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骨 第11章

作者:十三把剑 标签: 玄幻灵异

楚婕端着水杯,把吸管送到凌启嘴边:“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威利哥都几乎没事了,你却睡了整整二十几个小时,唉,怎么样,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病床被其他人摇了上来,凌启有点迟钝地摇头,张嘴叼住吸管。他自己倒没有生病不舒服的感觉,只是觉得似乎睡了好久,浑身没力,脑子也有点懵圈。

好在大伙儿也没指望他给什么反应。

凌启一边小口小口地吞咽温水,一边听着同门们絮絮叨叨的慰问,偶尔摇头点头。

外面阳光微黄,墙上挂钟指着的是五点。因为之前检查的时候清醒过,他对自己眼下的处境倒不完全陌生,只是听着也能大概理清楚情况,这是他入院后的第四天,自己昨天早上发了会儿烧,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都好好照顾自己,威利哥多顾着点启子……啊!”

已经过了医院允许的探视时段,护士再一次来赶人离开病房。金阳被楚婕推着离开,跨出房门的前一秒嘴里还在喊着明天见,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房门啪的一下关上的声音打断,声音骤停。

凌启眨眨眼的功夫,病房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他与威利相对无言。

有些尴尬。

在同一间病房住了四天,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清醒着单独相处,但这个人……是正常的威利,而“那个威利”不知所踪。

凌启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理智告诉他,同一个壳子底下究竟是哪个人格并不见得有那么重要,但他实在没办法不在意。毕竟先与眼前这个人恋爱又闹掰,在地底下却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如果不区分开来的话,他更不知道该面对自己。

凌启坐在自己病床上,转头看了隔壁床位的威利一眼,却又匆忙挪开视线。

沉默持续了有半分钟,他才找回魂魄,勉强想了个借口,背过身把自己缩回被窝里:“我先、休息了。”

快到夜班医生巡房的时间了,走廊上溜达的病号也都回到自己的病房里,整个住院部安静得让人心慌。

凌启没有听见回答。只是半晌后,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同样穿着病号服的身影从床尾绕到他的面前,脸上写着关切。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高大的身体挡住了玻璃窗外投进了的光线,把凌启笼罩在投影里,有一瞬间的发冷,像极了地底那股阴寒。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裹紧身上的被褥,却没有抬头:“……没有不舒服,只是困了,想再睡一会儿。”

“好,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叫我。”

威利点头。说完却不回自己床位,搬了个椅子在凌启床边坐了下来。

病房里只有他们俩,没有护工——似乎一开始是有的,但后来威利以什么理由拒了回去。凌启看着床单,威利看着凌启,投下的视线看不出任何异常,礼貌、温和、平静。

十分钟后,威利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忽然开口问:“睡不着吗?”

“……嗯。”凌启还是维持同一个姿势。

“那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说什么?”

“说说——我们被埋在地底时发生的事情?”

凌启呼吸一窒,心脏霎时间怦怦跳动起来。

他终于愿意抬起头去看威利,但那张脸上并没有多余的什么东西,眼神也是清澈如一,似乎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你还没醒的时候我一直回忆地底发生的事情……因为救援队说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昏迷在另外一处安全的岩洞里,周围还有我的脚印,但这些我完全没有记忆。”威利稍稍俯下上半身,靠在床边的护栏上:“我只能记起和你一起清点了物资,后面就断了片,完全想不起任何事情。医生说我头上没有外伤,可能只是饿晕了过去才没记忆,但这与救援队说的根本对不上,况且我们也不可能昏迷这么多天还只是体虚。所以我想知道——你能记起来的所有事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情绪,只是眉眼间露出了淡淡的困惑,不似作假。凌启在被子下面悄悄用手压住了剧烈鼓动的胸口,指尖仍有些抖。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明明“那个威利”也说过威利不会共享到他的记忆,但方才乍一听到地底,还是差点丢了魂,直到听威利说完,才十分克制地吐出紧张的浊气。

“没发生什么。我……记得的也不多。”

凌启很是缓慢地吐字。

毕竟烧了几天,说话时嗓子有些卡顿也是正常,恰好也能借着这份不顺慢慢调整气息,他避开威利的眼,半句话半句话地组织语言:“基本一直在找出口,但是氧气不足,走得很慢。后来隐约听见上面的爆破声,我们就开始循着声音的方向走,最后大概是体力不支昏过去了吧……我也没更多印象了,你或许、是缺氧造成的吧。”

威利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些。

“是这样吗?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哪里不对?”凌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

说不是为什么,他越发冷了,被子下的双腿并拢着缩到胸前,蜷成可怜的一团,像在卑微挽留着仅有温度。

威利见此顿了顿。

“——怎么了?”他又伸手贴到凌启额头上探测温度,“你很冷吗?”

宽大的手心几乎包住了凌启的半张脸,是梦里常出现的温度,热到几乎发烫。

凌启有一瞬间的微微瑟缩。

但几秒后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将脸蹭了上去,本能追随这份温度。

凌启看见威利脸上温和破裂,露出了惊愕与尴尬,就这么定在原地。

这是少有的表情,莫名地叫他心底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冲动盖过理智,干脆扶上那截手腕,破罐子破摔地认下:“嗯,有点。”

威利如梦初醒。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将手缩回去,逃离似的退了一步,鞋底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尖叫。

窗外光线慢慢地开始变深变弱了,屋里没来得及开灯,有些许昏暗。凌启抱着被子,还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却在夕阳的拥抱下被激起了不该有的攻击性,他执拗地盯着威利:“我很冷,这个被子不太保温。”

