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情燕
我狠心道:“你整日装成个……模样待我,骗取我同情心,要我把你当师弟一样更照顾你,结果你却有一百多岁了,对我而言,你年龄完全就是个老头子,任谁想想,都会嫌弃。”
桓九浑身震悚,充满不可置信的赤眸瞬间汪汪发亮,清泪哗啦而下。
我满意道:“看么,这不就哭出来了。”
桓九默然流泪抽噎,双手扶着刀,不敢说话。
我忽地有了个想法。趁他笨,可对他一番深刻教导,要他对我更加予取予求、死心塌地。他以前常跟我凡来凡去,今日就当讨回这个。
于是我先礼貌一些,抽出符咒,给他腹部镇一镇痛。
然后我道:“桓九你看,你年龄这么大,我却才二十四,你我这差异,放人间去都隔几辈了。一般来说,人间二十多岁的姑娘不可能看得上一百岁的老头子,我却能勉强看得上你。可见除却我,不会再有二十多岁的修士愿意跟你处道侣。”
桓九却脑子过于不灵光:“……我也不找其他人呀,我只找远之。”
我继续情真意切道:“你不仅年纪大,还缺乏本应在这个年纪拥有的体贴和沉稳,我跟你处,十分吃亏。你的缺点真是太多了,我数都数不过来。”
桓九领会到了,眨了眨眼,垂泪更甚:“对哦,我……又老,又矮,又笨,脾气烂,遇到事只会哭,有时候不会打理自己,还又难看。我其实,一点都配不上远之。”
我叹息:“唉,没关系,你虽确有些不配,可我暂时也不嫌弃你。能遇到我是你前几世修来的福分,以后你多改正些,我们还将就能相处。”
桓九泪如江涛,已感动万分,若非被自己钉着,下一刻他要扑我怀里了:“远之,我好差,我简直一点都配不上你的喜欢,可你还愿意理我,你,你真是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你愿意为这么差的我留下,我以后定然,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指哪我打哪,我都只听你的!”
他这反应,我舒坦了。姑且算他又抹了一笔我心中不平。
我摸一摸他发顶,而后礼貌完毕,扯下符咒,好叫他失却扑腾力气:“真乖。继续钉着吧。”
桓九即刻便有些龇牙咧嘴,又恢复了默然靠坐,不敢说话的状态。一双泪迹未干的眼使劲盯我,中有无尽缱绻。
后半夜我不打算再理他,由着他盯,挪到另一床角盘坐下来,运功调息。
虽说欲速则不达,但修炼是我至为享受之事,哪怕只将金丹修稳固些、镶层花边,也算进益。然可能是自知被桓九盯着,浑身不自觉发毛,灵气入体,还是不顺畅,最终到了清晨,这层花边我也没镶上。
睁眼时,桓九正咬牙切齿,一点点将刀从身上拔出。见我在看他,他笑起来:“远之,多谢你昨晚陪我。”
瞧着怪聪明的,不那么笨了。如今这疯病恢复还真是快。
我别过头道:“我只恨不能给你多扎两下。”
桓九立刻比起身上:“这,还有这,都可以扎,我试过,伤不到性命。”
他身上那刀还未完全拔出,我立刻过去,照他比的地方凝些灵力狠力一推。桓九略动了动,伤口扯得呲牙照旧挺住,一副请我继续不要怜惜他的模样。
我道:“这不对等,你不曾拿刀扎过我,我讨债也不应拿刀扎你。但若只是拍你打你、或像之前一样咬断你几根手指,又不太够。”
桓九迷茫:“那要……如何才能对等?”
我逗他道:“你怕是忘了,你将我拍魔窟墙上过,还扯断或撞断过我胳膊。”
桓九眸色更迷茫了。我忽然记起,彼时初识不熟,他并不关心我,动手没轻没重的,才造成那些伤害。我不曾跟他说,他当然不会意识得到。这并不能完全怪他。
我正要转回来说,也罢,仔细想想断手指还是挺对等的,桓九却速度比我说得快,嘎吱一声裂响,他自己拍断了自己左手胳膊。
于是外面医修进来,将桓九身上胳膊再度当酱肘子一样,撒药裹皮,抹来抹去。
我回来后这都第几回了,拿自己受伤来跟我扮可怜,真是低级得不能更低级的讨巧方式。我在旁边看着医修们裹酱肘子,整个人,都很无语。
等医修们裹完,我将人全部赶走,而后一剑扎到他颈边,另一手按着他腹部伤口绷带处,面带微笑:“桓九,你若再搞这些鬼名堂来讨好我,影响了恢复修为、推翻仙盟的大事,我先杀你泄愤,你不要以为我不想或者不敢。”
他左边胳膊还在隔着绷带滋血,嘴上却很欢快:“远之放心,我真心只想对等还你这一遭!这不是仙伤,两天就好了,且是左手,影响不到,绝对影响不到。远之还有什么要我对等还的,都请尽管说来。”
我看他那胳膊:“疼么?”
