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骨 第42章

作者:十三把剑 标签: 玄幻灵异

“你赌错了。”

这是邑最后的宣判。

凌启扶着凌航愣愣地看着。从他的角度,能看见邑手中的箭矢正在一寸寸靠近岐槡。他看到岐槡挪开了视线,不看随时可以终结它的邑,却偏偏转过来看凌航。他听见凌航剧烈鼓动的心跳声,他的小弟挣扎着重重摔在地板,发现无法回到岐槡身边,于是哭了,哭得声嘶力竭,极尽委屈。

“哥!不要——!”他转过头来求凌启。消瘦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用还挂着血的手一抹,犹如泣血。

凌启心脏骤停。

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喊了一声邑,声音不算大,甚至有些迟疑。

但邑还是停下来了。

邑扭过头来与他隔空对视,手里的那根箭头停在距离岐槡不到一拳的地方。

凌启张了张嘴:“凌航……会恨我的。”

第65章

“可以不杀它吗?”凌启知道这个要求过分,故而有些踟蹰。

邑直勾勾看了他一会儿。

许久,竟点点头:“可以。”

轻易得出乎凌启意料,他愣了一瞬,急急低头掩饰眉间愧色。

屋子内的一切动静都沉寂下来。大面积损毁的墙外,树影在悄悄缩短,太阳攀爬到了最高处。

一楼大厅。凌启把凌航扶到褪色的布艺沙发上,拆了湿巾为他擦拭泪痕和血迹。

这会儿近距离看凌航,他才更切身地感受到这多年未见的弟弟身体有多糟糕——瘦已经是其次了,凌航甚至有一只脚从膝盖以下便没了任何知觉,视力很差,体温更是保持着不健康的微凉,惨白的皮肤下血管淡到几乎隐形。

只是刚刚十几分钟的清醒,似乎就已经耗光了他的所有体力,他虚脱地半靠在沙发里任由凌启动作,呼吸浅淡而急促。

像是随时会碎掉的玻璃人。

凌启抿着嘴再次细细检查了凌航的手,庆幸自己方才当机立断及时给他的伤做了处理。

做完大概的清理,又去楼上一趟找了床干净的被子。下来的时候身后跟着邑,邑手中提着软绵绵的岐槡,凌启给凌航掖被角的时候,邑也同时把岐槡扔到茶几对面的地毯,重物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于是凌航终于有了反应,扭头直勾勾盯向毫无挣扎之力的岐槡。他想把自己挪到长沙发的另一头,好更靠近对方,但伸出手,却只是体力不支地把自己砸倒在沙发上。

许多年前的沙发不够柔软,这一砸就像要把原就气若游丝的人砸散架,凌航皱着脸缓了七八秒,才泄出几声痛吟。

岐槡是最快有反应的,猛地抬起满是污秽的脸,死气沉沉的眼中溢出急躁。邑倒也不比他慢,只是始终兴致平平地冷眼旁观;凌启比他们都稍迟一些,原本已经转过身收拾东西,闻声回头的时候已是来不及。

他吓了一跳,扔下东西忙去扶。只是手指刚刚触碰到凌航,便被一声爆呵拦住。

“别碰他!”岐槡这一嗓子声嘶力竭,声调都变了形,“你想让他死吗!”

呵得凌启动作停在空中,侧头去看它。于是便见对方口鼻都喷出了黑色的液体,像血,又不是血。

岐槡狼狈地呛咳几声,低头随意将黑色蹭上地毯,粗喘道:“别乱动他,他身体不好,禁不起你的折腾。把我——让我离他近点,我来。”

“岐……槡……”凌航也痛苦地低喃。

这场面,倒像是凌启他们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似的了。

凌启莫名地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十号,便下意识用眼神征询邑的意见。

邑并不看他,将只烧了半截的烟掐灭在两指之间。不紧不慢地晾了几人好一会儿,手腕才微微动了动,于是岐槡腾空而起,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到沙发旁。

两双灰色的眸第一时间望向对方。

大概是感人的吧——只不过那是外人无从理解的情感了,凌启和邑都暂时没法体会。沙发上病得将死的青年探出视线,含了一汪浊泪使劲摇头,而地毯上怪物却并不理睬,自顾自发了很在茶几边角处把自己眉心磕破,须臾间就有绿到发黑的光从它的伤口溢出,有意识般钻进凌航腕上经脉。

