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168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单元文 玄幻灵异

阎知秀不明白这里的弯弯绕绕,但对神而言,这个名字等同于彻底的否决和轻视,意为永恒的命运也不过是一滴易逝的露水。想要从舌尖上将它完好无损地滴落,要么是宿怨至深的仇敌,要么是至亲至近的爱侣。

“……纳达,”阎知秀一无所知地吐出了这个称呼,“好吧,纳达?念起来还怪可爱的,纳达。”

德斯帝诺的心脏交替跳动,数万年后,再一次听见人类往唇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祂便陡然感到了一种浓烈的幸福,危险地在心房中颤晃。

与此同时,夜蛾走到了祂为阎知秀准备的宫室。

无论人身还是原型,神祇的体格都要远大于凡尘俗世的智慧生灵,不管是人类,还是所谓的选民。因此,德斯帝诺凭借自己的心意重塑了这座空置的神殿,让它变得更加适宜人类居住。

“来吧!”阎知秀跳下祂的身体,忽略那些巧夺天工的精美陈设,先兴致勃勃地找到了桌上的小排梳,“我给你梳梳毛!”

于是,德斯帝诺毛乎乎地走过去,乖乖地在人类面前趴下。

“我发现,你很喜欢我的被毛。”祂观察道。

阎知秀一边梳,一边点头:“怎么说呢,我觉得是毛茸茸的东西可以让我想起家庭吧。”

“家庭?”

“是啊,家庭,”阎知秀自嘲地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小时候没事干,在商场门口一蹲就是一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从商场里出来的一家三口,父母脸上带笑,小孩儿手里也抱着个毛绒玩具,看起来特幸福,我在一边看着,就羡慕得冒酸水,想哭……”

德斯帝诺没有说话,阎知秀身后立刻无中生有,凭空堆起了一座毛绒玩具搭建的小山,并且有越挤越高之势。

“还有一次,我记得比较清楚,刚当上宝藏猎人那会儿,我搭档的妈喊我去他们家里吃饭。”阎知秀摸着夜蛾的触角,语气分不清是后悔还是悲伤,然而,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身后那座越发庞大的山峰,“他妈妈正在做卷饼,进门先招呼我去洗手,然后教我怎么做卷饼。我卷得又快又好,她一直夸我‘太聪明了,真是能干’,我服了,那天我真的像做梦一样开心,我做梦都想有她这么个妈,我给她卷一辈子饼我都心甘情愿……”

他停下来,望着德斯帝诺的眼睛,那里有全宇宙的星星,星星上住着全宇宙的妈妈,还有他梦寐以求的家。

“感觉……”他没头没脑地笑了下,“感觉像偷到了别人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爱,只要一丁点儿,就能让我……哎哟我勒个去!!”

好像后背被人重锤了一拳头……阎知秀被汹涌爆发的毛绒玩具山捶得飞起,一头攮进德斯帝诺胸口厚厚的绒毛,整个人在里头张着手扑腾,跟溺水似的。

阎知秀惊恐:“救命!救命!”

德斯帝诺慌张:“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蛾子凶猛地弹开毛绒玩具山,不知道多少个玩具像烟花般盛大地炸开了,喷溅得到处都是,宫殿像被飓风肆虐过。祂用足肢来回拨弄,好不容易把一个乱糟糟的阎知秀捞出来,阎知秀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望着德斯帝诺。

——况且,和神住在一起是危险的决策。

很好,他想起刚才自己被打断的时候,脑子里回荡的考量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迟疑地拖着脚步*我想,同居还是为时尚早,毕竟我们刚认识没多久……

德斯帝诺:*展示并炫耀辉煌的绒毛,还有祂的小蛾子军团*

阎知秀:*发出坚持不住的吱吱声*

德斯帝诺:*拉过他,把他按在绒毛中间,用毛毛淹没他*

阎知秀:*难以抵抗,开始用绒毛洗澡*

第166章 愿他万年(十五)

“抱歉!”德斯帝诺把他颠来倒去地查看,经过三番五次的事故,道歉已经能被祂说得越来越丝滑,“都是我的错,你没事吧?”

阎知秀就像什么等身小手办,被蛾子抱在前足,左边翻完右边翻,头上看完看脚底,转着圈儿地检查了一遍,幸好,除去糊了满身的晶莹粉尘之外没受伤。

阎知秀:“……”

阎知秀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你可以把我放下了吗?”

德斯帝诺抱着他的爪子先是一紧,随后才不甘地松开。他回头一看,遍地堆的都是造型各异,工艺精巧的玩具,拾起一个,棕色的长毛小狗身上顿时沾了一个亮晶晶的巴掌印,还傻呵呵地冲着他笑。

阎知秀有些哭笑不得,他回过头,望着德斯帝诺:“毛绒玩具?”

