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163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单元文 玄幻灵异

他说得对。

真相是明晃晃的快刀,剖开了主神久不愈合的伤口。阎知秀怀里的飞蛾默默飞起,蔫头耷脑地跟随祂回归了无垠的星空。

德斯帝诺孤独地站在万神殿的长阶下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诸神背弃祂的黄昏时分。从今往后,晚霞夜夜如同沥血,触目惊心地铺陈在每一颗星球的上空。

祂咬紧牙关,羽翅在挫败中不住发抖。

他说的……全是对的。

耳边没有声音了。

阎知秀翻了个白眼,走向地牢的暗门,摸索一番之后,他找到了那个隐藏的机关。

从纽扣上解下一段缠绕的铜丝,阎知秀捏出适宜的造型,然后伸进机关内一阵捣鼓,只听“咔哒”作响,阎知秀缓缓缩回手,轻哼道:“芝麻开门……”

面前的石门訇然开启,为封闭的地牢吹进一股清新的空气。顺着滑溜溜的台阶,阎知秀慢慢往上攀爬,他费力地推搡开头顶的杂物箱,伸出一只手,终于摸到了坚实,干燥的地面。

此刻,刚才面对神秘术士的恼火、鄙夷和后怕,全被重见天日的喜悦所取代。

他奋力把自己推上去,眼下正值深夜,阎知秀宛如一片冲出烤面包机的面包,欢快地弹出了地道口……然后他就跟两个哼哧哼哧抬着尸体麻袋的奴隶看对了眼,彼此间面面相觑。

阎知秀:“……”

两个奴隶:“……”

两个奴隶慌地丢了裹尸袋,正要大喊大叫,阎知秀眼见不妙,急忙箭步冲上去,一边一个,给对面的嘴巴捂严实了。

“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我不是坏人!”他赶紧开口,“你们看,我脖子上也有这个玩意儿套着,我跟你们是一样的!”

对面一个皮肤上长着青鳞,一个额头上长着白角,不过都还有个人形,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他们盯着阎知秀的项圈看了半天,眼神总算冷静下来,点点头。

“你们大半夜的跑出来处理尸体啊?”他低头看了眼,开了个玩笑,“这不是你们干的吧?”

两个奴隶瞬间就慌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是我们干的!他老了,治不了伤,只能死在夜里,”长着鳞片的说,“我们要,要把他扔出去,不然被发现了,会挨鞭子的。”

“神降的大典要开始了,我们的工作到了最忙的时候,最近……天上的星星活跃得不正常,”长着角的胆怯补充,“大人们没有时间管这点小事,所以,我们必须在晚上处理完……”

阎知秀心头一动,他蹲下身体,屏住呼吸,把裹尸布掀开。他发现,死者确实苍老,可他却有一头黑发,和自己差不多颜色的黑发。

得罪了大祭司,我没办法再顶着原先的身份招摇过市,要是被选民发现,保不准又给我扔进地牢里,我可不想再吃生鱼了……不如,就顶替这个死人的身份,混在队伍里先摸清楚情况?

打定主意,他抬起头,冲两名奴隶露出灿烂的微笑。

半个小时后,三个身影处理完尸体,阎知秀已经凭借自己能说会道的舌头,暂时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奴隶没有名字,全凭大人们怎么叫,我们就是谁,”行走在墙根的阴影里,左边的奴隶低声说,“我叫青鳞,他是白角。死去的那个已经老了,大人们都叫他‘黑头发的’。”

“现在,你是新的‘黑头发’了,”白角说,“希望你能活得比他长久。”

阎知秀皱起眉毛,心说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

“我们能在神殿中劳作,已经是天大的福气,”青鳞循循善导,“我们把你带回去,你可不要‘偷奸耍滑’,大人们手上的鞭子不是看着玩的,更厉害的,还会让你承受天罚。”

“天罚?”阎知秀问。

“就是他们一抬手,你就飞出去好远好远,撞在墙上,”白角惧怕地说,“很多奴隶……都死于天罚。”

那不就是重力技术么,一个破项圈,还叫什么“天罚”?

阎知秀心里讥笑。

不过,自从被黑蛾子蹭过之后,他这个项圈好像就坏了……刚带上的时候,阎知秀能听见里面传出的细微电流嗡鸣,现在这东西跟一块死石头没什么两样,主要起到的是个装饰作用。

两人把阎知秀带回奴隶的住所,在一座荒芜的大厅内,数百名奴隶躺在草席上酣睡,唯一分隔他们的东西就是一个小小的轻薄草棚,上面挂着长短不一的编织帘子。阎知秀面不改色地走进这个闷热浊臭,鼾声此起彼伏的大熔炉,被领到死者的床前。

“这是他穿过的衣服,还有鞋子,你可以先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青鳞递给他一包衣物,“还有他的水壶,他没有病,所以你可以接着用。”

