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秃子小贰
正在检查工具箱的关阙也听到这声音,转过身,看见纪九正在用力掰那蛋壳。
咔嚓几声响,整个蛋壳顶被揭开,一只光秃秃湿漉漉的鸟头探出洞口。它圆溜溜的眼珠盯着纪九,张开淡黄色的小尖嘴:“啾啾。”
雏鸟爬出蛋壳,在石板地上摇摇晃晃地走动,一脸好奇地打量四周。它虽然刚出世,个头却有成年鸡大小,长相也和秃毛鸡无异,身上只有稀疏的绒毛,脑袋上顶着一小撮,紧贴着光秃秃的头顶。
纪九满脸惊奇地看着,又问关阙:“这是扈恣吗?和它妈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没见过幼年扈恣,不确定。”关阙道。
“应该是的,那个窝是扈恣的窝,它总不能守着别鸟的蛋。”纪九无奈地搓搓脸,“现在蛋羹没了,变成了鸟崽。它妈虽然心术不正,可稚鸟无罪,总不能刚出壳就把它给烤了。”
既然食物没了,关阙便去树林里找吃的。纪九看了看正在四处溜达的鸟崽,对着他的背影道:“阿宝,别把那扈恣尸弄回来,当着它的面吃它妈,不太合适。”
纪九见那鸟崽浑身湿漉漉的,便瘸着一条腿,去那堆物品里翻出一条毛巾,将它身体擦拭干净。
“啾啾。”鸟崽歪着脑袋看纪九,亲昵地叫了两声。
“我可不是你妈,你妈刚才想杀我,现在就躺在林子里面。”纪九想了想,“你自己能活下来吗?会捕食吗?个头这么大,应该可以捉点小虫小虾?”
“啾。”鸟崽听不懂,只将脑袋在他手上蹭。
纪九注视它片刻,叹了口气:“随你吧,你想要呆在这儿就呆着,跟着我先住几天。”
鸟崽被擦拭干净后,稀疏的毛羽蓬松了些,头顶还有一小戳红毛,看上去稍微没有那么丑。它偶尔发出稚嫩的啾啾声,眼神天真懵懂,模样却又似一只拔了毛的老母鸡,让纪九心情有些复杂。
半个小时后,关阙终于返回。他手里拎着一只羊羔大小的野物,随手丢在石板地边缘,便去整理从舰上带回来的那堆物品。
纪九虽然脚还疼着,却也自觉地撑着拐杖起身,将那野物提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左边。
“你提着它去哪儿?”关阙问。
纪九解释:“那边有水声,好像有条河,我拿去处理干净。”
关阙看着他不做声,他又道:“我们两人分工,你负责捕猎,那么我就负责清洗剖杀,这很公平。”
纪九说完,便提上那只小野羊,拄着拐杖,慢慢走向水声方向。鸟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几次差点把他绊倒。
不远处果然有一条小河,在林子里蜿蜒穿行,因为刚下过一场暴雨,河水有些湍急。
纪九在岸边坐下,将野羊丢在面前,一刀刺进颈部,旋转一周,干净利落地切掉羊头。
他将羊头扔在一旁,鸟崽立即凑过来,被他抬手挡住。
“脏,别碰。”
“啾啾。”
“等会儿吃干净的。”
纪九割掉野羊头,便开始剥皮。他出任务时经常在野外捕猎食物,所以动作很是熟练,很快就将整只野羊剥离出来。
“啾啾啾啾……”鸟崽闻到血腥味,只朝着纪九不停地叫。
“这是生的,等会儿煮熟了给你吃。”
“啾啾啾……”
“你还小,正是喝奶的年纪,吃生肉对身体不好。”
纪九话虽这样说,还是切了一块肉,再切成一小堆细条,喂给了鸟崽。
剥掉野羊皮,就该清理脏腑。纪九握着匕首缓缓剖开野羊腹,露出热烘烘的内脏,一股浓重膻气和血腥气也迎面扑来。
他嗅到这味道,突然生起了恶心感,胸腹开始闷胀,没忍住发出一声干呕。
“啾啾。”正在吃肉的鸟崽停下,侧头看着他。
纪九紧闭嘴平复那恶心感,但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原本腹中空空,所以也只是不断干呕,只发出撕心裂肺的动静。
膻腥味不断往鼻里钻,纪九越来越受不了,只得起身去上风处坐着。他休息了会儿才终于平复,擦掉脸上的泪水,揪了两把树叶,揉成一团塞进鼻孔。
纪九继续去处理野羊,虽然用树叶塞着鼻孔,却也偶尔能闻到丝缕气味。他只得侧头朝着另一方向,忍着恶心,将野羊匆匆清洗干净。
待到将一切收拾妥当,才带上鸟崽离开了河边。
纪九回到小营地,将野羊交给了关阙。他自觉自己也干了活儿,所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休息,背靠一堆物品半躺着,欣赏关阙做饭。
关阙将羊肉放到一块已清洗干净的石板上,用一把军用刀切块。纪九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就体会到了当初自己杀钢鬣兽时,关阙坐在一旁观赏的那种惬意和快乐。
想到钢鬣兽,他又想起在H58的那一个月,关阙总是在吃木薯,从未见他吃过肉。
“你是不是吃素不吃荤?要不这样,你把肉烧好后,去给自己刨点树根什么的?”纪九伸手摸着靠在腿旁的鸟崽,语气亲切地问道。
