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情燕
“圣教西边还有几座城镇本君没去瞧过,据说大长老也在那片地境的某地闭关。魔修式微,圣教内部理应同气连枝,我本不想与他正面争锋,可若他真在靠血池提升修为,就是在破坏圣教根基。本君不能坐视不管。”
我被桓九扯到魔宫门口,腰被他圈住,即将起飞,却仍疑惑:“但为何要带奴去?听来少主此次行动重要,奴会拖您后腿。”
桓九召风而起,瞬息已携我至高空,魔教群山缀于脚下。他今日红衣绑为劲装,乌发尽数高束在头顶,以银簪固之,灵阴刀斜别在腰间,整体看来,仿佛真是一位凡间走马看天涯、阅世间繁华的少年。
我么,自是横刀立马江湖少年的怀中美人,就是比寻常美人高大了些。
“因为这次行动,本君想让你看着我。”
第23章 剖白
桓九出发,先带我落脚一处名为八重镇的城镇,言大长老闭关之地就在这附近,具体位置隐藏,还需探寻。但既然大长老依靠血池晋升修为,那闭关处附近定还有一处血池。
那么,便要先在镇上打听哪有异常。
落脚时,我道:“少主与大长老这些年争权,争得十分谨慎吧。又要稳住圣教,又不能让仙门发觉,否则仙门趁虚而入利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以他高一阶的修为,大长老晋升乃是绝佳的打压机会,本可施法搜山,搜到便一刀劈下去。桓九却没这么做,连找人都要旁侧敲击地找。想是若今日这边传出元婴魔修生死大战,明日仙门就能齐聚仙盟召开伏魔大会讨伐魔教,最后,谁都落不着好。
桓九负起手臂,望城镇城门:“没错。所以本君十年来与大长老达成无言默契,不发生直接冲突,一切在修为上见真章,看谁能凭本事坐教主位。只是他这回过分了,谈得下来还好,谈不下来,”他右手按灵阴刀柄,“这默契也只能结束。”
一阵风过,掠动红衣,撩弄他束不上的额前碎发,彰显着他睥睨天下的英雄样。
不是很能理解,他到底从符有期那学了些什么,似乎领悟得有些歪。
第一步,桓九带我进了城里的一处客栈。他听说人间在客栈消息最灵通。
在厅堂里坐下后,我笑道:“少主这个打探消息的方法,都不像修士了,像侠客,要去了结一桩十年江湖仇怨。”
桓九给我白眼:“本君不像你,本君十岁便筑基。休要把我比作侠客,听起来弱得很。”
很快小二过来招呼,桓九大手一挥一锭金子,点下无数招牌菜肴。看其口味,的确多为咸辣。最后他问我:“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向小二询问了一番菜单后,诚实道:“奴想吃酸醋鸡可以吗?”我口味好酸一些。
桓九皱起眉头:“酸的鸡,听起来就很难吃的样子。”
小二道:“这位公子,那酸醋鸡是很大一盘的,已点了这么多菜,咱们客栈这小桌恐怕摆不下了。”
桓九并不关心地“嗯”了声:“哦,这样。而且我觉得肯定味道一般吧。”
他这态度,我懒得再争:“那就不要这道菜,奴觉得公子自己点的就很好。”
桓九骄傲起来:“是么,本公子也觉得。以前我很少下山,前几日下山扫荡才认了这些不错的菜品,我相信也会很合你我胃口。远之,这次出来一应由本公子出钱,你只需跟着我,莫要客气。”
我扯扯面皮笑道:“是,公子抬爱,奴一定大快朵颐。”
增城派邻近昆仑,那里的人不怎么吃辣,我也吃不了太辣。桓九点的咸辣菜合不合我口味不知道,但一定合他自己口味。
他如此大方专带我出来为我请客,我不能拂他面子,勉强将每样菜都夹上些许。略辣喉咙,尚能忍耐。
吃饭时,旁侧其他桌讨论起来。客栈不愧是老掉牙的情报集中地,八重镇附近的怪事很快便入耳。
城外最邻近官道的小道有迷雾,入之即迷,无人能出。有路过的小仙长瞧过,发现此处阴煞之气冲天,而自身修为抵挡不住,就飞也似的逃了,说魔教之镇果然阴谲遍地,他们仙门管不了。
桓九眼都不瞬地听着:“看来此处大长老是在拿路人投血池,丝毫不装了。”
我小小地提醒:“倘若圣教对下辖城镇关注得多些,这么明显的问题顷刻便能发现上报,也无须公子亲至才发觉。”
桓九继续在辣椒堆里挑肉:“知道,此行回去本君就整顿一番。”他筷子指其中一盘菜,“这虾很好吃,你为什么不吃?”