肉眼可见的,凌航半溃散的眼神开始聚焦,脸上也渐渐有了不多的气色。他像久旱逢甘雨,无法抑制地发出上瘾者般的喘,而后软倒在沙发里,失神消化着身体的变化。

与之相对的,岐槡则像是被抽干了的血包,趴在地上彻底没了生气,它的身体越发没有了人形,乍一看倒像……一只变异了的巨大蜥蜴。

凌启不可置信地看看它,再看看凌航。

他突然明白凌航的瞳色为什么会是与岐槡一模一样的灰了。

他本以为是岐槡侵蚀了凌航。

事实却是,岐槡抽取自己的力量……维持凌航的生命?甚至从两人的互动上看,这样的行为并非偶然特例,恐怕持续已久。

“你……”待到凌航气喘匀了,凌启才敢尝试性伸手去碰对方脸颊,果然,已经不再冰凉。

凌航却是很快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哥,对不起。”凌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漂浮。

他的目光动也不动地放在地上的岐槡身上,满心被挂念占满。但想想从见面至今,自己都还没能好好地与眼前的胞兄对过一次完整的话,事已至此,他必须趁着自己状态最清醒也最冷静的时候赶紧把话说完。

“是我误会了,没想到又给你惹祸。今天闹成这样不是我的本意,还有以前的事情,应该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抱歉。”凌航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岐槡不是坏人,而且它以后也做不了什么了,你们把东西带走,我们发誓以后再不打扰了,好不好?”

“我没怪你。”凌启皱眉。说罢又觉得自己语气未免干巴,尽力缓了缓神色。

本该说些“见到你已经很开心”之类寒暄的,奈何话到嘴边,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只能转而苦笑问:“你这么说,是不是这次一别,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凌航叹气。

许久,才轻声道:“也许。”

“嗯。”凌启了然,“我们为了这一面花了十年,这不是你的错。”

见凌航状况明显缓和,他伸手把对方扶坐起来,这次难免更谨慎了些,再三确认人坐稳了,才自己拉了个椅子坐到旁边:“那就别急着让我走,至少闲着和我聊聊吧。这些年你——还有爸妈去了哪里?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了?它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身体。”

啪。

客厅另一头的声音适时接在凌启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是邑在把玩它刚刚从楼上随手拾到的老式打火机,随后便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逐步靠近。

凌启无奈地抬头,恰迎上邑伸过来的手,对方轻车熟路地托住他的后脑勺。俯身,给了一个带了点刻意成分的吻,触感滚烫,是邑方才沸腾的热血还未平复。

“我去一趟地下室,在这等我。”邑的眼神因为金瞳的存在而显得冰冷,但收手时,指尖依然温柔滑过凌启面颊。

“你自己?”凌启低声问。

“没事,它暂时没危险。”

没记错的话,之前岐槡承认过地下室藏着护心鳞,还有它的原身。

两人交换了一个互相确认的眼神。 凌启想跟邑一起去的,但思及凌航,余光再瞥见死尸般的岐槡,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点头,目送邑转身离去。

直到邑消失在视线内许久,才回头对凌航道:“没外人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凌航苍白一笑:“或许不知道更好呢?已经过去的事情本来不值一提。”

第66章

故事说长也短,说短,却又好似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凌航已经记不起八岁之前的太多事情了,但他曾一度深信自己是在前八年的人生中透支了幸福,才会一朝堕入人间炼狱。

八岁那年,起先只是随父母逃亡。

远赴陌生国土的生活觉不像想象中的美好,有的只是一路流离,逃离了铺天盖地的通缉,紧接着却被现实砸得头晕眼花。语言是不通的,异国货币是花不出的去,人是被歧视的。

最开始还好,以凌家父母的小聪明,到底还能混上口吃的,混到个屋檐住着。然而在日子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冬天却是先一步来了——那是个冬天每分每秒都在冻死人的国度,凌家父母却还没有能力租到配备充足取暖条件的房子。

大人尚且还能抗一抗,可经过大半年流离失所,已经又瘦又小凌航该怎么办?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平安度过这个冬天。凌家父母急得焦头烂额。万幸好说歹说,社区中终于有一户人家同意接受寄养,于是凌启便暂时地离开了父母,被接进了从未见过的大房子里过冬——当然不是免费的,为此凌家夫妻俩必须更长时间地外出打工,才能付得起托管费。

