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股兔
“橘子味的,不难喝。”展游说。
“什么?”谢可颂问。
“感冒冲剂。”展游回答,“这个牌子比较管用。”
展游去饮水机旁接了热水,折回来,弯腰,拉下谢可颂脸上的口罩,把一次性纸杯喂到谢可颂嘴边。
“自己喝?”他说。
谢可颂抿了一下嘴唇,后退一步,单刀直入:“我以为你找我来,是要跟我聊刚刚Honey&Honey发邮件过来的事情。”
“嗯?”谢可颂不接,展游就把纸杯放到桌子上,笑了笑,“小问题,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用在意。我也没想到对方会做这么傻的事。”
“那为什么……”
“食品供销合同都有价格区间。你也知道,我们两家还有其他合作,价格确实会让一些……但没想到,这些人真就敷衍到,两张发票都能做不一样的价格。”
展游坐回原位,鼓励道:“你的考量没问题,以后也这样正常操作就行。”
谢可颂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甚至不用谢可颂解释什么,展游就给他找好了说辞。
谢可颂盯着展游看了许久,觉得自己再没什么能说、能做的了,于是抓起手边的材料,嗫嚅“没事我先走了”,随即离开。
或许是因为感冒,五感变得迟钝,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小的疼痛。展游似乎在他身后说了什么,谢可颂听不真切,但在鼻尖嗅到门外微凉的空气时,他又清醒过来。
手里的材料还没找展游签名。
谢可颂是一个再敬业不过的员工,他只好转身,再次面对展游。
“这个……”谢可颂重新放下文件,“签名。”
“嗯。”见谢可颂神色恍惚,展游关心,“你怎么了?”
“没什么。”
“身体很不舒服吗?”
“没有。”
“实在撑不住,下午先回去休息吧。”
“没事。”
“我晚上早点回家,要是发烧了我陪你去医院。”
“我说了,我没事。”
听出谢可颂的语气中的烦躁,展游停下签字的时候,眼睛锁定谢可颂的脸,问:“为什么在生气?”
展游语气轻柔,好像医院里哄小朋友打针的家长,让谢可颂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无理取闹。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谢可颂想这样对展游说,可他觉得展游没有做错任何事。
不管今天被发全局邮件的是谁,展游都会把事情搞定。可能过程会有些出入,展游不一定亲自回复,也不会回得那么快,但谢可颂不愿如此设想。
因为他很喜欢很喜欢展游,喜欢到不想被当做特例。如果只是被偏爱的话,那谢可颂本人的价值又在哪里呢。
谢可颂没办法跟展游解释自己的心情,于是换了一口气,平缓地说:“我真的没事,就……稍微有点头疼。”
他鼻子痒,想打喷嚏,打不出,眼尾憋得很红,补充:“晚上回家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那就晚上再看看吧。”展游没再多问,他知道谢可颂有时候相当执拗。
谢可颂急着离开,在展游收笔的一瞬间,伸手,迅速将文件抽出。
“小心——”展游惊呼。
感冒冲剂倒翻,桌上的合同被泡成一团,晕开墨黑字迹。
橙色液体流得到处都是,滴滴答答落到地毯上。
谢可颂忙着抢救展游的笔记本电脑,手背被热水烫到,浮起片片粉红。展游目光一利,捏住谢可颂的手腕,拉他去洗手间冲冷水。
水声哗哗。展游神色专注,比起工作,他更在乎谢可颂的身体。
如果是以前,谢可颂大概会对展游道歉,挣脱对方的桎梏,说他自己冲就好。
现在,谢可颂什么都没讲,任由展游攥住他,用剩下的那只手给行政发消息,麻烦她们联系后勤换两块地毯。
收起手机,谢可颂注视展游表情担心的侧脸,突然道:“其实,我邮件本来都写到一半了。”
水声掩盖住谢可颂的声音,展游没听清,凑近谢可颂:“说什么?”
