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秃子小贰
面前的浑浊渐渐散去,他看见了一张婴儿圆胖的脸,正趴在他身上,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哇哇嘎嘎呀……”
婴儿说着含混不明的话,用沾着口水的小手摸他的脸,又埋下头,啃他的肩膀,娇嫩的牙龈在他肩上摩擦,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关阙很想开口问他是谁,很想转头看看周围。但他口不能言,手足不能动,甚至连眼珠都不能转动,只能看见那婴儿毛绒绒的发顶,还有头上的天花板和正对着的房门。
他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甚至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得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像是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醒宝,爸爸去下后院,你就在这儿陪父亲玩。”
他听到了一道清朗的声音,这才发现身旁还有人。他觉得这声音很好听,而且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他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脸,俯身和他对视着。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有着一双漂亮明亮的眼,脸上还带着浅浅笑意。他在看清这人的瞬间,目光便没法从他的脸上移开,只觉得像是终于看见了渴望已久的东西,空荡荡的胸口也被迅速填满。
他很想问你是谁,能不能把我扶起来,但那人又移开了视线,抱起还在他肩上啃得吱嘎作响的婴儿。
“醒宝,你又糊了父亲一身口水。”
他看见那人将婴儿举了起来,婴儿便咯咯笑,在空中扑腾着两条肥短的腿。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看见他竟然将婴儿放在自己腹部位置。他想提醒他婴儿会滑下去,不想婴儿却微微下陷,像是他的腹部中空一般。
他有些茫然,却见那人又拿起自己的两条胳膊,将婴儿整个圈在怀里。
而出现他视野里的胳膊,那竟然……竟然是两根白骨?
他心头剧震,想看清楚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胳膊,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头疼袭来。接着他整个人失去意识,又沉入那个黑暗的世界,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睡了多久,当那道光亮再次将他唤醒,待到盖在眼前的迷雾散去,他便看见了婆娑树林和满天星光。
“阿宝,你还要多久才醒啊,我想你了,我想你……”
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只是这次语带哽咽,像是在哭。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一双手握住,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便再次看见了那个人。
他比自己上次看见时,头发长了些,在脑后扎了起来。他依旧那么好看,不过那双总是带着笑的漂亮眼睛,此刻却盈满泪水,也盛满了浓浓的哀伤。
你为什么要哭?谁惹你伤心了?
他看着那人的眼泪,只觉得心口的位置比上一次更空,冷风灌入又吹走,冰凉得没有丝毫温度,却又能感觉到阵阵疼痛。
你别哭。
我想看你笑,看你开怀地笑,想看你眉飞色舞,没有半分忧愁的模样。你笑起来肯定很好看,就像散发光芒的恒星,再多的阴霾都会被你驱散。
“阿宝,我好想你啊,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他觉得阿宝这个名字同样很熟,同样也想不起究竟是谁。他很心疼这人在这样的深夜,流着泪哀哀地求,他觉得自己要是那个被他这样央求的人,不管他提出什么,自己都会答应,哪怕是粉身碎骨都可以,只要他别再这样哭了。
那人像是喝醉了酒,手里空瓶掉落在地,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他心里既欢喜,欢喜他能和自己贴得很近,又有些遗憾,因为这样就看不见他的脸。
“阿宝,阿宝……”他一直在喃喃地念,紧靠着他的身体有些发抖。
你不知道这样的天很冷吗?为什么还呆在这儿不回屋?快找个地方避避风,裹上毛毯,点燃火炉。只要身体暖了,你就不会那么伤心,也就不会哭了。
他只恨自己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没法提醒他回家去,也没法将那冰冷的身躯揽入怀中。
就在他万分着急时,那剧烈的头疼再次袭来,也将他再次拽进了那个黑暗昏沉的世界中……
“我中途一共醒来过七次,一次比一次清醒,也逐渐记起来了一些事。最近的一次是三个月前,我醒来后,终于把一切都想起来了,但不能使用精神力也不能动弹,只清醒了三天,便又失去了知觉。”
“这是我第八次清醒,我睁开眼就看见了他,纪醒。”关阙的手抚摸着纪九的脸颊,“他长得很像你,有一双最漂亮的眼睛,不过我把他吓坏了。”
“也就是眼睛像我,其他都不太像,我倒觉得他长得像你。”纪九满脸是泪,却又带着笑,“也幸好有他,不然我可能依旧没有发现你已经清醒,被你给瞒过去了。”
关阙侧过头沉默,纪九按住他那只想要从自己脸上收回的手。
“阿宝,你用了五年的时间才复活苏醒,要是再用五年时间,应该可以生出新的血肉。但如果你一直只能像现在这样,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奇迹。”
纪九低头在那指骨上轻轻吻了吻:“不要觉得我会在意你是什么模样,你此刻能站在这里,能和我说话,能牵着我的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关阙慢慢转回视线,低声问:“如果我一直这样子,你也很满足了吗?”
“当然,我不再奢求其他,这是我的肺腑之言。”纪九眼里闪着动人的光亮,“我现在觉得好幸福,幸福到感觉这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总怕这其实是我的一场幻梦。”
“可你前两天才说,你很想我那个。”关阙迟疑地道。
“哪个?”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那个。”
纪九愣了下,张了张嘴。
接着又张了张嘴。
关阙便沉默地和他对视着。
第75章
星光照亮了这栋小院,也照亮了那具靠坐在躺椅上的白骨,还有依偎在他身侧的纪九。
“平常我也会让你陪我,一起坐在院子里。”纪九靠在关阙肩头,神情满足地半阖着眼,“我总是在想,要是你这时候醒过来就好了,哪怕是只能和我说上一句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感觉到关阙在看自己,不待他声音在脑中响起,便懒洋洋地道:“提醒你一句,我现在很开心,所以别说那些让我扫兴的话。”
关阙没有出声,只抬起一条胳膊,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片刻后,纪九用脑袋碰了下关阙的肩:“哎,问你个事。”
“什么事?”关阙也提醒,“我现在很开心,那些扫兴的问题就不要问。”
“就这一次,以后不问了。”纪九的手指挠了下他的身体,“行不行?行不行?”