“你会喜欢。”神明局促地说,祂的触角小幅度地摇晃,“只要你心里感到些许的欢欣,那么我便也是欢欣的。”

阎知秀有点无言以对。

他发现这只蛾子有点像过去的自己,因为寂寞了太久,所以一遇上能和自己同行一段路的伙伴,就会竭尽所能地讨好对方——假如有可能的话,把心也掏出来吧!只要能把心塞进一个人手里,就好像终生都有了依靠,再不用漂泊四方。

“……谢谢,我确实喜欢。”他动了动嘴唇,“不过用不着这么多,我以前收集得蛮上瘾的,后来没空打理,只能放在安全屋里吃灰,又全送人了。”

“为什么呢?”德斯帝诺不解,“倘若你有这个愿望,我就为你建造一座宫殿,专门摆放这些小东西。你想要眷族吗?我还能让它们活过来,拥有神智和血肉……”

“不了!”阎知秀赶紧拒绝,心说你们神的脑回路确实跟人不一样,“不用了,我对成神不感兴趣。”

他手里拿着小狗,坐在德斯帝诺身边。

“我找了几个福利机构的考核人,把它们都送给那里面的小孩子,”阎知秀盯着手上的狗,“玩具还是要放在爱它的人手上,这才算好去处,跟着我么?哪怕是毛绒玩具,只怕都落不到全尸啊。”

他望着狗,主神望着他,神的目光轻而易举地穿过表象的皮层,抵达人类的内心深处。

当前人类有些伤心,我需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如果我也执掌狂欢和极乐的权柄就好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德斯帝诺问,“我心里一直好奇着这件事,你不是神,没有奇异的能力,你是怎么穿越我的屏障,无意间掉进来的?”

闻言,阎知秀露出神秘的微笑,他揪揪蛾子的领毛,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能力?”

“哦!”蛾神的眼睛变得亮闪闪的,祂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那么,请你告诉我吧,你有什么奇妙的本领呢?”

尽管德斯帝诺在深入骨髓的懊悔中熬过了绝端漫长的时光,可祂仍然要说,祂的那些血亲曾经也是顽劣的恶童。诸神的笑声吵闹,言语轻佻,在德斯帝诺无法承受这种吵闹,这种轻佻,转而用沉默竖起壁垒,将自己安放在里面之后,神明们又不甘心受了这样的冷待。祂们发誓,要用更多的喧嚣,更多刺耳的言语来打破长兄和祂们之间的隔阂,于是德斯帝诺只得退缩得更深……直至形成不可逆转的恶性循环。

但是人类,人类很好。带着种洞若观火的成熟,阎知秀不疾不徐地应对了降临在自身头顶的灾祸,他十分擅长用自身的经验对外物进行判断,同时又不傲慢。方才他捏着毛绒小狗,看向德斯帝诺——德斯帝诺心知肚明,自己迫切的讨好举措是称得上可笑的,然而人类看着祂,只是在用眼神说,“没关系,我知道”。

人类很好。

因此,德斯帝诺在人这里学到了许多人际交往方面的知识。阎知秀身上总有一类“哦,这样啊,那又如何呢”的懒散气场,好像讲什么都可以被接受,不用被旁观者嘲笑,所以主神也尝试着坦诚起来。

祂发现,对外人摆出这样虚心求教的态度,其实并不难。

阎知秀看了他一眼,弯起嘴角:“好吧!告诉你也没什么。”

他来了兴致,在地上画出猎人协会的权力结构,一个标准的三角形:“喏,你看,这里就是我在猎人协会任职的地位,我在这儿!”

他点在金字塔的高层,接近顶峰的位置:“猎人协会有数十万登记在案的宝藏猎人,我能站这么高,就是因为我打一出生就有个本事,我认路。”

“认路,”德斯帝诺重复,并未轻视这个常见的说法,神明饶有兴趣地提问,“你能认哪里的路?”

阎知秀哈哈一笑:“你很识货!我认路,并且只认出路,什么迷宫重地,古墓遗迹,都难不住我,我的脑子天生异于常人,跟着直觉走,一定能找到出口。”

德斯帝诺惊诧道:“玛尔……?”

“什么?”

“道路与方向之神,一位年轻的神祇,祂的名字是玛尔。”德斯帝诺说,“你听起来就像被祂祝福过,可是你身上并没有蒙受赐福的痕迹。”

“我就说嘛,这是天赋异禀。”阎知秀把自己是如何被人暗算,遭到鳄人追杀,然后又被虫洞吐出来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祂,“可能这里也算一个出口,可能我就是鬼鬼祟祟的鼹鼠,到哪里都可以钻出个洞。反正,我就这么掉下来了。”

德斯帝诺的触角渐渐低垂下去,星辰黯淡,祂的眼眸笼罩着一层痛苦的光。

不,你不该来到这里,你实在不该……这个宇宙不是你的出路!恰恰相反,命运为你安排了最险恶,最无能为力的结局,通往毁灭的路途,正在其中。

如果我把他送还回去呢?德斯帝诺心尖割肉,如此设想,他依旧去当另一个宇宙的宝藏猎人,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冒险,寻宝,无拘无束地大笑。祂不必想起一个注定衰亡的神,也不必和这个神一同迎来终末的黄昏……

“阿嚏!”阎知秀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蛾子钻石般的鳞粉到底钻进了他的鼻孔,德斯帝诺看见他眼眶通红,这才想起来人类的体质不同,急忙吹一口气,收回了这些闪亮的粉尘。

