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生一直想知晓自己是谁,却未曾想到奔波多年得到的第一条线索,却是来自仇人。

纤细的脖颈被扼住,离长生后背撞在石像上传来一阵剧痛。

凡人之躯连一只小小厉鬼都无法反抗,更何谈鬼王殿主。

离长生被迫仰着头,眼神几乎涣散。

封讳注视着这张漂亮到令他厌恶的脸上终于浮现濒死的空白,如欣赏美景般居高临下看着。

“好可怜。”他叹了口气凑上前轻轻在离长生因窒息而浮着飞红的眼尾舔了一下,笑着道,“难得见你这般狼狈,我倒有点不想杀你了。你开口求我,或许能……”

话音未落,封讳眼眸一眯,看向自己的右手。

由香火凝成的躯体,竟然在缓缓变透明。

封讳右手无法凝聚,陡然散成一团烟雾,几乎濒死的离长生猛地从雾中跌落在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喘息着。

“咳咳……”

封讳面无表情回头看去。

方才离长生点的一堆香火,已被熄灭。

——是那道水符。

离长生从一开始根本就是冲着香火去的。

封讳垂眸注视着逐渐化为烟雾的手,冷冷看他。

离长生撕心裂肺咳着,后背靠在破碎的神像一角,无处可退竟然还在笑:“对着久别重逢的心上人这般粗暴,殿主似乎也没像传闻中那般痴情啊。”

封讳眼眸一沉,没来由地道:“你果真不记得我?”

离长生嘴皮子很利索,只要能让他开口,死人都能给他嘚啵活。

他缓过一口气,通红的眼尾微挑:“殿主这张脸不错,此次见过了,日后定不会忘。”

封讳:“……”

殿主纵横幽都三百年,大概从未被人这般调戏过,身上阴郁的戾气都被震得散了一瞬。

离长生是个纯赌徒,一边挑衅一边将余光看向不远处的香炉。

被水浇熄了香火,烟雾散得越来越慢,封讳的躯壳也逐渐变成半透明。

封讳直直盯着他,倏地一抬袖,破破烂烂的宽袍骤然刮来一阵风,将剩余的香雾卷了过来,再次凝出身躯。

离长生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完了。

这下真要被弄死了。

封讳不紧不慢地低下身,在离长生跟前单膝跪下,冰冷的五指宛如铁钳般一把扣住离长生的右手。

离长生干笑了声,回想起那个“先奸后杀”,能屈能伸道:“有话好好说……啊,我记起你了,心上人,道侣,当年割喉之事定有苦衷……嘶!”

封讳沉着脸猛地用力,将离长生的手腕攥出一圈红痕。

离长生闭嘴了。

“不记得没关系。”

恶鬼的鬼相往往狰狞凶悍,人身也比寻常人类要高大得多,封讳如同冰块似的手指强迫地钻入离长生的掌心,用指腹一寸寸抚摸他的掌心,阴湿又森寒。

……像是即将吞噬猎物的蛇。

离长生手指倏地一抖。

要被杀了……

封讳笑了起来,他就这样保持着直勾勾盯着离长生的姿势,眼中带着古怪的笑意,俯下头在离长生的掌心轻轻舔舐了一口。

离长生:“?”

离长生浑身僵住了。

先奸后杀再杀再奸……

我脏了。

封讳的舌似乎带着倒刺,几乎将离长生的掌心刮出一道血痕来。

疼痛倒另算,随着那冰冷的舌尖触碰,一股彻骨的寒意猛地窜进离长生的掌心,轰然一声撞进心脏。

掌心那抹红痕像是活了过来,悄无声息扭曲成一抹漆黑的纹样,像是蛇,尾巴尖有一抹血痣似的鲜红,随着蛇尾摇摆而不住动着。

离长生愕然看去。

那蛇像是刺青般在手腕上盘着,随后如鱼得水般游着身子爬进了袖中。

离长生:“…………”

那是什么东西?

