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情燕
简短四字,我听着,恍若隔世。
他在我身后继续说:“远之,你永远在遵循着最正确的道理而行、为正确的道理牺牲自己的意愿,连……离开我时,都要注意着不能影响大事,小心翼翼照顾我至最后一刻。可你当真想这么做吗?你就不想砍我几刀,或亲自把灵阴扎进我胸腹再旋一圈?你为大局隐忍,连离开时都要跟我虚与委蛇,你的心真的通达了吗?”
我听着,呼吸微有滞涩,竟想不出半句辩回去的话。我将时局分析了那样多给他听,此时此刻,撞上这简简单单四个字,我的话竟全成了粉碎。
桓九越发提声:“若远之自认心念通达,又怎会生出心魔,怎会被心魔侵蚀到这种地步,心魔怎会是我的模样?你当真认为一个人悄悄散功重修就能驱散心魔?这次驱散了,下次呢?下下次呢?若心魔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远之岂非永远无法结丹,那不是永远在和你一心求仙、攀登大道的理想背道而驰吗?!”
我不知该如何辩,无法再辩,只道:“魔尊大人,你在外面晃荡太久,遇见了不该遇到的人。你该回圣教了。”
身后桓九再度笑起,他的笑声苦涩沙哑:“远之说不过我?真少见,远之这样聪明绝顶、智可搅弄天下的谋士,居然说不过我了。”
脚下大浪涛涛,天上大道渺渺。心念通达,我教给他的东西,我自己却不知如何才能做到。哪怕在他伤我至深之时,我都没办法狠得下心去讨要报复。可能真要一次又一次筑基,结丹前散功,再筑基,再散功,直至寿元尽头了。
我这种烂得千疮百孔的心境,心魔劫都过不了,注定做不得他那样的天才。
我轻轻道:“魔尊大人,辩对辩错,毫无意义。你若对我还有两分喜欢,就请……”
我想请他放手,自此天各一方就好;我想说死局不可破,孽缘不可追。可之后的话骤然堵在喉中,一个字都说不出。
丹田和后颈两处灵根,灵气开始疯狂外泄,这痛楚不比被采补轻多少,我几乎持不住御剑。丹药药效消退,散功已开始了。
不是半日?这有一个时辰??
……我并非只服下一颗,我吃了三颗。手指夹着三颗丹药装的时候,再被桓九一气,把脑子也装没了。
我实不想在他面前露怯,竭力生忍,可再怎么忍,如此痛楚下也在半空站不住,毫不意外地倒入身后人的怀抱。
就算淹死海里,我也不想被他揽着,却手脚全然无力,丝毫都推不开,一通扑腾,反被桓九牢牢锁住了腰。他的声音略有些远:“远之?”
事已至此,无法,唯有立刻开始手中捏诀,暂将自己交托于他:“我须入定数日,现在就开始,你带我去个……安全的地方放着。”
桓九声音越发朦胧:“好。待远之此劫过,我们再聊。你放心入定,我绝不对你做别的什么,只带你去个最适合的修炼之地,之后要走要留也随你。”
我虽烦他,然他的保证,应是可信。我点了头,由他抱着随便去往任何地方,手中认真结印念诀,退去五感,进入识海,全心平复两个灵根的灵气,至少令其外泄时莫要失却平衡。
须知我这仙魔同修,入定时最要注重灵气顺逆平衡,否则两处灵根平衡被破,恐会难受至极,严重还可能爆体。
辩来辩去吵来吵去,最终又吵到他怀里了。真是吵了一通废话,果然摊上就逃不掉。
然而事实证明,我觉得他悔悟了,这是个什么错觉。
他的保证,可信个鬼。
起初约略一日半,我都成功维持着淡然的入定状态,让此次散功过程尽量平静,不至伤身。我能如此淡然,可见桓九在外头确没对我做什么。
我本以为他是就地找个海岛,藏了。
可一日半后,我这入定入得越发焦躁难耐,两处灵根平衡拼了命都持不住。主灵根顺转的灵气外泄缓慢、甚至反过来在随运转周天不断增加;而后颈修魔的副灵根,散功导致的灵气散漏简直一泻千里,无论如何维持都补不回。
又勉力运转一个时辰,毫无好转迹象,我便明白,定是桓九把我带到了某个灵气环境特殊之地,我须出去看看情况。
五感回时,后颈和腹下两处灵根激荡造成的焦躁感越发难耐,有如万虫噬身。
我一时间眼前昏黑无比,看不清是哪。黑暗中试着支起身,发觉身下极软,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去,落入这片宽大的柔软里出不来。
坐起来这么个简单动作,我耗了极大力气,而灵根处的啃噬感,也随我动作,更加奇痒,挠得心尖都在发慌。
说句难听的,我现下跟中了某种药无异。
眼前渐渐明晰,风动垂绡,一派大红,红得我又是眼花。且这片大红的外面似有无数闪闪发光之物,散得满地都是,如层叠的星子一般。那些物事在不断散发大量顺转的灵气,似乎全是仙器仙宝,难怪我副灵根无论如何都平衡不了。
我最后才摸到了桓九人在哪。
他坐在我身后,将我搀着。我们坐的地方是一张颇大颇软的圆床,依稀比魔宫那张还宏伟些。
我委实耐不住在抓扯,刚坐起来又跌回去,这次跌在桓九膝前,怎样都爬不起来。
我倒看他惊异紧张的面庞,心头的火比身上痛痒更甚:“你带我到仙宫陵,是想干什么?!”
