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骨 第44章

作者:十三把剑 标签: 玄幻灵异

当年她会害怕吗?

目睹母亲跌落的凌航会害怕吗?

……那邑呢?它会害怕吗?

凌启歪头把脸颊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足二十四小时内,巨量往事塞进了他的身体,叫他逃避了十几年的怯懦再也无所遁形。

他回忆模糊记忆中的父亲母亲,想象中还原凌航的过去,勾勒凌航与岐槡相拥的身影,最后又一遍遍回想微笑着跳入深渊的邑。

胸口堵住了一口气,就连他也寻不到出口。来时一路冻得通红的脸被山间日照一晒,开始生出隐约又烫又痒的感觉来,凌启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下一秒便听见身后有踏雪而来的声音,他猛地回头,邑已经站定在身后。

“怎么坐在地上?”

“你的脸?”凌启目光落在邑的脸上,那儿赫然横着一道两指宽的擦伤。

对方像是才发觉,抬手摸了摸。是枝叶擦出的伤痕,所幸指尖拂过,有淡淡金光跳动,眨眼间便光滑如初。

“不小心弄伤的,不打紧。”凌启不起身,邑便也不再勉强,自己上前蹲跪在凌启面前,视线对碰,看进他黑到死寂的双眼:“抱歉,只能找到一部分。她跌落死亡后尸体被猛兽分食,残骸散落在底下各个角落,有些保存不好的早已化作粉末,找不回来了。”

它将手中的盒子放在凌启面前:“其余的都在这里了,大骨都还在,能拼出大概的样子,你要打开看看吗?”

“不用了——”凌启有些反应过度地迅速按下它的手,“就先这样吧。”

他的手凉凉的,它的手也凉凉的。

“本来就没指望能全都找到,你不用道歉。”

“嗯。”邑将他的手握进手里捂着。

“心情不好的话,完美明天再去找下一个地方,今天先休息一晚。”

凌启愣了一秒,眉眼间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但随即摇摇头:“没有心情不好。”

邑伸手替他拂了拂发顶的雪,没再多问。

太阳已经有了西下的趋势,为了免去入夜后的麻烦,邑直接将它的凌启按在怀中赶路。按凌启猜想,父亲的尸骨应该向着山腰以下寻才对——如果凌航的描述没出错的话。但实际上,通过紧贴的肢体感受邑发力的动作,透过围巾分辨被隔绝在外的风声,他却发现邑在带着他往更高处的地方而去。

那毕竟是邑。

等凌启被放下,发现自己身处另一处更高、更险的断崖时,夕阳也才比方才西沉了一点点。微微泛橘的斜阳晃了一下眼睛,凌启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下,再看清眼前时,却见邑已经悬浮在背后几乎垂直的石壁上。

砰然巨响,是它径直将手臂插入到石缝之中,下一刻邑的身影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雪雾与沙石之中,碎石漫天滚落。

有好些堪堪砸到凌启面前一米处,又被什么透明的屏障隔绝,纷纷四散弹开。不用凌启特意去寻,不消十五秒,在眼前重新清明之前,邑已经从容地回到了凌启身边。

带着几块零零散散的残骨。

“在这?”凌启不可置信。

“算是。”邑点头,在地上将带回来的碎骨拼了拼,果真是人连着脚掌的右小腿:“可能想绕到山阴面,但是徒手攀过上面的时候被猎犬追上咬伤小腿,意外摔了下来。这只腿是下落过程中卡在石缝里的,所以只有这部分骨头在上面。”

不知邑什么时候也沾上了威利说话点到即止的风格。但没说完的话也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上面的山壁只有腿,意味着其他的尸骨散落在更远的地方,这个地形,只能是顺着滚落到崖底。

就是不知道……凌父他是在下落中就被活生生撕裂了肢体,还是先悬挂在半空中死去,直到尸体渐腐、被啃食得破破烂烂了,才散架掉落的。

也许是因为疲倦,也许因为心里装着事,凌启只感觉自己沉甸甸的心已经很难再添上更多的波动。反而开始抽离,他忍不住走神思索,或许黍族一族本身就是遭天谴的存在,叫千年后的他们一家受尽苦难也还不上债。

这儿的地势比山阳面更加可怖,分明头顶日光尚且热烈,底下却是常年一片漆黑。

凌启顺着邑的目光望向崖底,碎石掉下去便再无动静,只偶尔传来风穿梭而过,传来诡异呼啸。

“你要下去找吗?”凌启抬头看向邑。

邑正卸下身上的包裹,闻言反问:“你不希望我去吗?”