我看了眼那盘火红的虾肉,心里实在没有办法理解这种菜,便道:“奴吃虾会长痱,是以不吃。”
我一向都懒得跟他多解释,省的自找麻烦。
出客栈后,桓九并不急着去那官道旁小路看。他闲庭信步地在街边逛着,摆弄摊贩的小玩意,比如玉佩、穗子、发钗之类。
他脑后银簪毫无花纹,一根棍一样,还有些泛黑。可能是兴起了想换个花样。
桓九却突然拿着一垂着流苏的琉璃牡丹花簪递到我面前:“你觉得这个给你用如何?”
我瞧了自身上下这身绸缎湖色衣裳,再摸了摸头顶玉冠,自觉已足够搭配,道:“公子,家里给我的用度比这个好。且花簪不适合我。”
桓九凝望着我,用他摄人心魄的赤色眼睛:“家里的都没有这种垂下的小珠帘,本公子觉得这个好看。”
我道:“那叫流苏,这是女簪。”
桓九已直接去给钱:“无论如何,这个好看,本公子就买这个给你。”
买完之后,我玉冠上的那根玉簪子便被他换成了流苏花簪。一摇头,就能听见脑袋边叮铃轻响。
桓九双手扒着我肩膀看我脑后,十分满足:“远之,你真漂亮。”
我试着低声反驳:“这簪子沉,走久了还易和头发缠一起,奴要跟公子去处理大长老之事,它有些碍事。”
桓九却说:“本公子说了,带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跟着、看着我,同时也让本公子能时时看着你。对付大长老哪须你个凡人出手,有本公子在,你只管放心戴着。”
我大约摸出来他要唱什么戏了,只能应下:“是,奴此行全凭公子差遣。”
再往前是戏台,上面花旦正唱着戏,四周热闹非凡,欢呼正盛。
我对此没有多大兴趣。七八岁时我给戏班子打过杂,戏班拖欠了工钱,我去要反被一顿痛打,之后在破庙里饿了三天,才捡到个别人咬了一口不要的包子吃。
桓九停了下来,驻足远望,深凝起眉。应是从他这个视角,视野被人挡完。
他看向我,说:“施法飞起来看会吓到人。”
像是想跟我再确认一下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不大明白为何要跟我确认。
我嗯了声,点头:“以少主修为,也可以直接感知。”
“那就没意思了,”桓九说着,还是捏诀感知了一下,“不过前面有要付钱的雅座,我带你去。”
桓九带我坐上了最靠前、最正中心的雅座,座边几上摆着花茶,还有许多糕点零嘴,甚至有两个小厮垂手躬身立在背后等着吩咐。
桓九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戏台上唱的是一出《救风尘》,民间杂剧。大约是市井的故事相当引桓九好奇,看到一半,他忽然饶有兴趣地睨向我:“符有期救他那红颜算不算救风尘?他红颜对他无比死心塌地,无事不从。虽然每日瞧着扎眼,可让人羡慕。”
他这样旁侧敲击,我抿了口花茶,想解释:“公子,您恐怕没看明白,这出杂剧演的并非王公贵族爱上风尘女子后救其出水火……”
桓九打断了我:“这剧咿咿呀呀的,隔远点能看热闹,隔近了吵耳朵,谁知道它在讲什么,没多大意思。”
原来最初就没看懂。他不过想借此敲击敲击罢了。
没坐多久,尝过点心后,桓九嫌弃,问我想不想走去逛逛别处。他不爱吃甜食,这里的点心却都是甜的。
我自然随着他说:“好。公子想逛哪里,奴就跟到哪里。”
镇子的最中心有个广场,广场的最中心立着棵硕大的千年银杏。桓九把我拉到了树下。
银杏满冠灼灼耀眼金黄,其叶如小扇,有的飘落在他肩头,有的沿高扎的马尾墨发滑落在地上,金红相衬,鲜衣怒马,着实迷人。
他在这里与我面对面,十分庄重地携起我手,先拿到他唇边亲吻一下,再一字字道:“今日本君带你出门来看人间繁华,品美食,试新簪,看杂剧,虽然统共不过一个多时辰,但这些人间结侣的前期琐事该做的都做了,更不曾让你出半分钱。”
嗯,要来了。我半垂目回应:“少主对奴有心,奴十分欢喜。”
他一手化出个匣子,匣盖自开,里面是五枚魔光流转的丹药。
他深情地说:“这是最优质的延寿丹,全部服下后你的阳寿立刻可延续至一百二十年。若以后双修让你身体有了亏欠,我还会给你再补数枚,定会让你活到作为一个凡人能活的最长时间。”
我看着这丹药,神思微微飘远。他还学得挺用心,符有期给花娘的都只有三枚。
我将丹匣接过。
桓九见状,眉目舒展许多,傲然笑起:“本君先前对你多有口是心非,你应明白,本君身为如今的魔修之首,是要端些才成。其实本君挺喜欢你陪着。你是凡身,用了延寿丹阳寿也不过一百余岁,只要你肯天长地久地陪伴本君身旁,等你阳寿尽时,本君会去寻你下一世乃至下下世,三生三世都待你好。”
略改了字句,没完全照抄。
他伸手过来,手指抚过我脸廓再向后,拨弄了下我脑后花簪的流苏,轻响如铃。
“你嫌此物不如圣教所供,那本君回头给你找更好的。远之,本君喜欢你,不知现在,你可愿对本君死心塌地了么?”
