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渡魔 第30章

作者:有情燕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虐恋 追爱火葬场 玄幻灵异

从昆仑山巅向下俯瞰,星夜低垂,远处群峰辽阔,近处仙峰错落,云蔼如飞羽。璇玑殿与增城派都在昆仑山,真是很像。

这是我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欣赏璇玑殿的风景。

桓九的传讯符蜷在竹舍外的木栏上,像一个忧愁蹲坐的小人。见我出门,小人立刻跳起来,在木栏上冲刺几步,一跃而起,飘到了我肩边。

传讯符挨着我颈,蹭了一蹭:“你们在聊什么,说了一整天不让本君听?”

我不正面答,只摸摸他边角:“少主,奴明日想回增城派一趟,祭拜师父。”

他却不依,贴得更紧:“回答本君,远之,你们在聊什么?”

这是他逼我扯谎的。

我笑道:“自然是在准备送亲之事。奴从前竟不知,仙门送亲也没比人间从简多少。且殿主也说为我备一份嫁妆,还很是丰厚,我在这挑选从他们藏宝阁卷些什么东西走,挑了一日。”

桓九的传讯符便不问了,黏在我颈间,符身微暖,能挡些夜风。

我缓缓地沿石阶步下去,尽量将每一步走稳,好掩盖方才曾大悲大喜,有些怄伤了身:“少主在奴出来后,似乎变乖了?奴本以为奴把少主撇在外头,少主会大发一通火气,将殿主的小山峰都夷为秃地。”

桓九道:“本君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将颈上符又摸了摸,权当安抚:“不是。是奴不好,先是不愿搭理少主,又对少主说重话,最后,还把少主撇在外面。奴今晚自罚,少主想做什么都可以。”

桓九却说:“本君又非见到远之,便只想行那事。可本君想问……远之,你果然,还是不喜欢我,对否?”

我再牵起笑容:“怎会。奴马上就要嫁给少主了,奴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桓九闷了好一会,直至我走下最后一阶,他才说:“明日远之回增城派,本君要跟着。这一回,无论你作甚,你都不可将我挡在门外。”

自我出来后,他的话语,总有些莫名。可能是又揣着一腔怒火,等找某个合适机会对我撒一通。他喜欢玩这种无聊把戏,我刚至圣教不久时下山他便玩过,借此试探我的真心。

但还好,我只需再这样应付他一天了。

我带着贴我脖子的传讯符回厢房,很正常地上床睡觉。桓九今夜,竟没乱窜。他安生了,我反而开始睡不着。但这回不是我睡不了,而是不想闭眼,将时间浪费在无知无觉中。

明日要捎着桓九回增城派转一转;至于后日,若能过到头,就说我在璇玑殿捡了神奇的机缘,得了某上古老头秘法传承。若能过到头,我会照旧嫁到圣教去,好好地侍奉他。若能过到头,是我对不住他,一百年不够赔这一遭,就两百年三百年。

若后日我过不到头,那就是我命该如此。奈何桥头,我会在饮汤时不断地记他的名字,来生来寻。

那时,我发疯一样抓住乐扶苏的衣袖,逼着他一遍又一遍跟我讲,逼着他重讲了三次什么是仙魔同修。

这是份纸张上的理论功法,要双灵根,同属性,且灵根之间有距离。要同时反方向运转两份灵气,正转为仙,逆转为魔,稳固住不令其互相冲突,理论上,就能引气入体。

他一遍遍讲,我一遍遍听,听着听着,心腔里那个烂疮的疮口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钻肉,那东西一点点钻到骨髓里,痛得我直不起腰来。终于那东西钻出了烂疮,原来这么痛的,只是一些我曾经以为,已成前世经历的记忆。

是十一年前的我拿着半个馒头仰望仙山,闷头前冲,闯关跑在最前面,连得罪了人都不晓得;

是白衣剑仙风华如雪,将我从树梢摘下,带回洞府,此后十余年他都想我再叫他一声娘;

是我跟着天下最强的剑仙踏遍天下秘境,作为一个凡人,却拥有仙器一百零八门;

是增城派的远松和流云,是御剑飞行、剑啸天地,是天意弄人,是独属于我的、渺茫得曾经找不到任何入门方法的仙道。

那个烂疮终于活了,它成了流得出血的鲜红色,它痛得我几不能呼吸,只能抠着地面乱吼乱叫、又哭又笑。

依稀间脑门被贴了静心咒,可静心咒也压不住血疮的剧痛。最终,竟是乐扶苏这修为高达合体中期的修士对我动用本命灵琴,且注满灵力,且使出了最强劲的清心琴谱,才让我从一片扭曲里缓过神来。

可我也只是缓过了神。烂疮中新生的肉芽还在钻肉,我拧着自己的心口,靠在墙边,求他:“殿主,你杀了我吧,我好疼,我疼得想死。”

乐扶苏被我吓得厉害,声音颤了几分:“莫非,你就是……”

我不由笑起来,然后又笑得流泪:“对啊,我就是。殿主,你可知为何我师父是剑修、我却是器修?你知道为何我至今仍是凡人吗?”