“谢谢。”阎知秀道了谢,他脱下身上沾满泥水的肮脏衣物,以及腰间环绕的囚衣,换上死者的灰褐色麻衣,系好腰带。阎知秀身材高挑,两条长腿尤其显眼,同一尺码的袍子套在他身上,堪堪只到小腿。

不知道是不是天天被蛾子蹭的缘故,他身上倒是还挺干净的。

“好了,快睡吧,”白角提醒他,“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呢。”

阎知秀不认床,也没有到新环境里睡不着的毛病,猎人的生涯令他过早地锻炼出了一套秒睡的法门,他紧紧闭住两眼,意识涣散前,他只想着一件事。

……不知道那些胖蛾子怎么样了?它们还会来找我吗?

同一时间,至高天的飞蛾使臣们缄默地环绕着万神殿。

它们再也不敢擅自下到物质世界,去寻找那个手掌温暖,手指含着魔力的奴隶了,盖因他的话语深深刺伤了主神的心脏,以致祂只能徘徊在昔日众神宴饮的厅堂,无言地对着干涸的酒杯哽咽。

“……也许言语是胜过一切战争的利器,也许我早就参加了自己的葬礼,担当了自己的来宾和司仪。他说得正确,最大的痛苦就是他的推论全然正确……”

徘徊数步,德斯帝诺毅然决然地转头,对祂的使臣下达了严酷的命令:“我不会再去观看那个奴隶的生平了!你们同样不许再去拜访!无论他给出的爱抚有多么摄魂夺魄,他的金舌头,银嗓子有多么锋利巧妙……难道他自以为是先代的哲人?他岂敢对我的生平大肆批判!”

祂咬牙切齿,仿佛一瞬在心中引发了澎湃的恼怒,这股激情来势汹汹地鞭笞着神明,令祂口不择言地接着发出怒斥:“就算他的手指优美又灵巧,哪怕他的笑容便如山间振翅的白鸽,眼眸亮似光耀的星火,能够熊熊地点燃任何一个与他对视的魂灵,还有他的浓密的睫毛,柔软的嘴唇,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的洁白牙齿……”

德斯帝诺的声音蓦然停顿。祂愣住了,像一个木头雕刻的玩偶,呆呆地立在原地。

……等一下,这不对。

第161章 愿他万年(十)

我怎么会这么想?我是主神,而他只是一个卑微的生灵,只消一个念头,我就能让他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成千上万次!

——可是,他很耀眼,他的灵魂熠熠生辉,滚动着鲜活的光芒。相比之下,亿万个赝品的灵魂加在一起,也不过是潭寡淡的死水,浅薄得令我心生厌倦,以至于连抬手毁灭的动力都欠奉。

他是大逆不道的异教徒。他不信我,不信神,他甚至对我没有一丝尊重。他鲁莽,狂妄,放荡不羁,扬起下巴说话和大笑,仿佛全世界都要被他踩在脚下!

——然而,他的眼睛如此明亮,胜过我所创造的一切星辰……他快言快语,做起事来不犹豫,不拖沓,好像胸有成竹,没人能比他更有信心。像功勋章一样,他骄傲地展示着一身的伤疤,难道这是他的瑕疵吗?

这绝不是。

莫非他因这一举动而显得更加魅力四射了吗?

……确实如此。

德斯帝诺挫败地捂住了额头。

祂回头俯瞰,目光一瞬跨越了无数光年的距离,穿过星团和星云,以及恒河沙数的天体,祂再度锁定了那颗熟悉的星球。

因为祂看得过多,关注得过分,导致这颗星球的星核都再度活跃起来。海面上涨,新的山脉、峡谷和湖泊形成,大面积的沙漠因为气候变化转变为绿洲,在原本贫瘠的地表上焕发出第二次生机。

祂……祂又看到了那个胆子太大的生物。

不过,他现在已经混进了其他神殿奴隶的队伍里,像只偷偷摸摸,却又漂亮敏捷的薮猫,鬼鬼祟祟地混迹在一堆灰老鼠中。

他在干什么呢?

抹布在神殿的地砖上蹭过一道混着泡沫的水光,阎知秀正在洗地。

曾经风光无限的宝藏猎人跌份儿到这一步,该说的不说,委实有点太凄惨,但他也没什么可选的余地。

神殿给奴隶分配的工作已经不能用繁重来形容了,有些活真正干了才知道有多抽象……阎知秀来了两个星期,感触最大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神殿里分配的活儿完全是没苦硬吃。

用他在的小队举例,他们从早到晚只用干一件事,那就是清洁。神殿东侧的图书馆由他们和另外三个小队共同负责,每天的工作就是洗地,扫去书柜上的灰尘。奴隶们必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拿着抹布擦洗。

神殿的地板没有缝隙,差不多是由一整块纯黑色的大理石雕琢而成,阎知秀不由猜测,在外星人没有误打误撞地跑进来,这个宇宙的人类还存在之前,他们的科技一定达到了惊人的发达水准。

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纯黑色的地面,意味着每一粒微小的灰尘落上去都会很显眼。他们必须要特别仔细,一直跪到膝盖红肿,甚至溃烂,两条腿站都站不起来,十指也肿得像死了三天,才能勉强清理完一块区域,等到监工前来验收时,才不至于挨鞭子。

第二,这里的奴隶好像也在没苦硬吃……根本就不懂摸鱼和带薪拉屎的小技巧啊!