一秒,两秒,三秒。

雕像似的僵持。

到第五秒,威利才终于动了,却不是走向凌启。他步幅混乱地走到门口按开了灯,又急忙忙地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对上凌启的视线,勉强笑了笑:“稍等,我去护士站多要一张被子。”

凌启闭上眼睛,脱力把自己砸进床垫里。

“不用了,空调调高了就好了。”

他翻了个身,忽然对所有话题都失去了兴趣:“刚才你问的事,我们在地底就只是一直在找路而已,体征良好是因为找到了水源,没有其他更特殊的事件。你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我要睡了。”

“那我们有聊了些什么吗?在地底的时候。”

“什么都没有。”

“没有啊。”威利喃喃自语。他的态度有些怪异,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又看了凌启一眼,忽然叹了口气,脸上就又变回那副礼貌谦逊平和的模样,像极了面具。

“没有就好,可能是我错乱了,抱歉。你好好休息吧。”

凌启点头,没有再开口,看着对方回到另一个床位,身体被护栏挡在视野之外。

他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怅然。

第18章

学校把这次事故大事化小地定为教学事故,压下了外界的大肆报道,不过私底下还是补偿似的给凌启与威利拨了大笔慰问款,并坚持让两人在医院多待了许多天。

凌启对此倒没有什么所谓,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心里也清楚这件事的的确确与学校无关,索性就安心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好在住院的日子不算太难熬,除开各路慰问代表外,同门们日日都换着班来探病,就连江教授也来过几趟,探病时间内病房里总是有人的,最大程度避免了他与威利单独相处。

——是的,来探病的几乎都是学校的人,并未见到威利任何亲属。

凌启就不说了,自多年前父母失联后,他就与孤儿无异,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漂泊无定的一叶浮萍,哪还有什么家人可言。他只是惊讶于威利竟然也没有。

虽然对方从不提及,但威利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教养与气质,很难不让人相信他拥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以前也不知道听谁背地里嚼过舌根,说这位神秘混血小队长的父母定居国外,只有他孤身一人在大陆求学,当年交往的时候凌启生怕提及父母这一话题,倒也信了这个说法,从来不亲口问过,但在经过地底一遭后,这种确信开始摇摇欲坠,甚至一度崩塌。

哪怕只有很小一部分,但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肉体,真的可以承载‘邑’的力量吗?

这样一个非我族类的“人”,有可能会像真正的人类一样出生、成长的吗?

未必。

凌启越想越心惊。

他会在每个万籁俱寂的夜里惊慌失措、难以入眠,忍不住地一遍遍回想地底见到的每一帧画面,又扒开记忆,逼自己回顾曾经那段恋爱的每一个细节。被子上的消毒水味道让他产生了一种现实与幻想相互冲撞的眩晕感,就像是一大团被打乱的数据在脑海中喧嚣起义,无法平息,却也理不出任何头绪。

他连自己都不太认识了,不知道自己在惶惶什么、迷茫什么,心里又总是强烈地在渴望着什么。

常常带着执念入梦,威利或阴冷或温和的两张脸在梦中交织重叠,叫人心惊。偏偏身体对“那个威利”触碰的温度记得无比清晰,凌启时常到后半夜忽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额头一片汗珠,胯间湿热难堪。

说不上想不想、该不该,凌启心中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迷茫,不知该道与谁听。

清玥……清玥并不勤来,只是随着其他同门来两次。凌启试图从她身上看出什么异常,沉着心观察了好久,却只是见她一如既往的活泼外放。避开别人用只有彼此明白的方式试探了一番,可清玥只是睁着疑惑的眼睛看他,似乎一点都不知道属于自己曾经与凌启分享了什么秘密,不知道那13号洞穴下埋着什么东西。

地底白骨出现过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凌启独自抱着记忆,痛苦且清晰地挣扎。

出院的前一夜,值班护士破例默许几个同门待到很晚,等到散场、两人都洗漱完毕躺回病床,已经快到夜里十二点了。大概是兴奋或者其他什么,凌启心里躁动不安,莫名不舒服,自己盯着天花板躺了会,忽然破天荒地开了口:

“你背上的伤口留疤了吗?”

很是突兀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那天之后凌启第一次主动搭话。威利翻身的动作都顿了顿,显然是意料之外,不过只是几秒便很快反应了过来。

“大概留了一点。”他语气如常地点头,“不是很深的伤口,被救援队找到的时候已经结痂,现在完全愈合了。”

凌启没有看他,只是语气冷淡地点了点头:“哦。”

话题突兀地开始,又突兀地结束。过了一会儿,他又无厘头地换了个话题:“大学租的那个公寓间,后来怎么样了?”

公寓间……是他们当初在校外合租的小房子,没记错的话,当初的合同还有一年半的租期。

威利这次答得很是自然:“到期后就退租了。”

“那里面的东西呢?”

“记不太清了,大概有的丢了,有的我留着。”

有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威利坐了起来。他没有再详细地说下去,足足停了有好几分钟,才犹豫道:“……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是当中有你需要的东西吗?”

凌启无声地点点头。

他比谁都明白,在分手几年后向前任问起旧物件是种多么怪异的行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忽然迫切的想问起从前,寻一寻是不是有某些被他遗漏的信息。

凌启声音轻轻的:

“有,我当时有东西没带走。”

嘴巴不受控制地胡编乱造,明明没有。

“如果你留着的话,能不能还给我?”

不是的,他不想向前任讨要什么东西。

“是我的项链盒子,一个绒布丝底的灰色盒子,大概有半个巴掌大,盒盖上是烫印工艺的邑图腾……你应该见过的。”

啊,是了,是有这么一个盒子。

盒子上的图腾是‘邑’吗?脑海里没有任何印象,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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