关阙往锅里加水,淡淡道:“我不吃钢鬣兽肉,是因为肉里含有和晶核相克的物质,如果同时食用,会冲淡效用。”
此时已是傍晚,恒星欲坠未坠地挂在海平线,半边天空燃烧着火似的红云。
纪九半眯眼躺着,耳边是关阙做饭的动静,勺子在锅上轻撞,汤汁翻滚出咕嘟声响。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到银辉星,但他在离开这颗星球之前,就不能和关阙成为敌对关系。不过有了那个密码盒,他俩便是一种微妙的,已达成某种平衡的,双方未挑明却已默认的合作关系。
纪九正在胡思乱想,鼻尖就闻到一股肉香。他支起脑袋,看见关阙正将做好的野羊肉分盛到两个饭盒里。
“啾啾。”鸟崽也闻到了肉香,伸长了脑袋往那边看。
纪九很自觉地起身,拄着拐杖去端了一碗,又返回坐下。他先给鸟崽丢了一块,再舀起一块肉喂进嘴里。
他没想到那野羊长相粗糙,肉质却很嫩,关阙的手艺也出乎意料地好,一口咬下去,软烂不腻,鲜香四溢。纪九这段时间吃的全是机器人胡乱做的饭,不求味道,只求果腹,现在尝到这样美味的野羊肉,感动得差点流出泪。
“好吃,太好吃,绝了,真绝……”他被烫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不停地夸。
但还没吃上两口,他便停下声音闭上了嘴,神情有些古怪。
野羊的膻味被除得很好,仅剩下的那点腥也被关阙的厨艺压得死死的,但这时突然就尝到了一丝。
虽然很淡,却迅速攻占了他所有味蕾,让他瞬间感受不到其他味道,只觉得满口腥膻。
纪九坐着没动,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拼命压制胸腹的闷胀。他发现关阙看着自己,便勉强挤出几个字:“好,好吃,好吃。”
话刚出口,腥膻味便冲入鼻腔,他终于忍不住侧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干呕。
纪九连接呕了几声才止住,他喘息着坐直身,眼泪汪汪地转过头,看见关阙就端着饭盒,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不是,是真的香,非常好吃,你这手艺真的绝了……呕……”
关阙转身,端着饭盒去了石板台边缘,坐去那儿的一块大石上。纪九擦了擦嘴角,神情有些讪讪,只一边吃一边喂鸟崽。
可还没吃上两块,周围光线迅速变暗,天上也突然响起雷声。纪九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只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那漫天红霞就已经成为压顶乌云。
他看着天空,正在怀疑又一场大雨即将来临,那雨点便铺天盖地浇落。
“这到底是什么鬼天气?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纪九赶紧掀开身后盖着那堆物品的篷布,整个人钻进去坐着,鸟崽也钻进来,蹲在他的两腿间。
纪九从篷布下探出头,看见关阙竟然还坐在原地,便冲着他喊:“阿宝,下雨了,别坐在那儿了,快来这儿躲一下。”
关阙端着饭盒走了过来,站在低矮的篷布包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连成了道道水线,就像在脑袋一周挂了几串珠帘。
纪九从没见过他这样狼狈,没忍住笑了声,又赶紧敛起神情,抬手将旁边的篷布撩起:“快进来吧,别站外面淋雨。我知道你觉得淋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碗汤可不这样想。何况这儿也没外人,你躲雨也不会有人笑话你。虽然有只鸟,但是它也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
鸟崽正昂着脖子吞肉,纪九眼睛看着关阙,却抬手将它脑袋往下压了两次,像是在点头。
关阙沉默地钻进了篷布,在纪九身旁坐下,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只能伸在雨幕里。纪九将自己的饭盒放在面前,左手撑起两人头顶的篷布,右手拿起勺子舀了块肉。
“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先吃吧,不然凉了味道就不好了。”纪九道。
两人坐在雨帘后,纪九边吃边说,关阙偶尔会简单地回上一两个词。
“这颗行星的气候捉摸不透,大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们得想法早点离开这里。对了,那锅汤不会有问题吧?锅盖是盖上的吧?”
