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鹤夫人
银盐垂下眼睛,祂没有说话,等到人类给祂擦完药膏,祂才轻声回答:“是奢遮。”
安提耶看得牙酸,又有点意外:“你跟祂说什么了?”
“你是被梦境的使臣带上至高天的,对吗?”银盐没回答祂,转而向人类确认。
阎知秀合上药膏的金盖,点头:“是,是祂的蛾子带我上来的。”
“所以,”银盐说,“祂怨恨我和安提耶,觉得我们把你抢走了,你本来应该是祂的人类。”
安提耶气得哇哇乱飞,阎知秀倒是有点隐秘的好笑——准确来说,自己和德斯帝诺的关系才是最深的。
但是奢遮的性格,也实在让人觉得棘手。
他摸着银盐的伤口,小声问:“还疼吗?”
银盐笑了起来:“只有一点点。”
祂起身道:“不过,理拉赛对你的态度并不友善,哀露海特和卡萨霓斯选择暧昧的中立,厄弥烛……你还是离祂远一些,至于奢遮,你也看见了。”
银盐苦笑道:“祂太不稳定。”
阎知秀思忖道:“我明白的。”
“那你就先在我这里住下吧!”安提耶挤开诡计多端的亲族,兴奋地提议。
“如果想换个风景,也可以去我那里。”银盐适时补充。
安提耶眯起眼睛,冲祂做出个口型:寡廉鲜耻。
银盐挑起嘴角,微微一笑。
阎知秀伸个懒腰,忽然就觉得很累。
和德斯帝诺的激烈争吵,以及突然暴露在所有主神视线中的不妙事件,都令他感到茫然的倦怠,他有些想睡觉了。
不过,换个环境睡也是可以的。
他打起精神,笑着问面前的两个神:“你们有没有体验过盖着被子吹空调啊?”
安提耶:“什么是空调?”
银盐:“人类用来制造冷气的小玩具。”
安提耶不解:“那又有什么乐趣?”
阎知秀揪祂的头毛:“好了!总之,今天我们就要睡在山洞里!”
风暴使臣们快活地旋转着,从天上扯下绵绵不断的,云织的毛毯和松软的枕头。银盐困惑地使一座山脉拔地而起,然后在这些宏伟的山脉上点出一个小小的洞口,安提耶挥动翅膀,亘古无尽的风雪便浩浩荡荡地吹奏起来了,很快便把苍青的山峦吹成厚重苍茫的皑皑白色。
阎知秀把一切不愉快的事都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指挥使臣布置山洞。做完这些事之后,他才邀请两位神明进入这里。
神祇变回原来的面貌,一灰一银的两头蛾子顶开山洞口的挂毯,被人类带着,朝深处飞去。
眼前豁然开朗,洞穴里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云毯,角落里同样堆满大大小小的柔软靠枕。岩壁镶嵌着浅黄色的明亮小灯,暖洋洋地照耀这个温暖的巢穴。
“哈!”阎知秀得意地笑,“怎么样?请躺!”
安提耶惊讶地“哦!”了一声,银盐也跟着滚在柔软温暖的毯子堆里,和人类依偎在一起。
洞外朔风呼啸,大雪被寒风刮得如刀锐利,洞内的空气却温润无比,弥漫着一丝木柴燃烧后的热意,以及食物的香味。
烤火架上,一颗小小的铜壶正冒着热气,壶盖咕噜噜地轻轻跳动,蒸腾出一些令人欣喜的白雾。
“请喝热奶茶!”阎知秀坐起来,一只蛾给一个小杯子,里面倒上热气腾腾的醇厚奶茶,然后自己也捧着一个杯子,边缩进厚实绒绒的毛毯,边欣赏洞外风雪呼啸的景观。
安提耶靠在人类怀里,用爪子抱着茶杯,再吸吸热奶茶,舒坦得要哼哼起来了。银盐也心满意足,忍不住在毯子和枕头内打滚,先滚到岩壁边,然后再一路幸福地滚动回人类的颈窝上,享受人类在自己的眼睛上爱惜的摸摸。
抱着两个毛茸茸的大蛾子,阎知秀陷在蓬软云朵的靠枕里,浑身还被热奶茶熏得暖呼呼的。他的眼皮逐渐沉重,沉沉地睡着了。
阎知秀睁开眼睛,发现面前一片漆黑。
这是哪里……?
黑暗中,只有他自身散发着温暖的明光。他皱起眉头,身边不见安提耶和银盐,他只能独自试探着往前走。
眼前现出颜色,一朵半透明的,硕大芬芳的花,突兀地插在前方,似乎在等待阎知秀的采撷。
阎知秀停住脚步,他明白这是哪里了。
他没有再看这朵美妙绝伦的花朵一眼,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惊怒交加,混杂着一丝委屈的抽气声。
遵循着直觉,阎知秀在梦境的迷宫里来回绕行,他面不改色地踏过悬崖,分开大海,行走在各种极端危险的陷阱里。
没什么能困住他,仿佛他生来就知晓一切谜题的答案。
一群色泽梦幻的游鱼徘徊在他的脚边,它们有的长着十三对鱼鳍,有的覆盖着玉和金的鳞片,还有的只是苍白鱼骨,匕首般弯着身体。
“喂!”
“你在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看我?”
“喂!”
“我要生气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阎知秀置若罔闻,他继续迈步,在梦境的国度里寻找出路。他走得那么快,一眨眼,那些美妙的鱼群就被他抛之脑后,不见踪影。
旷野苍茫,他是唯一还亮着的灯。
他面前出现了一座比大海浩瀚,比钻石更剔透的水池。池水飘摇着黑晶色的波澜,池上生长着恒河沙数的莲花。
巨大的神祇震怒咆哮,祂从池水中猛然立起,头顶苍穹,眼睛仿佛两颗燃烧的黑洞,暴戾地瞪着人类。
“你怎么敢不理会我?!你垂着脑袋,闭着眼睛,走得专心致志,好像我的王国里没有值得你驻足的景色,好像我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梦神愤怒地大喊,“你怎么可以对我视若无睹?既然你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在众神面前维护我的尊严,冒着必死的风险,和最强大的神对抗?!”
