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文旦
从初一到十五,他都在海上度过。春节期间要付出高昂的价格,才有渔民愿意跟他一起出海,寻找一个希望渺茫的人。
渔民老伯抽着烟讲起二十年前谁谁家出海没回来,劝谢琢不要再花钱了。
“咱今天回去明儿就不来了,这个钱我赚不了。你腿还没好,大冬天在海上吹风,别年纪轻轻落下风湿。”
谢琢想的是,汤玉在海上吹半个月的风,会不会风湿,脸会不会被吹裂。
火红的夕阳坠入海平线,清瘦的男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从小渔船下来。
渔船主人在后面喊:“要不要去我家吃元宵……唉,倔得很。”
谢琢盲目地沿着绵软的沙滩走向无人之处,前面似乎停着一个人。
他抬眸,却看不清他的脸。
看不清算了,反正不是汤玉。
“谢琢。”那个人叫他。
谢琢停下,机械地问:“你有汤玉的线索吗?”
那人:“汤玉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谢琢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看不清脸的青年道:“他跟你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离开时怀孕了,喏,这是你们的孩子。”
谢琢蓦地抬眸,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抱着一个襁褓,而不是一件冬外套。
生活像一场巨大而拙劣的骗局,他难道没有在悬赏公告上写清楚汤玉的性别吗?这座小渔村的人都知道他在找老婆,可是他老婆并不能怀孕,就算能怀孕也还没有足月。
是哪对父母不想要孩子了想要送给他?
“我没有心情,也养不起孩子。”
青年道:“你父母双亡,收为天道之子,汤玉是天道派来照顾你,帮助你度过难关……呃,让你的日子更加难过我很抱歉。”
“他和天道交易各取所需,他完成任务肉身已死,天道救下了他腹中胎儿,现已蕴养足月,你要不要?”
“你看看这个宝宝,跟你长得很像。”青年完全是闭着眼睛胡说,因为小宝宝长得跟林松玉本身的样子更像。
谢琢怀里猛地被塞进一个襁褓,他猝不及防,不得不扔掉了拐杖,两手去抱住。
小宝宝睡得很熟,鼻子嘴巴都小小的,像刚被人从保温箱里抱出来,瘦小得仿佛能从谢琢的指缝里溜走。
他一定是找汤玉找疯了,什么骗局都敢上当,脑子不清楚得都看不清人脸了……不对,他的脑子明明是清醒的。
谢琢定定看着青年,发现他的脸就像警方给嫌疑人打的马赛克,始终看不清。
“你说汤玉去别的世界了?”
“对,他以后不会再回来了。”青年道,这是和林松玉交易之初就约定好的,他就没见过那么爱面子的大少爷,绝不肯让任何人知道他给人当过保姆,任务完成要说“死了”,脸要换一张,手要换,声音也要换,不肯以本身容貌去伺候别人。林松玉落海是意外,也顺势结束了这场“照顾”,换取他原身从昏迷状态醒来。
谢琢抱着襁褓的五指收拢了下,他想到很多种汤玉出现的理由,唯独想不到是超越了科学的范畴。
交易?照顾他?他何德何能?这就是汤玉起初捏着鼻子伺候他的缘故吗?
谢琢竟然有种“理应如此”的自嘲,他孑然一身,汤玉像一轮太阳照进来,让他有了虚幻的影子,天总会黑的,没有谁形影不离。
“他离开的时候,痛苦吗?”
“不痛苦。”
“他知道有这个孩子吗?”
“知道。”
“他是在……”他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生下孩子,决定不要这个附加任务奖励吗?两个世界是不是有时间流速差?生孩子痛不痛?汤玉有没有抱过孩子?……
谢琢有好多问题要问。
青年突然慌慌张张跳脚,好像受到了某种警告:“你不能再问了,我走了!”
“他在那边过得好吗?”谢琢从千万个问题里,挤出一句攥住那人问。
“好得很!”