第24章 应承
我没动,觉着自己的神思凝滞了。
不光是我,还有脑后乱响的流苏、沙沙的风声、飘落的银杏叶,乃至桓九随风摆动的一扎青丝,仿佛都凝滞了。
桓九一手将我捧着丹匣的手捏住。今日他的手掌分外热暖,还有些汗。
“本君知道,这些日子来我对远之实不算好,但毕竟,你刚到圣教时我们并不熟悉,我自不会对你多么在意和上心。但现下我们已熟识许多了,你看本君这些时日知道自己有些行为不对,也会找你解释道歉;本君至今没强行采补你,也是不想你在此事上和本君生了心结。我喜欢了你,正学着如何去在意你。”
他如此一席话下来,我总觉得周围更凝滞了。那双璀璨潋滟充满期待的红眸望着我眼,我也望着他眼,越望越空,五脏脊背一阵胜一阵凉。
半晌,我听见自己极微弱的回应:“嗯。但,我们认识还不满一月,少主喜欢得好快。”
桓九另一手手指从流苏绕回我脸颊,摩挲得我脸上微痒,可心却扎刺无比。
他自然不觉,只道:“符有期和他红颜见了两面就定情上了,时间不是问题。本君活了数十年,过去也没想到,自己初次有意心动会是对一个男子,还是凡人,注定一世悲剧。你说你怎么就学不会引气入体呢?要不本君日后再教教你?”
我缓缓转动神思,想起了,他曾问为何我这增城派大弟子是个凡人,我用的理由是学不会。
真正解释,虽然麻烦,说通却不难,这也非是什么关键的事情,但……
漏洞这么大的问题,若我不说原因,他会一直都发觉不了吗?
他真的会学着如何去在意一个人吗?
我斟酌了片刻,这样说:“少主,奴的师父都没教会我,应该是奴天生不擅长此道。我是他最早的弟子……也是最笨的弟子。”
桓九叹了口气,却并不难过,还把手伸得很高来摸我头发:“罢了,本君这些天已经默默地尽量接受以后道侣是凡人的事了,你学不学都成。你我虽不太搭配,不过等本君登临教主大位,结侣典礼也是少不了给你的;本君从一而终,更不会找小。”他眸光动了动,“……你应是答应本君了的意思吧?”
我没忍住脱口:“奴有不答应的权利么?”
他目光登即冷然,锋利如刀。
幸而我找补得很快,干干地笑:“少主拳拳真情,奴感受得到,当然是答应的。奴愿成为少主的道侣,对少主死心塌地。”
他的眉眼便弯起来,向前一个亲昵的轻吻落在我唇边,如同抚过了片银杏树叶。他这个吻极轻却在缓慢向下,旁若无人。
我赶紧道:“少主,此处来往行人众多……”
他抬手拂袖,我俩已瞬移至无人山间,可望见八重镇的城门口在远处。他的手也开始往我衣襟里探。
我浑身着电似的惊悚,汗颜:“这里……也不好吧?最重要的是,大长老还没去对付,少主不可为情乱志忘了正事。”
桓九这才分开些,爪子也遗憾地抽回去:“也是,不能把远之吓到,不能急在一时。要是远之被本君吓到又抵死咬舌,怕是本君未来几百年在此事上都将裹上阴影。”提及这事,他又分外自豪,“本君当日颇善解人意了。”
可以看出,目下天之骄子魔教少主正处于一种极度自我满足状态。他不仅权力和力量上满足,他还靠自己的魅力和技巧捕获了一颗真心,即便这颗真心来自于一个不怎么配的凡人,但他道德上也同样获得了极大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