凌启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盯着邑整理东西的侧脸许久,抬头看看天,似乎想看到穿过山体看见另一面的别墅,最后视线还是又一次落到崖下,好似张着恶魔巨口的无底深渊。

邑第一次下崖底时交付给他的护心鳞贴在他的衣服内袋,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发热的错觉。同样的,还有胸口吊坠,也似乎燃起了火,下一秒便要将他灼伤。

“还是去吧。”凌启呢喃。

裹着厚重的衣物,孤独无依的站在风中,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马上就要被残酷压垮击碎。邑叹了口气,上前拥他入怀。

“都过去了。如果你在意凌航的寿命,我会尽量帮他的,别难过了。”

“他和岐槡在一起,你真的愿意帮他吗?”凌启反抱住它,声音闷闷的。

“只要你希望。”

“好。”

话音未落,下一秒,灰绿色的雾气在两人之间爆开,毫无准备的邑被凌启推下了崖底。

它没有挣扎,甚至身体还维持着拥抱爱人的姿势,唯独眼底写满了错愕,直到被灰绿色的藤蔓彻底拉入深渊。

凌启退后一步,努力克制自己不往下望。

他心乱如麻,胸膛里砰砰直跳的动静重如擂鼓。脸上神情却还懵懵的,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但只是半秒,那抹无助便消失在沉着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

“拿去吧。”凌启转身,将仅仅半个巴掌大、因为被邑唤醒而流转着漂亮金光的护心鳞交到岐槡手里,“别让凌航醒了找不到你。”

深渊下隐约传来痛苦的龙吟。

凌启没有回头,只是忍不住想,刚刚是他错了,他们凌家这辈子的苦根本不是什么祖上的孽债,而是他亲手给自己埋下的报应。

第69章

岐槡脸上露出怪异的神情。时间太赶了,它脸上那些脏污与伤口都还没处理,乱七八糟地糊作一团,看起来糟糕又狰狞。

“你是怎么做到的?”它问凌启。

凌启僵硬地笑笑:“你问我吗?我只是把他带到这里而已,没出什么力,主要是你的功劳。”

岐槡一时语塞。

“我是问……”它对上凌启冷漠的眼神,忽然啧了一声,兴致缺缺地结束掉这个本就是随口一问的话题,“算了。你心倒是真硬。”

“我心硬的话,就不会配合你了。”看着它视若珍宝地收好护心鳞,凌启面无表情回答道。

天黑得很快,眨眼间,天边就只剩下薄薄的光,余下一点斜阳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在这个半昏暗的光线下,笼罩整座山头的不详终于显出了一点端倪,半灰半绿的隐约薄雾游走在岩缝林间,时而消失不见,时而又忽然织绕出诡异图腾来。

一个有生命的的巨阵。

这是岐槡献祭自己的原身,以血为墨,以山为纸,用百来个日夜画出的能量场,只为今天这场围猎。

而凌启,则是入戏许久的侩子手。

是的,他早就与岐槡接触过,早就知道凌航的存在,早就参与进剧本的编写中。

早到什么时候呢?凌启的敏锐绝对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第一次怀疑岐槡就在自己身边,甚至要回溯到与邑前往开发区寻找尾羽之时——那回清玥前脚刚刚打探完他的行踪,后脚金阳就“凑巧”出现在开发区。后来凌启回到学校,稍微花了一段时间试探,终于在清玥金阳第五次“凑巧”避开威利与他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题后彻底坐实自己的猜想。

他没有证据,靠的只是零零碎碎的信息和与生俱来的直觉,所以他并不打算暴露,继续装作无知无觉的模样暗中观察。

但金阳不合时宜的告白打乱了凌启的计划。

那日在实验室里,金阳并没能被凌启轻飘飘的拒绝劝下,反而后头还做足了痴男姿态,想要强行拥抱他。或许其中有大半是出于金阳的自我意识,但那份冲动绝对是源自于岐槡的怂恿,于是凌启忍无可忍,直接划破手指将血抹在金阳眼角,目光直直透过金阳的瞳孔,与岐槡对上了话。