“不行了,你这里有没有洗澡的地方?”阎知秀揉着鼻子,“我得去泡泡热水。”

德斯帝诺顺势将脑海里的消极念头抛到一边,半是逃避,半是不舍,祂再把人类捞起来,珍惜地放在自己身上,驮着他朝浴池走去。

当然了,神明洗濯形体是用不着浴池的,当祂们决定要进行这场沐浴的游戏时,祂们会变化出诞生之初的原形,在宇宙的中心掀起狂潮的波澜,用最纯粹的能量冲刷蛾翅上的花纹。每一颗飞溅又破灭的泡沫,都是未成形的天体星球。

神明的宫殿为此没有洗浴的功能区域,但没关系,现实是可以改变的,德斯帝诺要朝浴池走去,那么浴池就一定会出现在旅程的终点。

“嚯!”一到地方,阎知秀的眼睛就睁大了。

真是皇帝也没享受过这么牛的水池子啊,池子是柔和的翡翠绿色,地面则铺着银白的玛瑙砖,轻轻用指甲敲击,会发出像乐声那样清脆的声响,温度正好的热水冒出腾腾的云雾,顶上也布满灿烂的星座,比仙境还要美好。

“衣服在这里,”望着四处张望的人类,德斯帝诺满心喜爱,“香水,花瓣,金屑,红盐,泡沫香波……都放在这里。”

看见阎知秀目露讶然,拿起纯金的香水瓶子打量,神不自然地解释道:“因为,我看人类洗澡的时候,总喜欢在水里放一些香香的东西,或者是颜色比较好看的佐料……”

阎知秀的心情有点复杂,虽然说他平时也挺会捯饬自己的,但这么多珠光宝气的小盒子是闹哪样啊?还有,那个应该不叫“佐料”,叫“泡泡浴炸弹”吧?

“……谢谢!”他说,“你费心了,我会按需放……那个,我要脱衣服了,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蛾子还像座小山似的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阎知秀脱睡衣,这种感觉就有点奇怪了。

德斯帝诺很惊讶,神明鼓着蓬松的领毛,好像没想过自己会在洗澡时被人赶跑:“你需要我回避吗?”

阎知秀几乎听出了一丝不情愿,感觉就像逡巡领地的大猫,困惑于这个家里怎么还有猫不能进的地方。

蛾神沉默地抖抖身上的绒毛,梳理触角,把翅膀合在后背,很委屈地拧着离开了。

一座山缓缓地开走,阎知秀松一口气,很痛快地把自己剥干净,沉进热腾腾的水中——老天啊,他真的已经太久没在水里好好泡一泡了。

阎知秀高兴起来,一头扎进水池,在里面滚了好一会儿才湿淋淋地浮上来,浑身的骨头都在热水的包裹中根根松开了。鉴于职业的特殊性,就没有宝藏猎人是不爱洗澡的。

洗到兴头上,阎知秀还拿起那些盒子里跟珠宝一样漂亮的“佐料”,好奇地加到水里,看都有什么效果。

他在这头洗得开怀,德斯帝诺却感到失落。

从他创造出人类以来,就没有遭到过眷族的驱赶,无论是洗浴,祭礼,嫁娶还是丧葬,人类都以能吸引祂的注意力为一生的憧憬目标。人类是多么容易受伤的生物!祂的人类更是其中翘楚,遍体的伤痕,昭示着他的英勇与无畏。

如果热水伤害了他该怎么办?如果云雾钻进他的鼻腔,使他窒息了该怎么办?如果他被浴池的边缘挫伤呢?如果他不小心滑倒了呢?我怎可将注视的目光转开,使他因为疏忽而承受苦痛?

德斯帝诺越想,就越觉得阎知秀处在危险的境地中,祂固然是全知全能的神,然而阎知秀更是祂唯一的人类。

祂这么焦急地思索着,浴室的窗户外面,陡然便发生了变化。追随祂的心意,一颗袖珍的星星盘旋着,急不可耐地靠近了那里。

阎知秀浑然不觉,他微笑着从热水里钻出来,惬意地呼吸着温暖的空气,后背的皮肤却不由一紧,仿佛有寒意顺着脊梁骨流淌。

有人正在窥探自己。

不,不对,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判断,这种像针刺般的动静,又岂是“窥探”能够轻描淡写地形容的?

阎知秀警惕地抓起毛巾,在疑惑中,他缓缓回头。

阎知秀:“…………”

——透过灯光,一颗硕大如星球的眼珠完全占满了窗户的面积,它颤动着,正目不转睛地往里张望。虹膜中折射辉光,瞳孔完全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贪婪地紧盯着人类的身体。

见了鬼了。

泡在热水里,阎知秀头顶的冷汗一下就淌成了河。

“纳……德斯帝诺!”阎知秀愤怒地大喊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大事不妙,那颗星星吓得蹦飞了,主神急忙冲进来,面对兴师问罪的人类,祂知道自己兴许做错了事,可是做错了什么呢?祂实在说不上来。

瞧着生气的阎知秀,祂急中生智,飞快地把人捞起来,往自己胸前一塞,再用翅膀紧紧地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