见关阙默许,纪九便问:“我在想啊,假设你一直长不好,那你会不会说些让我离开你,重新去找个人之类的话?或者为了让我死心,就干脆偷偷离开什么的,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你想重新找个人?”关阙猛然提高音量,并立即坐直了身体。
“这是个假设的问题,而且假设的对象是你,不是我。”
“你想找谁?”关阙声音紧绷,还隐隐带着威胁。
“嘶……轻点,你勒着我的腰了。”
关阙手臂放松了些,但依旧警觉地盯着他。纪九便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又笑道:“我不想找谁,我只要你。这些问题你也不用回答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答案,而且很满意。”
关阙看着他闪亮的眼和愉悦的笑容,突然有些不太自在地侧过头,低声道:“……其实就算那个暂时长不出来,不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我没提那个啊,是你自己在提。”纪九又亲了下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其实你这模样也挺俊的,有种嶙峋的美,骨感的帅。我也并不是那么急着想让你长出血肉,就这样也不错的。相信我,这是我的真心话。”
关阙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离开藤谷星的那天,我找到了艾阿扎吗?”
纪九一愣:“当然记得,你还从他那里拿到了智慧之心。”
“他在和我分开之前,让我以后一定要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纪九问。
“他说他要告诉我关于这块陨石和世界的秘密。”
“陨石和世界的秘密?”纪九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反应很快地问,“那他是不是知道让你彻底恢复的方法?”
关阙道:“我不确定。”
纪九侧头思索:“陨石的三块碎片便能让你抗住铦电,还能恢复意识,那么它也肯定能让枯骨再生血肉。而艾阿扎的秘密,也许能加快你恢复的进度!”
他霍地抓住了关阙的肩,激动道:“那个艾阿扎在哪里?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找他。不,我等不及了,马上去把他们叫起床,简单地收拾一下,半个小时后就启航出发。”
他立即起身,就要往屋子里走,却见关阙没有任何反应,只坐在躺椅上看着他,便问:“怎么了?”
“不是说不着急让我长出血肉吗?”关阙幽幽道,“嶙峋的美,骨感的帅。”
纪九停下脚步,双手慢慢抄进裤兜,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也不看关阙,只道:“你说你这个人,总是在一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上和我较真。”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关阙轻轻笑了声。那笑声短促低沉,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让他的心脏也似被什么挠了下,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来。”关阙对他伸出了手。
待到纪九在身旁坐下,关阙将他揽进怀里:“不着急,我还想和你好好聊聊,听你说说这几年所有的经历。然后你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再出发。”
纪九便靠在他肩上,喃喃道:“这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一晚上肯定说不完。”
“那就慢慢说,从头说。这几年我没陪着你,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纪九在他肩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片刻后缓缓开口:“当年你出事后,我第一个落脚点就是M463。那是一个遍地冰雪的行星,我把飞行器降落在一座镇子附近的山坳里。吴思琪去砍木头,我就搭建房子,雀宝小小的一只鸟崽,自己毛都没有长出来,还要留在飞行器里看着醒宝,喂奶换尿片什么的。”
“你那时候也刚分娩,还不到一个月吧?”关阙低声问。
纪九听出了他的心疼,便道:“我身体好,倒没什么感觉。”
“怎么会没感觉呢?”关阙抬手抚上他的脸,大拇指珍惜地轻轻摩挲着他的皮肤,“M463离我出事的地方很远,之间隔着两个星系。那并不是一颗适宜初生婴儿生活的地方,应该是飞行器能量不够,所以你才迫降在了那里。”
“要保持舰内温度,便要一直启动动力装置。在能量不够的情况下,你当时一定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只想着快点搭好房子,然后去镇上买控温器,让两个孩子住进房子里去。”
纪九并没有说得特别详细,但关阙却将所有前因后果都猜了出来,让他不由有些发愣。
“用了多长时间盖好房子的?”关阙又柔声问。
“星舰能量不足,所以我当时只潦草搭建了一间房,就赶去镇子买了恒温器。”
“潦草搭建一间房,最低也要花上大半天。那里离镇子多远?你怎么去的?”
“不太远,而且有冰路。吴思琪去山上抓了几头山羚,做了个雪橇,我就乘雪橇去的镇子。”
“你当时穿的什么衣服?那星舰上没有冬装。”
“你放心,我没有冻着,我裹了几层被子和毛毯。”
关阙点点头:“你搭建了一间房,再去镇上买恒温器,就算你坐着雪橇,到了镇上也已经天黑了吧?”
“……是的。”
“然后大半夜的再赶回去。”
纪九原本想说几句轻松的话,再笑着将这些事给翻过去。但面对如此敏锐的关阙,在他那已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他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口。
这五年来,他很少去回忆当时的那段经历,实际上当时他也并不觉得苦,只想着动力装置随时会关闭,得快点搞出一间温暖的房子。
但此刻靠在关阙的臂弯里,听他用温柔怜惜的声音细细问询,突然就觉得很委屈,特别委屈。而那个漆黑的夜晚,孤寂的冰河,沁骨的寒冷和呼啸的风雪,也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半晌后,他轻声道:“是的,我那时候很冷,很累,而且很想你,很想……”
说完这句,他便红了眼眶,有些仓促地转过头看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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