第78章 魂与
桓九只把膝盖给我枕着,他那双爪子吓缩到胸前,动也不敢动:“远之,我是想此处仙气浓厚,会更适合你修炼。我没想做什么。”
最适合的修炼之地,他是会想的。
我血都要从喉咙里炸出:“我是仙魔同修,非是只修仙,要维持灵气平衡!桓九,你这自作聪明可能害死我,你晓不晓得!?”
桓九急道:“那,我马上挪你出去……”
他要挪我,自会靠近,两手抓着我腰上想抱起来。可我浑身毫无力气,他如此一抱,我反是往他怀中胸前更近地一跌,咫尺之间,鼻尖掠过他衣襟,我在他身上闻到了这仙宫陵中匮乏的、我急需的东西。
逆转的灵气,魔气,浓郁的魔气,合体期魔修的魔气。
若能吐血,我必须呕他脸上。
但我目下仅能枕膝躺着,向他丹田处靠近些,抓着他衣,无能狂怒:“别挪了,过量仙气已入体,现在挪也无用!……我真想杀了你。”
桓九竟听得兴奋:“远之,你想怎么杀我?你只要别算了,杀我也行,我很耐杀的!”
他一兴奋便乱挪,丹田忽近忽远,我竭力将人扯紧:“别动!让我……让我……”
让我靠在你怀里吸一会魔气,就一会。等我吸够,我就杀了你。
这话太像索求什么,我说不出口,干脆不多言,直接脸向他埋紧些,尽量靠得最近来吸纳他周身散发的丝缕魔修气息。
可是,这样不够。杯水车薪的这么一点点魔气,只足以当个引子,引得仙力全数席卷上来分食,却根本不够分食,反令丹田仙力越发狂躁,由内向外地烧肺烧心。
若不能及时获取足量魔气,这么烧下去,恐将爆体而亡。
我不怕死,可我怕死得难看无比、毫无价值。如是一想,我勉力提些劲去扒扯桓九衣物,手抖得慌,还有些扯不开衣带,只能上嘴咬。定是这衣服阻了魔气散发,才致我吸不够,给他扒下来就好了。他那么喜欢我,我主动拆他,他决计不会拒绝。就是今日他怎的穿这么厚。
不料,桓九面对我这动作,摁住身前大退:“远之!……莫扒我衣服,至少这些天不能。”
他都不吝我杀他了,却怕我扒衣服。
我脑袋被灵气失衡折磨得胶一样,实想不通,也不愿想,我只要魔气,更多的魔气。他却突然退这样远。
这床空间也太大,竟有空隙容他退的;这床质地也太软,跌进去,如何都爬不动。
他不给我扒,我只能歪在原处,忍受折磨,向他乞求:“渡我一些魔息……快点。”
桓九害怕:“我、我不敢。”
我道:“你若不给我……为免爆体死太难看,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果还是这招最好用,桓九扑来,将我肩膀搂起,却搂得十分拘谨,弄得我一身着力点唯有他手臂,靠不着人,很不舒服。他从前对我作甚都自然而然,各种花样都用过,现在装什么纯情。
桓九深纳一口气,酝酿他的魔息:“那好……远之,我得罪了。”
他吻下,我立刻在他唇齿间感受到极为汹涌的魔息,魔气混杂着合体期的强大灵力,就在咫尺,只要尽数汲取过来,定能中和掉失衡的仙力。
我连忙圈住他脖颈,力图将那魔息向下勾,可桓九竟不肯将牙关全开,仅给我留一条细缝。我用力吸气汲取、伸舌尖去不断舔舐,他却将那团魔息死死控在牙后,只一丁一点地渡给我。
汪洋大海就在面前,他只给我涓涓细流,短时间体内仙力叫嚣更甚,灼得全身上下都热,我根本就摁不住。
这种关头,他还玩弄上了?