聪明人的对话不需要太多弯弯绕绕,两个小时后,一场交易悄然达成。

只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凌启并不信任岐槡,他表面上不痛不痒地配合着他的计划,实际上始终保持观望,为自己留下了足够的后手。

在今天之前,甚至在此刻,他都没有真正起过主动伤害邑的心思。

如果要说输,邑只不过是输在凌启见到凌航那一眼的冲动,输在他血液里对亲缘的渴望。

最多不过十分钟里,崖底下的龙吟逐渐从高亢转为虚浮,最后消失在夜晚的山风中。凌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咀嚼龙吟中传来的那份哀伤与绝望。几步外的岐槡却没法如他这般轻松了,直接捂着腹部摔跪在地,本就畸形的四肢上皮肤开始片片剥落,神情痛苦至极。

凌启垂眸看着岐槡,眼里是介于平淡与冷漠之间的死寂:“怎么回事?你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能坚持得了多久?”

“还能怎么回事,你那位在底下使劲攻击我的能量场呢。”岐槡分明痛苦,却还是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坚持不久,最多一天,你只有一天时间回去拆解它的原身。”

“你在开玩笑吗?”

“你可以当作玩笑。反正过了时间,我的能量场不能保证继续困住它,到时候我们——”

岐槡顿了顿,笑容更加灿烂:“我、小航、你,都得死。所以拜托你了,哥哥。”

凌启皱眉。

也许是因为太累,有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这个时候的他显得格外暴躁。不耐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堪堪被理智拦下,但说出口的话还是远远够不上好听:“你这么没用吗?在他身上动了那么多手脚,难道起不到任何作用?”

毕竟早先好几个月时间里,凌启照着它的安排,已经在邑身上做足了“前置准备”。说是准备,其实更像是电视剧里下慢性毒药的情节,只不过毒药换成了岐槡专制的能量机关,那些能量机关很小很小,夹在凌启递给邑的每一杯水、每一个吻里,本身不带任何毒害作用,但等到积累多了,在关键时候一并激活,就可以短暂切断邑与原身的能量联络。

凌启没猜错的话,那些机关是他推开邑的那一秒才被激活的,他可没想过作用时间竟真有那么短。

“当然起了作用,”岐槡坦然,“否则我连一天都做不到。你不用激我,它确实比我强太多,我没什么好逞强的。”

“……”

说着话,岐槡浑身皮肤裂开的纹路开始溢出耀眼的绿光,它忍着痛,往崖下扔了一沓血淋淋的鳞片,不多时脚下的岩层便地震般开始晃动。凌启一时没站稳,下意识用手掌撑了一下地,手心瞬间就被薄雪下的碎石划出几道浅伤。

待到动静消失,岐槡的状态倒是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你又干了什么?”凌启翻过自己手掌看了一眼,语气不自觉带上不满。

岐槡撑着歪七扭八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好脾气道:“最后加固一下而已,现在可以了。”

它看了一眼凌启,没有伸手拉人的意思,自顾自转身催促:“走了。趁晚上我能活动,先送你一程,太靠近它原身的地方我近不了,还得给留半天给你自己走,别浪费时间。”

“按你说的,拆掉甲刃和尾羽,然后呢?”凌启咬牙起身跟了上去。

“然后它就会重新变回半白骨的状态,不会有余力攻击我的能量场。只要顺利,至少在你们的正常寿命里,它都不会再出来,我可以专心提炼它的力量给小航续命,你也彻底自由了。”

“如果不顺利,又当如何?”

“那就是命了。反正再逆天的尝试也做过,如果不顺利,至少我与小航能苟一同赴死,倒也不亏。”岐槡平静回答。

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答,很快两人就再没话题可聊,在沉默中,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渐渐离开峭壁。

没入密林的前一秒,凌启心有所感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事发地。他忽然觉得手心的伤口火辣辣地痛,痛到双腿都似乎有些颤抖。

他问岐槡:“你保证过只是压制它一段时间,不会伤及它的性命,对吧?”

“你很关心它?”岐槡回头看向他,再一次露出那种怪异到无法形容的表情:“说实话,你对它究竟是什么感情?”

“和你无关。你回答问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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