桓九:“……一点点。”
我道:“我看是不够。”
我抄出剑鞘,贴上有助疗愈的符咒,照他胳膊,狠劲拍了下去。边打边疗愈,这样既泄愤,又治伤。
片刻后,我将他胳膊一顿打够,躺在了他身侧。桓九顶着痛,偏头有些颤地开口问:“远之,我们的生生世世,以后又可以续上了,对么?”
我望向帐顶。
我曾经就是被生绑在这张床,看着满眼的、刺目的红,心弦尽毁,向他控诉自己满腔烂疮的血。
而今他问我,是否当真能看着他如此立正挨打、多番改变自己只求我一个回心转意的分上,抛却嫌隙,再续前缘。
回答这问题,若不言谎的话。
我只能说:“应该吧。”
看够了他这酱肘子,我回了洞府,封上法障,继续我的修炼大业。
结丹不久便继续凝气,的确太急,镶不了边也正常。于是我将那几样魔器拿出来摆弄。却因没炼过魔器,而这些玩意品阶又极高,我有些不得要领,又空耗了两日,什么都没做成。
好像我近日修炼,总是什么都做不成。
晚间,我又将左袖捋起来检查手臂,那心魔寄生的疮口虽未愈合,却已颜色浅淡近无。我之前无法进益是因心魔,这回……
约莫,的确是太急了。
很快,我又开始了这“被丈夫深深伤害的夫人冷脸为丈夫主持家业”的一摊烂事。
虽说,如今不再是桓九蹲旁边玩我辫子自己躲清净、而是他写好后由我评价修改再下发,但,说到底,我这还是在给他批折子。且也还是在批折子的过程中与他越挨越近,腰这边被揩一下,手那边被摸一下。
他如是在我洞府缠我七八日后,我警告:“桓采女,自己的事自己做,这是我帮你看的最后一日,其中哪有问题你早该领悟了。明日再拿这些事扰我修行,我先废了你。”
桓九在案几那头乖巧坐直:“推行散修拍卖、交易场所是远之的设想,我是不太确定我做的决定符不符合远之初衷,才问得多。远之放心,我以后只有大问题才找你。”然后把折子交给我时,又托着我手多揩了两揩。
他惯会蹬鼻子上脸,从前是不管情况直接蹬,而今是看我脸色蹬,专找准一个我有些恼火又不至完全发火的状态,摸足油水。
约是看我面色不佳,桓九缩了手,道:“那我给远之讲个笑话,远之听了若高兴,便饶我这一回,可好?”
第89章 望绝
我皱眉:“什么笑话?”
桓九开心道来:“昨日有位散修拍下仙宫陵中的一枚高阶仙器,回东边洞府途中,遭到地雍堡弟子打劫。不想那仙器本就是地雍堡长老的,对弟子法门有些克制,那散修便用这仙器将他们地雍堡自己的弟子打得屁滚尿流,灭了仙盟门派好大的威风。”
我闻言,未忍住动了动嘴角。但我想到桓九此时正在上脸,便收了,肃然道:“散修交易场所设立、外加后续将在璇玑殿和各路小门派推广,东边的散修定然与仙盟起冲突,身为魔尊,你要注意招揽安抚,可不能光当笑话讲。”
桓九垂头听训:“哦。”
我看着这堆折子,心气烦躁,道:“你先回魔宫自己管去吧,我想一人在洞府内待会。你有点烦。”
桓九噎然,抬手收了桌上一堆东西,起身:“……远之,我是太久没见你,方才忍不大住。你若嫌我烦,我以后隔几日再找你。”
我道:“我要炼化你前日给我的魔器,这几天莫再扰我。自己盯着你那丹药丹材的采购情况。”
我早已不再跟他装腔,赶客的语气便是真在赶客。桓九欲言又止,最后只落下一句小小的:“知道了。”
这段时日他都是仔细待我,万般地补偿万般地好,我并不曾哄过他半句。可他一走,我又有一种昔日里作笑哄他离开后,浑身松却气力、再提不起什么心劲的感觉。
我抬手搁在案上,随意旋出一明一暗的仙气和魔气,在掌中绕玩。
因为近几日,我发现,我根本无法进一步炼化他给我的这些高阶魔器。
入定运转灵力,攀升修为,已试了几次,也完全阻塞。
若只有后者,可说是欲速则不达。但怎会影响炼器?即便魔器等阶越高,炼为己用对修为和……要求也越高、且我从前的仙器有师父呕心沥血帮忙才炼得,但我现在,不是金丹期了吗?