我略退些,假装这些便够。桓九是被我逼来亲的,没有那么积极,他一下便放松警惕,我再将他狠力一咬,照着出血去咬,这下他可算惊哼之下牙关大开,让我能将那汹涌魔息完全勾住,卷死,飞快纳往自己喉中。
这东西定是大补,他就算掐死我,我也绝不还给他。
我目的已达到,便将他一把推开,自顾自蜷在云床上,开始试着重新入定,进入识海中去消耗刚抢的东西。
但是,不行。
这魔息虽多,然我现在是不断散功的状态,一身都是个巨大漏斗,非得等散功结束才能停。饶是这么多魔息,一次性倒进漏斗里只余十一不到,仍是压不下疯狂的仙力。且此处仙器众多,仙气堵死了仙力流失的通道,还随我这阵耽误愈积愈厚,二者天平愈来愈倾斜。光靠一次性的魔息,不行。
我不得不再度脱出入定状态,压上去再找他要。似乎自己并非完全没有力气,遵循着平衡灵根、勾取魔气的本能,力气便回来了。而且,我也明白我非得做什么不可了。
我极力按捺,稳住嗓音,跟他说清楚:“我要你给我的魔气……源源不断,才能堵住我散功的这一侧漏斗。”
桓九整个人都懵了,看我脸又看我身上,有些委屈:“我方才是想源源不断慢慢渡你的……”
他目光放低,我就知道他在看哪。我也不晓得自己上身衣服怎么挣没的,但我现在只准他看我脸,掐住他下巴:“桓九,你听着,我并未驱散灵根中你精血的印记……所以,你给我挡好了。若今日之后我再有缺损,我必……亲手用天承剑将你心脏挖出,拿去放我师父墓前,插香摆盘祭奠。”
没有修为,被采补才会伤灵根;有修为的,会先损修为。但都一样,是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今日,我是没办法。如果他再敢……
我就杀了他,然后自尽。
他听罢,赤红的眼眸微缩,润了一圈:“你还没驱散?为什么?”
我人都快被自己丹田中乱窜的仙力吃了,不想听他废话,五指将他脸重重抠紧:“你管我为什么。听清楚,记清楚,就……”抽了口气才能继续出言,“就马上开始。”
桓九眸色再度微动,不知他这当口冒出什么想法,虽点着头并一手揽紧我身后,却说:“好。但远之先闭眼,等我一小会,我们再继续。”
若我还能说出完整的话,我必骂他,这有什么好等,这不就是你把我抓回来一心想要的吗?可我已难以吐出字眼,只能依言照做,合目等待。
目下是我在向他求取临幸,等此事毕,我再将他暴砍一顿,掀床走人。我记仇一向不在乎隔夜。
片刻之后,我觉到面前似过了一阵灵力波动,桓九唤我:“好啦远之,可以睁眼了。”
而后无须再拖,径直撕扯纠缠。就稍有些讨厌的是,他仍不给我撕扯,只一个劲撕扯我。我记起当年三清殿中也是这般,他干干净净,我乱如弃履,他定是又在有心辱我,他又想对我如此那般用计,潜移默化磨我心性。
如是一想,即便我还是作他下位,我也要发点狠。我啃烂他的唇和脸,咬断他手指,在他虎口生拔下一小块肉。我当年脏乱成什么样,今日他就得是什么样,休要以为衣服整洁,便能继续在我面前高高在上。
其实这根本不解气。真要解气,我须完全将他反过来按死,让他把自己灵根晕染上我精血,在我身下曲意承欢。但,目下实力不足,待我金丹、元婴、合体一步步攀上去,总能有这么一天。
我记仇,一向不在乎隔夜,隔五年,隔十年。
第79章 结丹
我以如此方法获取延续性的魔气,是想这般行事主动权在他,且确会持续一段时间,且据我当年经验,时间不短。不至再昏了脑子一次性把他聚的魔息吸干,白白浪费。
但同时据当年经验,我恐会受些苦楚。桓九一向没轻没重,此事上我极少身心愉悦过,强颜欢笑,假作神往,不愿承受又必须承受。更不说采补那种割肉剧痛,至今难忘。
行至云深,果不其然还是那样。我不想再跟他强作笑容,不舒服就抓过他手,咬他第三根指骨。将其骨节嘎吱断掉后,扔开:“真没意思。”
桓九如遭雷轰,深受打击,眨眼间红眸开始不清明:“是、是吗,那我努力一点。”
体内乱息已在这通折腾下逐渐平复,应马上便可回归平衡。估算当前修为,筑基中期,情况不算太差。我道:“滚开,我吸够了,我要走了,分道扬镳。”
桓九懵然:“啊?”
我懒得多言,现下真正有了力气,向后撑坐起来终于能做到。不料桓九不肯放我,我向后他也向前:“远之,你不能这样就走。你且忍一忍。”
我抬手直接召:“天承,剑来。”
八阶仙剑,比他灵阴刀品阶还高,他若非要继续如何如何,我就强行落剑,让他此生都不能继续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