青年的影子骤然消失,仿佛一场幻觉,唯有怀中沉甸甸的襁褓,和支不住的左腿,提示他生活的真实与痛苦。
谢琢看了看孩子,以一种狼狈而扭曲的姿势缓缓坐在沙滩上,掏出手机,下单了跑腿功能——他没有办法独自将孩子从沙滩上带回去。
他闭了闭眼,低头看向小宝宝,试图从他眉眼里寻找汤玉的影子。
下巴尖尖的,睫毛长长的,像汤玉,其他的,找不出来了。
啪啪啪砰砰砰。
远处的村落突然传来鞭炮声,一声两声炸开,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怀里的婴儿受到惊吓,呜呜哼了两声。
谢琢连忙将耳朵边的襁褓捂紧一点,转身背朝着鞭炮声源坐着。
原来今天是元宵节。
他呆坐了半小时,两个跑腿才找对地方,对眼前的景象感到迷惑——一个残疾父亲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衣服脏乱,拐杖胡乱扔在地上。
“别误会。”谢琢艰难地笑了笑,“我和我老婆带孩子来看海,但是他有急事先走了。”
跑腿恰好是一男一女,女士说可以帮忙抱孩子,看出谢琢的犹豫,道:“我有两个孩子,我会抱。”
谢琢遂把孩子交给她。
另一名跑腿帮着谢琢站起来,他的左腿在海上冻麻木了,他以为自己不会在乎时,汤玉留下了一个孩子。
他必须能站起来,他不能在回去的路上摔倒,他还有孩子要照顾。
……
谢琢以标准而挺拔的姿势站立着,口袋里的闹钟振动,提示呼呼的杯子消毒完毕,可以去收起来了。
他转身,垂眸看见了阳台角落的松树。
那是在某一天,汤玉忽然从外面带回,抱着带土的小盆栽,别别扭扭地问他“你愿意养一颗小松树吗?”
他当然愿意。
明天就要回老家,谢琢去了拿了一卷保温棉过来,蹲下来细细地包扎主干,又施了一些热性肥料。
希望明年它能发芽。
翌日,谢琢发觉自己额头有些发热,忙服用了一包感冒药,在汤呼呼扑过来时,捂上了口罩。
汤呼呼:“爸爸也感冒了?”
谢琢:“一点点。”
汤呼呼双眼盛着关心:“一点点就是很多噢。”
“很快就会好,不影响爸爸带你坐飞机。”谢琢下床,从定时的电饭煲取出蒸包子和鸡蛋。
“爸爸,呼呼打个电话噢。”小崽子先斩后奏地说。
谢琢:“呼呼给谁打电话?”
汤呼呼:“叔叔!”
不行,被拉黑了。谢琢忙走过来要阻止他,一低头却看见已经在申请视频界面。
又不拉黑了?
但没人接。
林松玉昨晚睡不着,今早被电话吵醒,直到打第二遍他才伸手去拿手机。
“喂。”
“阿玉,今年我过生日你可一定要来啊,我办一个在山顶的生日派对怎么样?”
许右湘喜气洋洋地说。
林松玉:“不想吹风,不去。”
许右湘:“这也不光是我生日啊,还是劫后余生纪念日。”
林松玉:“纪念你翻船?你目前最要紧的是少开派对多读书。”
许右湘:“纪念你从植物人状态苏醒!我刚从海里被捞起来,以为倒霉透了,结果你就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林松玉刚想答应,手机凑近一看,发现上一通微信来电不是许右湘打的,而是汤呼呼打的。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不是谢琢,鬼都知道。
林松玉顿了一下,没有立即答应,道:“先祝你生日快乐,时间我再看看,先挂了,我妈找我。”
他挂了这边,转而给汤呼呼打过去。
“呼呼有什么事情吗?”
“叔叔,我爸爸生病了。”汤呼呼忧心地说,“叔叔可不可以——”
小崽子话还没说完,声音突然远了,接着一道男低音凑近了话筒。
“没事,打扰了。”
林松玉:?
没病就没病。
有病,故意让人睡不着。
第11章
林松玉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给高旸发语音,让他去定一款手表给许右湘当礼物。
十分钟后他就去车库开上车了,开出两公里后,林松玉看见路边有早餐摊和药店。
他一打方向盘,往回开,把医师留在家里的药箱子带上,里面的配药有些药店不好买。
汤呼呼没说完的话,大概是“可以不可以让我爸爸去医院”,但是谢琢是个犟种,订好的机票他肯定不会放弃,除非让他不要回老家过年。
谢琢住的是老小区,门口许多卖早餐的摊位,林松玉买了两根麻花准备带给小崽子。
他不清楚谢琢住在哪一栋,打电话问了杨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