我又疯了一样把我所有的秘密一股脑倒给了他。我说得颠三倒四,不着边际,没有重点,简直跟那回传讯到圣教的六师妹一般。我怕他听不懂,还前交后错地说了好几遍。

我就这么盯着乐扶苏的脸一直讲,慢慢地心口不怎么痛了。低头才发觉,他听我一通乱讲时,给我贴了十几张麻痹符咒。

乐扶苏又贴一张,道:“所以,你想试着仙魔同修、引气入体?仙魔同修理论上比单纯修仙和修魔各方面要求皆更苛刻,我需要先探查你身体状况。”

我静静躺好,由着他施法探。

然后他在我面前很久,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我道:“您只说,有多少可能成事?”

乐扶苏瞅着我眼,收回手:“一成半。”

我笑出声:“居然还有这么高。”

乐扶苏道:“若失败,仙魔灵气同时游泄,必当场爆亡。”

我道:“那应该过去得很快,没有痛苦。天下凡人能无痛无疾而终的可没几个。”

乐扶苏继续紧瞅着我:“沈师侄,一成半的成功率,这功法我不会给你。”

我道:“那就请您杀了我。您若下不了手,我也可回去自戕。”

乐扶苏不言,眸中沉痛。

我晓得他在在意什么,我一向擅长拿来就用,字字缓慢地讲:“我会穿着嫁衣,用最惨烈的方式死在结侣典仪上。当然,您也可封我全身,但一个人想死,怎么都能死。”

发癫有发癫的疯法,平静有平静的疯法。为达目的,我可以收放自如。

乐扶苏终于不得不妥协了:“……那,你想什么时候?我会为你持阵控制外围灵气,尽量减些危险。”

我想开口就说现在或明天,但外面有一张小小的传讯符等着我。我思虑片刻,说了后天。

乐扶苏又叹了口气:“沈师侄。”他只唤了下我,其余没再多说。

我再次将手伸到自己胸口,将麻痹符咒全部一把抓下,痛觉重归此身骸骨,令我觉得心安。

我笑道:“殿主,它变成了红色,在流血了。此刻我能不能活,已完全指在这一成半上,您明白吗?”

第51章 弦断

就这样,我半威胁半煽情,把乐扶苏哄同意。他将一缕分识注入我脑海,说到时可辅助我观测引气状况,进一步提些成功概率。我记得这种给他人注入分识的术法,略损修为。

就是这般仓促任性,一两个时辰前我还懵然,一两个时辰后,便定下了后日赌生死。我自认是个思虑周全之人,可这一回我思虑的结果,只是稍微想到桓九,把现在或明天改成了后天。

此刻我躺在床上,摸着身边桓九的传讯符,还有些恍惚。

桓九一夜未言,他仿佛睡着了。一般来说,他这种修为的修士睡觉并不必须。

此次我一夜未眠,竟没有影响次日精神。早上我裹好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一方小香炉和几支香。要去拜祭师父,这种东西要亲身背,不可装储物戒。桓九的传讯符依然飘在我身边,不言不语。

他不说,我便先说:“少主还没去过增城派吧?和璇玑殿风景很像,但要小许多,毕竟曾经只住着我们十几个。师父的衣冠冢不大也不显眼,数月前奴和二师妹一同将其埋在松下。若是,少主也认为自己是增城弟子,可以用传讯符拟态,一同拜一拜。”

桓九给我渡了些灵力来御剑,只说:“那走吧。”

不似璇玑殿这样有许多仙山,增城派只有一处峰顶,前面一个几进的院子,后山数棵老松。其余产业分散在山腰各处。

我望见二师妹在院中练剑,她也着一身白衣,一挥一出,柔中带刚,皎洁似雪,颇有师父的风范。假以时日,她定能成为像师父那样优秀的剑修。

可惜师父还没来得及给她留一把好剑。天承剑已封,未传承给我十几个师弟师妹中任何一人。

她练得认真,我便没有打扰,也不愿打扰,直接去了后山,师父衣冠冢的老松下。先抚去碑上落叶飞尘,再摆好香炉、点香插好,无言深叩。

我本以为临到此时,我应对师父有无数话要讲,方才急匆匆回来;然又一想,哪里需要急于这一时一刻。

成事之后,我自有数百年时光重新跪到这来跟师父倾诉,还能轻轻松松回首往昔,把此时此刻当笑话讲。

成事不得,下去扑他怀里倾诉,更方便。

叩完后,我瞥向旁边桓九的传讯符。他飘落地面,前后卷了一点点,像个小纸人非常勉强地稍微拜了那么一小下。

我看他这模样,不禁失笑:“少主已有心了。”