“离……长生。”

封讳的半边身子缓缓消散,眼神带着野兽觊觎猎物的凶悍和野性,他似笑非笑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对失去记忆的离长生来说,这的确是个美好的祝福。

——只是由鬼气森森的恶鬼说出来,就如同如影随形的诅咒,怎么听怎么令人毛骨悚然。

封讳起身,偏头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众鬼,如同火焰灼烧过的黑袍猎猎,猩红竖瞳倏地冷下来。

“恭请离掌司回幽冥殿。”

说罢,香线随着男人高大的身形骤然消散,只留下一堆虎视眈眈的幽都鬼差。

“是!”

离长生:“…………”

差点忘了幽冥殿的鬼差。

鬼差受封讳鬼王威压一直没敢低头,此时终于吐出一口气,躬身朝着离长生行礼:“离掌司,请。”

态度恭敬,眼神却带着戾气的冰冷。

离长生方才险些被掐死没觉得多恐惧,死里逃生也不庆幸。

他眉梢轻挑,淡淡道:“我已接下掌司帖,就算回幽都继任也该由渡厄司之人迎接,用不着幽冥殿越俎代庖。”

鬼差并不在意区区凡人。

殿主的杀身仇人,一旦入了幽都便是生不如死,不必同他虚与委蛇。

众鬼差已没了耐心,纷纷将锁魂链拿出。

忽然,有人冷淡道:“封殿主真是好手段啊,雷谴劈不死他,六万道幽冥禁殿的符篆也锁不住他。如今连我们渡厄司的掌司也妄图挟持幽禁,恐怕过不了多久,整个幽都就要惟他是从了。”

幽冥殿鬼差脸色沉下来,冷冷回头看去:“慎言。”

离长生有点头疼。

又来人?

一茬一茬的,有完没完了?

破庙之外,一人身形高挑提灯而来,纸灯笼上的「渡厄」二字被烛火照出一道龙飞凤舞的影子落至地上,随着行动间扭曲成道道鬼影。

男人身披乌鹊纹白衣,玉简束发,背后数只贴着纸面具的鬼影影影绰绰拥簇在他身后。

乌鹊纹,贴面鬼。

——是渡厄司的人。

幽冥殿的鬼差眉头狠皱:“鱼青简,渡厄司难道真的要奉一个凡人为掌司不成?”

鱼青简凉凉瞥他:“谁在乱吠?聒噪。”

鬼差:“你——!”

鱼青简道:“凡人当掌司,总比幽冥殿的疯子要强。”

鬼差怒了:“鱼青简!你放肆!”

“哎呦可放肆死我了。”鱼青简那张脸明明没做出多讥讽的神情,但看着就想让人生出一直朝他脸来一下的冲动。

他皮笑肉不笑道:“看人下菜碟,若我们副使在此,你敢冲着他这样说话?早就吓得跪地求饶奉上双亲了。”

鬼差憋得满脸通红,有点骂不过“幽都第一毒嘴”,只好胡乱攻击:“副使再厉害又如何,不照样三年死了俩掌司?这次的新掌司还是个凡人!”

鱼青简:“……”

凡人……

鱼青简脸色一沉:“附灵。”

这两个字一出,也不知是何灵丹妙药,那几个鬼差瞬间脸色一变,骂了句“疯子”,噔噔噔后退数步,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鬼影散开,鱼青简终于淡淡看向这位渡厄司新掌司。

凡人之躯,毫无灵力,连几只鬼差都打不过,白瞎了那身天道所赐的金色功德。

相貌……

呵,也就只有相貌了。

鱼青简眉间蹙了下,只听得一声极其微弱的“啧”,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和烦躁。

离长生:“?”

他是不是“啧”我了?

果然还是很介意凡人当掌司吧?

鱼青简提灯上前,烛影倒映在离长生脸上,宛如一闪而逝的鬼火。

随后就见他缓缓走至离长生跟前单膝点地,将方才那嫌弃的死样子收敛得一干二净,甚至称得上温顺地垂下头。

离长生一怔。

鱼青简面无表情,语调轻缓在落雨声中响起。

“属下鱼青简,特来恭迎掌司回幽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