阎知秀刚来第一天,就摸清了监工的活动轨迹。暴行都是双向的结果,正如一个家暴惯犯只能出现在唯唯诺诺的家庭环境当中,这群只会提着鞭子耀武扬威的废物,同样被一群只会逆来顺受的下位者惯坏了。

他们完全不担心奴隶会偷懒,把人带到地方之后,就放心地到上头去躺着,大吃大喝地享受。

那还辛辛苦苦地干个锤子啊……阎知秀一摸清规律,立刻就要造反了。

他先是以“你们也不想活活累死吧”作为开场白,将和他分在一块儿的青鳞和白角一通威胁,把这两个吓得瑟瑟发抖,吃不下,睡不香之后,再勒令他俩作为望风的岗哨,时刻关注监工和其他奴隶的动向。

时候差不多了,青鳞怯怯地冲他比划了个手势。

很好,奴隶在擦洗地板,像他这样顽劣悖逆的生物,就该让人来好好教导一下,叫他明白,什么是需要遵守的规矩……

德斯帝诺感到解气,他专心致志地盯着黑发奴隶的动向,全然不觉自己已经对他生出了过分浓厚的兴趣。

可惜,这未免浪费了他的才能——我不是在为他的僭越开脱,但这种卑贱低微的工作,又有什么派遣他的必要呢?为什么使他的双手泡在冰水里,让他跪在地上……

等等,他正跪在地上。

……荒谬!这是在干什么,竟叫他跪下膝盖,蜷着身体?他全身都是疤痕,如此一来,难道不会使旧伤复发,再增新伤吗?

主神变了脸色,祂情难自禁,亟待发作,底下,阎知秀却大喇喇地站了起来。

四周的牛马全都散开,跪了一片,监工也开始在台阶上cos待宰的肥猪,他泰然自若地提起铁桶,直接把清洁用的泡沫水整桶倒在地上,水波无声四溢,唰唰地冲了满地。

青鳞和白角全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阎知秀干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神殿的地砖打磨细腻,只要赶在泡沫凝固之前,把水渍擦干净,地面能比反复擦洗过还要光洁。只是他们始终不敢适应了这样偷懒的做法。

做完摸鱼的必要步骤,阎知秀就轻巧地踩着水波,走到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柜面前,取出昨天没看完的书,继续用翻译器阅读。

他对旧时代人类的历史还是挺感兴趣的,反正这些书就摆在这儿,也没人看,不如就拿来给自己填充一下知识库。

嗯……光知道搞些小聪明。

德斯帝诺盯着他,不禁在心中发出不赞成的斥责声音。

还看书,看的什么?《神话与人类简史》?如此基础的知识还需要翻阅书籍,倘若你那天不惹得我发怒,说不定我可以纡尊降贵,亲口把这些事为你详细地诉说……

阎知秀打了个喷嚏,身上热腾腾的。

谁在背后念叨我了?他奇怪地想。

德斯帝诺挑剔地打量着黑发黑眼的奴隶。

他已经换掉古怪的破衣烂衫,穿上了统一发放的麻布袍子。不错,这才符合他卑下的身份。

他身上再也没有其他装饰,仅仅扎着一条带有毛边的粗布腰带,然而却完美地展示出了他挺拔细瘦的腰身,他的四肢修长,尤其是笔直的,匀称的双腿……不,奴隶的身材一点都不迷人,他没什么好看的。

他穿的是肮脏的灰褐布衣,不幸的是,这种颜色反将他的皮肤衬得苍白干净,搭配那墨色的发丝,还有唇边的微笑——他的嘴唇怎么可以是淡红色的?而且是最柔软,最完美的淡红色?这是被允许的吗?

阎知秀换了个姿势,松松垮垮的衣领敞开,无意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德斯帝诺的喉间当即迸发出一声艰难的哽咽。

这次不是因为痛苦和伤悲。

一上午过去,午饭的时间快到了,监工验收的时间也快到了。阎知秀不疾不徐地放下书本,拿起一旁的抹布,示意同伴现在开始装装样子。

角落里缩着不敢动的两个人赶忙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勤勤恳恳地擦掉快要干涸的泡沫,地板顿时变得锃光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