传讯符伸展边角:“本君和你师父乃是平辈,这是出于尊重。”

我起身,望向后方不大的殿堂:“少主,奴还想去对三清画像拜上三拜,你可愿同我一起?”

桓九的传讯符岿然不动,甚至抱怨起来:“不去。本君乃魔修,拜你们仙修的神尊算什么事。”

我道:“拜一拜又不会少块肉。奴和师父当年路过香火旺盛的佛寺,照例也要拜一拜的。”

桓九道:“本君没这习惯,圣教亦没这例。”

他不动我也不动,我干脆再说明白些,等他动:“桓九,跟我去拜三清。”

传讯符拧成一团,并传来桓九的暴喝:“本君不去!”

我颔首:“好。那奴自行去。”

我径直步至那后殿,走进去。里面灰尘蛛网遍布,还倒了一根横梁下来,供奉的案台空空如也,墙上所挂三清神尊图残破不堪。显然仙盟来增城派时,很翻找了一通,幸而重要的东西都被师弟师妹们带走了。

连地上的蒲团都只剩了一个。倒是刚好,只剩了我一人的位置可以拜。

便敛好衣裳,跪上蒲团,向墙上残破的画像深深叩首一次,两次,再三次,既礼成。

我知道有人站在我身后,他的阴影挡住了入殿天光,手指的影子在不受控制一样疯狂发抖。他终于装不了传讯符,变回原样了。

我也不回头,垂目看着地上他的影子道:“少主,按理说奴还应许个愿望,并引之为毕生所求。”

桓九咬得牙根在响:“我没跟你拜三清,许个鬼愿。你给本君滚起来,我们的结侣典仪不办在这,办在圣教。”

我没理他,合上目,手中做个简单的法印:“奴没有愿望,奴为少主许个愿吧。希望少主病症早日痊愈,平安喜乐。这样奴就没有遗憾了。”

桓九拂袖,魔风骤起,直将墙上的三清画像全部刮成碎纸。

他根本就没走,他一直都是变成个传讯符跟着我。因是本体、乐扶苏后面精力又放在了应对我发疯上,他想悄悄摸破竹舍的隔音,窃听我们在说什么,并不是那么难。

于是他就玩起了他玩过的把戏,看着我,等着我,等我什么时候说。

看他一路反应,我已觉端倪,直至此刻完全明白。可笑我还想瞒他一日,想着不能完全不辞而别,今日先把能做的能说的都做了,哄好他,明日再去赌命。

我就不该喜欢他,不该为他拖甚么后天。说不定现在赌命结果都出来了。

桓九在我身后开口,嗓音是他能维持的最大限度的平静:“本君知道,你来到本君身边源于一场交易,起初是为了庇护增城派,待本君修为有增长后,你也把为师报仇的希冀加给了我。算我求你,真心也好,交易也行,你能不能别冒险,就这么陪我……继续把这场交易做下去?”

这大约是他对我说过的最卑微的话。若换在前日、大前日,我兴许能听进去。

我道:“少主,你也明白,从头到尾都是交易。”

“交易就交易,能交易一阵子,也能交易一辈子。只要远之在,本君以后不在乎这个。”

我不搭理自欺欺人之言。

他发抖的手搭在我肩膀,继续兀自说:“还有……远之,即便引气入体成功,你也是炼气期,何时才能自己修炼到足以报仇?我,我已经合体期了,我会像我哥一样冲击大乘,我替你报仇比你自己快几千几万倍。求求你,引气入体就两成不到的几率,别去做那种傻事,你说你填不上那个窟窿会死,可本君没了你,也会死的。”

我轻轻抚摸他这只手,用昔日安慰他发病时一样的柔和语气:“少主不会死的。少主还有自己的仇没报,需要活着。奴并非少主生命的全部。”

桓九的手拧住我肩膀:“修炼也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我回过头望他,那双赤眸中藏着无边的火,但现在一切都撕破了,我没有弥补的可能,也没有那口能继续乖顺哄着他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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