文已念,宫人将姜鹤年抱过来,递到了姜王怀中。

台上正在击鼓,天坛下群臣叩拜,祭司舞到了王和王子面前,那张森严的面具装满了婴儿的眼睛,襁褓中的孩子是醒的,可他只是看着出奇的宁静,祭司用观音草着露珠轻轻扫过王子的脸颊,一点露珠落于眉心,那观音草竟就枯了。

大祭司一惊,从怀中拿出块宝镜往王子脸上一照,口中愤骂出两句咒语,宝镜压下去,姜鹤年身上射出一缕黑烟,消失在天际。

接着,姜鹤年就眉心一皱,姜王怀中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原是有鬼邪在姜鹤年降生后就附在他的身体上,屏蔽了他的五感,所幸在皇宫中,有姜王龙威所震,才没叫婴儿被鬼邪吸去了精气。

大祭司赵阴阳不仅会古老的蚩南蛊术,还精通道法,姜王礼待重用之,却不曾想有一日,他也会跪在这颚阳宫的正殿外。

赵阴阳正是为了姜鹤年主动面谏姜王,他句句出自肺腑,为那幼儿着想:“殿下命格不凡,乃是千年难遇的极阴之体,殿下此生易遭鬼邪侵扰,贼人迫害,只有从道,方能用道法护其一生平安。”

那高阶上的帝王沉默一刻,只说出一句:“赵阴阳,孤可有薄待你。”

帝王的脸庞蒙上阴霾,赵阴阳惶恐,立即跪地伏首:“大王赏识臣,重用臣,如此恩情,臣此生难忘。”

姜王道:“可你现在却在告诉孤,孤的儿子要去做一个和尚,他是太子,是这姜朝未来的主人,赵阴阳,你再告诉孤,此事何解。”

“禀大王。”赵阴阳答:“臣还有一法,让宫匠用重银刻制一枚长命锁,叫殿下时刻佩戴,臣会在东宫布下阵法,防范邪灵,但殿下在满六岁前不得踏出东宫半步,宫中也需减少杀戮,为殿下祈福。”

姜王的怒火这才消退:

“准。”

那日之后,姜王便下旨封禁东宫,撤去了王子身边众多宫人奴仆,只由奶娘和陈王后亲自照顾,为此,关于陈鹤年都流言四起,宫人都说,东宫的主子体弱险些早夭,如今只能静养连房门都不能出。

陈王后为此忧伤消瘦,姜王更是勃然大怒,在宫中仗责了数十人。

姜鹤年本人并不知道,他相安无事地长到了两岁,这时,他已有两尺高,能随意在东宫中走动,近几日还落了雪,他身上裹着狐裘,头发是奶娘梳好的辫子,他会坐在屋檐下抱着手炉看雪。

他说得最顺口的两个字就是母后,但那个寒冷的冬天过后,他就再难把这两个字叫出口。

陈王后在他两岁那年产下了一位公主,却也因此薨逝,姜王大悲,除了东宫,皇宫都挂满了白绫,和雪是一个颜色。

他在王后下葬的最后一天出现在灵堂,由奶娘牵着,在一具棺材面前跪拜,他没有看见父王,只有些妃子和母族亲眷。

灵堂中跪着的人都在哭,王悲,宫中则不敢出现笑语。

那棺材是黑色的,姜鹤年走得很近,看见了母后故去的容颜,奶娘一直在安抚他,担心他会受惊。

姜鹤年并不害怕,他只觉得奇怪,因为他看见了两个母后,一个在棺材里躺着,一个则正站在他的面前,站在哭泣的人群中央。

母后像往常一样,立在那里,轻轻对他笑。

他想把母后两个字叫出来,但陈王后却在对他摇头,那是不能做的意思,他能看懂,所以他闭住了嘴。

他只是来这里拜了一次就被人牵走了,姜鹤年回到东宫,一路上,他默不作声,只是悄悄地往旁边看,他的母后就跟在他的身旁。

只是母后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她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到夜晚,他回到寝殿的床榻上,却在半夜听到了细细簌簌的怪声,有人在殿外吼叫,他惊醒,起身打开殿门往外看,殿外没有烛火,也没有人。

屋外的风雪吹了进来变成了他母后身上披着的衣袍,陈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她的衣摆下有血。

姜鹤年和往常一样钻进母后的怀里。

母后用像雪一样冷的手把他抱到床上,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她什么也不用说,就可以哄他入睡。

竖日。

陈王后下葬。

姜鹤年就再没有见过母后,奶娘告诉他,陈王后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