邻居家很大,全屋铺着足够火热的地暖,壁炉里的火随时随地都在燃烧,吃的是蛋白质丰富的全肉餐,饭后还能分到女主人自己烤制的一块小蛋糕。

然而这却是凌航噩梦的开始。

主人家把他的房间安排在他们上高中的儿子隔壁。

那人长得很高很壮,白天几乎不怎么搭理他,却会在入夜之后悄悄打开房门,粗暴地将手伸进他的衣服里。

他太小了,所以他只是摸。但这也足够叫懵懵懂懂的小孩害怕到干呕了,凌航总是哭,他便掐着凌航的脖子,威胁他不准告状,然后用他刚成年的冲动与恶劣污染了凌航整个童年。

这样的日子凌寒过了三年,这样的记忆填满了异国的三个冬天。他不敢说,一半是因为害怕那只凶狠的狼,一半是因为父母深夜归家时的疲惫。

他总想着再忍忍,再忍忍,甚至告诉自己这无所谓。可是身体依然迅速消瘦下去,性格也不知何时变得越发怯懦敏感。

后来……后来日子突然在某天好起来了,父母将他带离了恶魔的家,踏上返国的路。

从某种意义上说,日子好了点,至少不必再忍受每个夜里男人喷上脸颊的粗喘。

但又有许多地方不好,父母吃了三年底层的苦,又忍不住干回了那些行当,东躲西藏的日子再次开启,给身体又压上沉重的负担。原先只是体弱,在这过程中算是彻底垮了,有时上边追捕力度大,凌航病上个两三月也没能就医,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扛着,活过来,却也毁了根基。

凌航时常觉得痛,痛到彻夜难眠,却不敢哭出声音,但他不知道自己是病出了幻觉,还是身体哪个地方出现了毛病。

父母自然也心疼他,也愧于过去三年的忽略。所以每躲过一阵风波,都会想方设法找到各种补药往他身体里填,奈何早已无济于事,每次堪堪补上一点,很快又要拖着未愈的身体到处潜逃。

他们逃到山里,父亲小腿不甚中弹,危急之际父亲独自钻进相反方向的深林,用自己换取妻儿逃出生机。

那天雨很大,母亲凭着超强的方向感甩开追兵,下一秒却在他眼前失足掉进万丈悬崖。

本就无甚支撑的人生彻底塌了。

凌航竟生不出太多感觉,他只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也马上就要死了。

只是死之前,他想回到他的家,回到他这辈子唯一体会过幸福的地方。离开这座山头的时候他太小,不认识路,那用双脚找,穿过草丛的时候有蛇在他脚踝上咬了一口,那儿很快肿成紫黑色,走不动了,那就用爬,入魔似地往前爬,爬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再被雨水冲散。

他最后一次得到了上头的眷顾,在生命的最重点,他终于看见了记忆里的别墅大门——用他那双被灌木枝条划伤,被血染红了视线的双眼。

那不过是五百米左右的一段路,他却要花上一个小时才爬进了院子。

他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知道这儿是他的家,家里有记忆的味道。

他想睡了,蜷缩在院子里,任由鲜血不断从全身的伤口流出,混合着雨水着渗进泥土。

他本该就这样死去。

可是就是这半身的血,这半身与凌启同样拥有引灵之力的鲜血,唤醒了岐槡。

后来的许多时间里,岐槡一直都像今天一样燃烧自己为数不多的力量,无底洞似的支撑着凌航早该结束的生命。他们就待着这座房子里,一起走过了数个年头,直到他和它都快到极限,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它不想到此为止,所以选择以卵击石地对上了邑,仅仅是因为只有邑的力量能填补它的缺口,才能让它继续支撑凌航。

“所以你会觉得是邑强迫我……”凌启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被强迫的不是他,而是凌航自己。

凌航点点头,作为当事人倒显得淡然许多:“一开始就是这么觉得的,但我当时还不完全同意岐槡的做法,岐槡想叫我彻底放心。所以开发区那间钉子房里,你们被困的时候,其实我就在隔壁。”

凌启瞪大眼睛,就听凌航继续道:“不过那次你们根本没按照岐槡剧本发展,我看到的是它没有强迫你,你也没有表现出太多反感。奇怪的是感情看起来又着实不多,困了你们一段时间,反倒叫我更加动摇,所以后来岐槡只能带着我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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