“盖上了。”
“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你做饭的手艺真的好。最原始的食材,最简单的调料,你却能做出大厨的味道——”
纪九突然停下声音,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雨帘,脸色一点点涨红。
接着伸了两次脖子,发出了两声干呕。
正在咀嚼的关阙也顿住动作,闭上眼睛,额角绷起了两条青筋。
“不好意思。”纪九揉着自己胸口。
关阙将饭盒放在地上,脸色有些不好:“你不想吃就别吃,但不要再发出这种声音。”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纪九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能把这野羊肉做得既美味又恶心的?哎,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呕……”
“出去!”关阙喝道。
纪九双眼噙泪地看着他,又出言提醒:“阿怪,这可是我搭的篷,你抬头看看,撑着篷的是我的手。”
关阙也不和他争,弓起身就要出去。他转身去端自己饭盒,却发现鸟崽正将整个脑袋从那饭盒里拔出,嘴里还叼着一块肉。
一人一鸟对视着,关阙面无表情,鸟崽歪着脑袋,那双圆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关阙便也不再去拿那饭盒,只钻出篷布,走到石板地的边缘站着。
大雨滂沱,他淋着雨,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远处雾蒙蒙的海面,眉头拧得死紧。
大雨持续了半个小时,夜晚很快来临。天空上挂满了繁星,蓄能灯亮起,照亮了石板台这一方空地。
地上搁着十几根碗口粗的圆木,关阙用重型军刀将它们劈开,纪九则用楔钉将那些木条钉在一起。鸟崽在玩地上的一卷细绳,脚爪将它们拨得一团乱。
这星球上降雨太过频繁,为了防止半夜再被劈头盖脸浇一场,两人得赶着时间搭出帐篷来。
他俩都上身光裸,关阙穿着长裤,纪九却只穿了一条深绿色的四角内裤,而旁边树林的灌木从上,横七竖八地铺展着他们的湿衣物。
纪九钉好两根木条,一边揉手腕一边去看关阙。
关阙侧对着他劈一根圆木,肌肤上附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当他抬臂或是落刀时,那些汗珠随着他的肌肉线条流动,整个人散发出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纪九看着他块垒分明的腹肌和延伸向下的人鱼线,直到察觉到有些异样,抬高视线,才发现关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动作,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纪九便朝他点了下头,转开视线,继续用楔钉钉木条。
半个小时后,两人各自完成了手头上的活。关阙撑好成形的木架,再在外面罩上防水篷布,便做成了一间简易却牢固的木屋帐篷。
关阙打开一个军用睡袋,铺在了木屋左边,纪九便也铺了一个在木屋右边。木屋内空间不大,两个睡袋之间只能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
鸟崽要往纪九的睡袋里钻,纪九将它捉住,用毛巾在篷布帘子旁给它做了窝,机器人也拿进来,搁在自己睡袋的脚那头。
做完这一切,纪九去捡回两块长短适宜的木板和绳。他疲惫地坐在睡袋上,揉捏自己胀痛的小腿,再拿着木板在腿上比划。
他准备自己动手固定断骨,一番心理准备后,将木板小心地靠在腿侧,绳子绕上,倏地拉紧。
“啊!!”虽然知道会很疼,但那疼痛袭来的瞬间,他还是没忍住痛呼。
砰一声响,面前地上突然多了个医药箱。他喘着气抬起头,看见了关阙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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