“没什么。”谢可颂在展游耳边说。
一场闹剧。
结果是谢可颂坐在会议室里,看展游重新给他泡了一杯感冒冲剂。
“现在能把感冒冲剂喝掉了吗?”展游把纸杯送到谢可颂面前,候谢可颂拿取,十足耐心。
“好的。”谢可颂说。
开水滚烫,腾出橘子香甜的味道。
谢可颂一小口一小口啜饮,舌尖胀麻。他被热汽蒸着,心情像雨天室内的玻璃,沁出细密水珠,一滴滴蹭着身体滑落,又闷又痒。
展游到底有没有喝过这个啊。谢可颂笑了笑,想道,明明是苦的呀。
第44章 在河底闪亮的一粒砂金
谢可颂很小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一部动画电影。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当时很喜欢电影里那个名为卡西法的火焰恶魔。
明明只是一团蜷缩在壁炉里的小小火苗而已,却能以一己之力,驱动如山般庞大的钢铁城堡向前行走。
平凡的躯体和倔强的意志,谢可颂由这两个部分组成。
谢可颂喝下感冒冲剂,但没有听展游的话请假休息。他坐在工位上,一杯接一杯,喝大量的水,强行压下感冒,总算没发烧。
工厂融资的签约仪式在即,展游的繁忙程度比起谢可颂,有过之而无不及。谢可颂不想把感冒传染给展游,戴着口罩讲话,一天比一天沉默。
身体不好,脑子没坏,谢可颂咳嗽得厉害,挑了一天上班前,挂了医院最早的号。医生开了点药,说是免疫力低下,上呼吸道感染,让谢可颂回去吃药。
谢可颂按医嘱服药,每天安排自己睡足8小时,睡不着也硬躺着,依旧好得很慢。
展游和谢可颂睡在一起。谢可颂半夜咳嗽,展游被他吵醒,帮他倒水,拍着谢可颂的背哄他睡觉。
没过两天,谢可颂就让展游回自己家住。
之后,他们私下见面的时间几乎为无,恋爱仅靠通话和消息往来。
展游通常会在谢可颂睡前给他打电话。
“准备睡觉了吗。”展游问。
“嗯。”谢可颂说。
一阵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谢可颂滑进被窝,躺在左边的那个枕头上。
年底,天气越来越冷,他昨天刚加了一床羊毛毯子,上面印着展游没见过的图案。
谢可颂拿了个抱枕,垫靠在腰后,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问:“没听清……你刚刚说了什么?”
展游:“我说……你身体好点了吗。”
谢可颂:“好点了。”
暂且无言,电话那头传来隐隐打字声。
“还没忙完吗?”谢可颂问。
“嗯,今天接到通知,上面想跟我们谈谈人才运输计划,临港那边不是有个大学城嘛……”展游话到一半,清了清嗓子,“反正就是突然生出来的事情。”
展游跟谢可颂说工作上的事情,嗓音越来越沙哑,停了停,再次开口,发出一记脆响,口齿略微不清。谢可颂能听出来,展游给自己喂了一颗润喉糖。
白天忙过头,展游一到晚上嗓子就容易疲。
时针指向半夜十二点,谢可颂照旧毫无睡意。他舍弃温暖的被窝,去到客厅,取出笔记本电脑。
他蜷在沙发角落,粗粗给自己裹上一块毛毯,挂好公司内网的代理服务器,连通共享盘。
“我看到了,”谢可颂颈间夹着手机,浏览展游今天更新的资料,“还有大学生落户什么的……”
展游顿了顿,问:“不是说准备睡觉了吗?”
“反正也睡不着。”谢可颂说。
“能睡着的前提是,”展游一改语气,强硬不少,“你得先闭上眼睛去床上躺着。”
感冒以来,展游正有意识地减少谢可颂的工作量。
谢可颂每天踩点下班,愈感疲惫。每天晚上,他闭上眼睛,脑子难以自控地飞速旋转,担心各个环节是否运转周全,每天挨到凌晨四五点,才朦朦胧胧地睡上两三个小时。
十二点睡觉,八点起床,睡眠对谢可颂来说几乎等同于诅咒,可是他不能让展游知道。
沉默中,谢可颂打破与展游的对峙:“我重新调整了一下排期,你看看,有问题跟我说。”
展游:“小谢……”
“嗯?工厂落成还要拍纪录片啊。”一记喷嚏,谢可颂轻轻咳了声,这才想起要打开客厅的空调,“那我过两天让人去联系导演……”
“谢可颂。”展游提声叫停。
寂静。
空调呼出热风。
“去睡觉。”展游讲话音量很轻,却不容转圜。
“我说了,我睡不着。”谢可颂陈述。
可展游以为这是谢可颂的托词:“那就去躺着。”
“这只是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多大人了,要我现在过去盯着你休息?”
“展游,我不想跟你吵架。”谢可颂吸了口气,冷静道,“我们一起早点做完,早点睡觉,不好吗?”
过了一会儿,耳旁传来展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声音:“看来这两天不能再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工作。”对方又软下嗓子,“我很担心你。”
“我会休息的。”谢可颂的心被绞了一下,闷声道,“等签约仪式忙完,你让我上班我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