阎知秀抬起头,他脸上没有恐惧之色,只是陈述原因:“你打伤了银盐。”
奢遮难以置信:“可是祂的伤已经好了!”
“不,祂的伤没有好,”阎知秀严厉地说,“你差点挖出祂的眼睛。”
奢遮目瞪口呆,刹那间,祂一下就明白了银盐的阴险,卑鄙,狡诈之处。
“祂曾经也用一柄冻结的剑刺穿我!”梦神跳着脚,大喊大叫地控诉,“祂用燃烧的星星打着我的头,祂用金杯砸在我脸上,祂骂我,祂嘲讽我,祂过去对我做过比这更恶劣的事!”
祂越说越气恼,梦神索性抛弃了庄严可怖的人形,变成个乱糟糟,炸成一大团的蛾子,在水池上疯狂打滚,哭闹。
“祂把你抢走了!你本来是我的呀!你是我的人,你该听我的委屈,你该替我去教训祂们,惩罚祂们的!”
蛾子乱七八糟地哭成了一大摊,阎知秀的眼睛也跟着睁大了。
我的老天啊,他默默地想,也是让我碰见一坨旋转的竹炭椰子冰激凌了。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清点存货*嗯,现在我有星空巧克力慕斯蛋糕,白奶油蛋糕卷,珍珠牛奶布丁……
奢遮:*突然出现*我会把人类抢走,我要用他极具魅力的眼睛和灵魂装饰我的——
阎知秀:*一转身,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蛾子,一把抓走*很好,现在我有竹炭椰子冰激凌了!
奢遮:*被抓走,毫无抵抗之力,哭了*哎哟!我……我原来是一个冰激凌!
还是奢遮:*因为被人类带走的感觉很好,又笑了*
第186章 愿他万年(三十五)
阎知秀叹气:“唉,别哭了。”
但是没有回应,黑色的飞蛾报以最激烈的扭动和翻滚。梦境池水中巨浪滔天,劈头盖脸给阎知秀一顿冲。
阎知秀措手不及,跑也没地方跑,活像一条直挺挺的咸鱼,头朝下地卷进了无穷梦池的水波,由此撞进一连串错乱的梦境。
他突然变成了一只身上套着吐司面包的猫,随着梦神要死要活的地板动作,阎知秀脚下的地面开裂,岩浆从裂缝中喷涌,化作赤红的薯条雨,淋向翻滚的宇宙。
亿万颗恒星像潮水般涌动,吐司面包猫在跑步机上拼命往前窜,不远处海洋燃烧,海浪高如山岳,却倒着向天际涌去,汇入一轮正在升起的,壮丽无比的黑色太阳。
阎知秀挣扎着冲出跑步机,重重跳进一扇开在半空中的门,转眼就发现自己正淹在厨房的汤锅里,巨大的切片番茄犹如一座座沉浮的岛屿,伴随着梦神悲愤交加的叫嚷,番茄片里同时炸开许多巨树般的西兰花。
阎知秀:“…………”
阎知秀吵得头晕脑胀,梦是不需要逻辑的,他费了老大的劲,终于爬到一片番茄上。
他疲惫地扯掉头上的吐司面包帽,扯着嗓子大喊:“你别哭了!你要是不哭,我就给你送个好东西!”
神祇的噪声逐渐减小。
汤锅盖子掀开,梦神巨大的圆眼占据了整个锅的天空,奢遮翁声翁气地说:“……真的么?”
阎知秀冲祂招手:“你下来,你下来就知道了。”
在阎知秀身边,梦境的飞蛾从一颗番茄籽上生长出来,纤细植物根茎转瞬开花,砰然结出一个大得惊人的毛蛾子果,“扑通”落在阎知秀的膝盖上。
番茄奢遮抱着爪子,期待地望着人类。
阎知秀:“你不哭了吧?”
奢遮:“嗯嗯……不哭了。”
阎知秀:“我骗你的,我身上一毛钱都没得,哪有好东西送你。”
奢遮连头上的触角都凝固了,完全不敢相信地瞪着人类。
想了下,阎知秀补充道:“嘿嘿。”
梦境的水池开始剧烈震颤,他怀里的奢遮也是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红烫得吓人。阎知秀赶紧把祂抱起来,“咯叽咯叽”地轻轻挠着蛾子柔腻的肚皮。
“逗你一下!”他无奈地说,“怎么这么不禁逗……”
奢遮好痒啊!祂扭着肚子,不住在人类怀里翻来覆去,这股痒痒的感觉,就像许许多多清脆的小铃铛,一路叮铃铃地滚到了祂的心里,弄得祂也想一连串地笑起来。
但是祂还没消气,所以只能先压下眼睛,阴沉沉地盯着人类。
“好吧,”阎知秀还穿着搞笑的吐司面包服,有点无奈,“你找我做什么呢?”
“你听我说!你应当放弃那两个失败者,”梦神气恼地开口,“无论是出于怜悯,还是虚假的期待,你都不该为那两枚破碎的棋子犹豫不决。离开他们,回归到灵魂和梦的羽翼之下,这才是你唯一要选择的道路!”
阎知秀弹了下蛾子的茸茸爪子:“我不。”
奢遮刚想大声嗡嗡,阎知秀就在祂的后背的领毛上捏揉起来,令祂口舌酥软,爪子也虚弱地张开,只是抱着人的手指头不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