这不正常。
仿佛是……有一把锁,突然生扣在了我顺利了两年的修行路上,我却找不到钥匙。
桓九检查过我周身灵脉绝无问题,其实答案,根本就呼之欲出。倘若……是那样,他一切为挽回我做出的努力和改变,我刚刚才重新拾起的愿与他交托的真心,我们将将才开始的新的生生世世,恐怕全都完了。
……我们将将才重新开始,他都只敢趁我不注意,悄然摸两下我的手呢。
我还等着给他封桓婕妤,桓昭仪,等着他越发上脸,从手摸到别的地方。最后气氛到了,他用泫然欲泣的眼神乞求我,我再半推半就,他再强行逼近一番……顺顺利利地,就回来了。
修行如此受阻,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刻到璇玑殿找乐扶苏,请他帮我看看。只有他能给我仙途的未来定下结论。
可是,我不敢去。
我不敢去找他要一个结论,仿佛我只要不晓得,就还可以再试试。我自认是个清醒之人,结论早已放在那了,我去找他看也不过是揭开这块幕布而已,可我还是,不敢去。
所以,还是先不去吧。这几日,再自己试一试。
又过两日,仍无进展,白白耗费许多灵力。入定分明是养神的行为,我脱出时,只觉头脑发昏,眼前阵一阵地黑。幸而并不伤身,不至于再接个吐血。
我在洞府内待得烦,便出门看看。
却不想洞府大门连同法障刚开,便在门外地上发现了好几个食盒。一盒酸醋鸡,几盒酸味的小点心,瞧得我还没吃牙已几乎酸麻了。旁边另有一张小黑符,用红字写着“远之请用,若不喜欢,就将你想吃的记在符中,我明日来取,给你去找”。
我将食盒都收下,符中写“我想要帮助金丹期增进修为的丹药”,放在原处。
当晚,我暂且停止运功,靠在洞府这张不怎么大的软床上看书。当年乐扶苏留给我的功法,可能还需加以领悟,多读一读才行。边看边秉持着不浪费原则,把那些什么酸梅干之类的东西吃了。
多谢桓九这一番雪中送酸,从此我可能得换口味。
次日清晨,开门看,外面放着两个丹匣,以及一张小黑符。
小黑符中说:“远之,这两个丹匣中分别放了仙修和魔修增补修为的丹药。仙修的这种是璇玑殿长老来此拍卖我买下的,魔修的这种是我用过的,俱是好物,请放心用。我虽不是很支持你急于求成,但你若遇难疑,摧毁此符,我即刻便至,必全力相助。”
我本想炼化魔器在先,本也没有那么急于求成。我只是……急于证明。
证明,也要准备完全。
乐扶苏给我的功法中,有一种帮助凝气的阵法,需用十几种特殊灵草制成的涂料来画。一下子集齐这些,会较为麻烦,但以桓九的号召力,外加拍卖会,他不是不能做到。
于是我这次在符中写下这些灵草的名字,让他去找。我在里面说,一日之内,我要见到东西;一日之后,我就不要了。
我将符放回原处。
我也不知为何我要这样立一个赌,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但还是就这样写、并这样要求了。仿佛如此套一层,之后无论做甚决定都能好受些。
当夜我什么都没做,我像个凡人一般,静静睡了一觉,从天黑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我打开洞府大门和法障。
面前是个精巧的箱匣,打开看,里面各类灵草分装束着,并标好了名字,以免我认错。那画阵所需十几味灵草,皆是齐的。
照旧有一张暗色红纹传讯符贴在箱上,里面写:“远之尽管去做,如有需要,损毁此符,我即刻到。”
他还是为我一日之内全部找全了。即便他说,他并不支持我这样急于求成。
放从前,他定要冲来我洞府阻止,说这不行、那不可,会有什么后果、会如何有损身体,若我不听,他还会强拦。可现在他只是听我的话备好所有,然后告诉我,远之尽管去做。
我只能再试一试,我必须再试一试。
这一日,我将所有灵草炼化碾碎,依照阵法要求配比凝为灵液,照着阵图,在整个洞府范围内仔细画阵。每一条阵纹、阵纹粗细均认真把控,保证与书中所写一模一样,凝气效用最佳。
第二日清晨,我服下丹药,揣着桓九的符,走入阵眼坐下,开始运转周天,凝气丹田,力求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