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青城
谢微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微侧过脸,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眸里,透着让枢玉捉摸不透的冷漠。
“本尊说了,你只是本尊随手捏出来解闷的仙偶。”
他语调平平,说得轻描淡写,顿了顿:“可是本尊没想到,你化生这么久,却连话都不会说。”
他用手指拔开瓶口的塞子,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部,原本空落落的丹府忽然传来一阵灼烧感。
紧接着,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丹府中汹涌地朝着四肢奔去。
几乎就在转瞬之间,眼前原本混沌一片的黑暗渐渐褪去,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丹府如同刀割一般的剧痛。
谢微楼仿若什么都没感觉到,他放下手中的瓶子,朝着身后侧了侧头。
身着玄衣的青年,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身躯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纵横交错,几乎认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此刻灵力恢复,谢微楼敏锐地看到那些狰狞伤口的深处,有丝丝缕缕的魔气在暗暗翻涌,并且正在慢慢地,不断地被他的灵脉吸收着。
魔界的奇玉沉潭,只会在三界最幽冷的潭底凝结,是三界中唯一一种可以将仙气和魔气同时吸收为己用的宝物。
所以他才能那么顺利地将瑶光的力量化为己用,可以驱使那枚金针——同样,也可以吸收盛无极的魔力。
青年却好似全然没有觉察自己灵脉的变化,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谢微楼。
那双原本幽黑深邃平静的眼眸底部,此刻正翻涌着足以将人彻底湮灭的浓烈悲戚。
谢微楼的眼瞳微不可闻地一颤。
然而他缓缓启唇,声音裹挟着彻骨寒意:“是你把他放出来的?”
仙族的血可以封印伏魔塔,而魔族的血恰恰相反。
那是一种代表对尊主的献祭,供奉了自己的血液的魔族,就等同于供奉了自己的肉身。
青年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血色全无,他下意识地往前踏出一步,急切的声音响起:【主人,我不是...】
只是话还没说完,脚下的地面骤然光芒大作,万千道灵力如锋利的钢钉,猛地从地面蹿出,狠狠将他的脚掌钉死在原地。
他腰间的佩剑凌霄“锵”的一声脱鞘而出,稳稳落在谢微楼手中,寒芒闪烁。
青年吃痛,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
谢微楼看向他:“本尊说过,封印伏魔塔只能用本尊的血,你为什么要换成你的?”
青年怔怔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慌乱与哀求,急切地想要跪起身来。只要他解释给主人听,主人肯定会相信他的……
然而,他只听到白衣人淡声道:“你真是让本尊失望。”
那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却似携着千钧之力,直直砸进枢玉的心窝,让他瞬间如坠冰窖。
谢微楼的声音仿若数九寒冬里最凛冽的寒风,冷得能把他浑身的血液都冻成坚冰。
“本尊原以为将你带在身边百年,你就能消除身上的魔性,可现在看来魔物就是魔物,终究难改本性。”
枢玉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问:【主人一直都知道我是...是魔...】
青年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
他踉跄着想朝前迈出一步,仿佛只要离得那人近一点,就能驱散此刻周身的寒意。
可谢微楼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灵力瞬间化作冰冷坚硬的锁链,“哗啦”一声,死死缠住他的手脚。
与此同时,他身体里被强行注入的魔气,与这外来的仙力一经接触,顿时像烧开的沸水一般剧烈沸腾起来,蚀骨的疼痛开始在体内肆虐。
“瑶光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谢微楼淡淡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
“你不是什么寒潭雪玉,而是魔族供奉千年的沉潭玉。”
“你的主人也不是我,而是锁在塔里的人。”
谢微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当初,本尊镇压魔族的时候路过魔宫。你,不过是本尊从魔宫里,顺手带回来的战利品罢了。”
地上的青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对这番话置若罔闻。
他只是痴痴地凝望着眼前的人,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此时眷恋和悲戚浓得化不开。
他双腿跪地,身子努力前倾,不顾身体被灵力锁链勒出的血痕,奋力伸出手。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朝着谢微楼那身雪色衣摆探去,像是想触碰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哪怕周身被灵力束缚,魔气与仙力在体内相互撕扯,每一寸筋骨,每一处经络都好似被烈火炙烤,疼得他冷汗如雨,也没能让他移开视线分毫。
可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那抹雪色,谢微楼却不着痕迹地轻轻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指。
青年踉跄着重重摔倒在地。
紧接着,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从头顶直直落下:“你把他放出来了,本尊便留你不得了。”
谢微楼眼帘低垂,目光再度轻飘飘地落在青年身上,他声音不带丝毫起伏,没有一丝感情:
“念在旧情,本尊不杀你。”
说完他轻轻抬了抬手指,那些紧紧禁锢着青年的灵力锁链瞬间松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无声地跌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身体上的结界压得动弹不得。
于是他只能艰难地抬起头,试图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你走吧,本尊不需要你了。”
谢微楼紧紧握住凌霄的剑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离开灵境山,你愿意去哪就去哪。”
第62章
说完这句话, 谢微楼没有再看身后的人,提着凌霄径直朝门口走去。
可他刚迈出脚,一只手便紧紧握住他的衣摆。
那力道好似溺水的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去攥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身形一顿,垂眸看去。
枢玉依旧无力跪在地上, 身体被结界压制的动弹不得, 衣衫被染成血迹斑斑。
他身子颤抖, 双眼赤红, 乱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一只手执拗地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摆。
【主人...别走...别抛弃我...】
谢微楼的目光顺着下移,落在枢玉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上:“放开。”
跪着的人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手依旧死死地攥着他的衣摆,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已经泛白。
他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一只手撑在地上想要努力站起身来,可双腿刚撑起一点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艰难地抬起满是鲜血的脸, 嘴唇颤动,近乎哀求。
【主人, 不要赶我走...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背叛过主人...】
谢微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嘴唇微微翕动, 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
地上的人见状,大气也不敢出, 唯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谢微楼。
可就在下一刻,传音在他们耳边一个接着一个炸响:“尊上, 护山大阵突然失效了,山门外全都是魔物!”
“不知从哪里来的魔物正朝着灵境山袭来,山下守山的弟子没有防备, 已经死伤了很多!”
“是魔族,魔族聚在山门外,他们早有预谋……”
谢微楼双眸中寒芒一闪而过。
他未有丝毫迟疑,径直转身,衣袂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厉的弧线,看也没看无声苦苦挽留的人。
门扉敞开,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血红色的光汹涌灌入,刹那间染红了谢微楼的眼底。
灵境山的上空不知何时,悬起了一轮血红色的月亮,仿若一只泣血的眼睛,无声地俯瞰着大地。
就在这轮血月的凝视下,血红色的蔷薇花如血浪般在灵境山的土地上肆意绽放。
刺鼻的血腥味道与那浓郁得近乎腻人的花香相互纠缠,仿若一张无形的网,将灵境山牢牢锢住。
谢微楼对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浑然不觉。
他抬起脚,踏上这些开得荼蘼的花朵,血雾仿若烟花在他脚下迸散开来,丝丝缕缕的血色染红了他一尘不染的雪袍。
夜风稳稳托起那袭如雪的白衣,径直落在山门上空。
谢微楼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只见灵境山山门外,已然沦为黑暗的渊薮。
虚空之中裂开了一道通往深渊的豁口,源源不断的魔兽从中涌了出来,都朝着结界破损之处,不要命地争先恐后地冲进来。
这些魔物仿佛早就知道今晚护山大阵会被破除,于是一股脑冲上来,急不可耐地要将灵境山拖入无尽的深渊。
谢微楼凌空而立,修长手指虚虚握住凌霄的剑柄,隔着银色的剑鞘,剑中传来丝丝缕缕的震颤。
凌霄仿若感知到了大战在即,兴奋不已,正迫不及待地在他掌心颤动。
刹那,一道幽蓝色的剑气仿若汹涌澎湃的怒潮,携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下方荡开。
那群汹涌扑来的魔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凛冽剑气吞噬,瞬间化为齑粉。
守护山门的弟子们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纷纷大口喘着粗气。
墨箓阁的弟子闻声匆匆赶到,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围绕着结界破损之处,只为抢在魔族下一波攻势来临前尽可能修复结界。
叶光霁一袭白衣翩然,转瞬便落在谢微楼身侧,恭声道:“尊上。”
他平日里温润的面容此刻满是凝重,手中长剑血迹斑驳,黏稠的血液顺着剑刃滑落,将那原本寒光凛冽的剑身彻底染成刺目的红色。
“护山大阵忽然失效,山门外全都是魔族。墨箓阁的长老已经重新布置了结界,但恐怕撑不了多久。”
“那些魔物都是有备而来的,应该是受到了指示,只朝着结界破损的地方一味进攻。恐怕用不了多久,结界就会彻底碎裂。”
“一直没见到辛岚阁主,也不知——”
谢微楼淡声道:“辛岚已经死了,让他的嫡传立刻顶替他的位置,着手修复结界。”
叶光霁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不等他开口,谢微楼继续道:“你来得正好,本尊有几件事要交代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