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216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单元文 玄幻灵异

贺九如:*推着小货车,摇响拨浪鼓*叮叮叮,叮叮叮!有人要买我的货吗?

第一个顾客:*实际上是打算抢劫,握着刀子站在身后*

不知名的存在:*吞掉第一个顾客,咂嘴*

第二个顾客:*实际上是打算搭讪货郎,整理衣摆,站在身后*

不知名的存在:*吞掉第二个顾客,咂嘴*

贺九如:*困惑地推着小货车,困惑地摇响拨浪鼓*叮叮叮,叮叮叮!呃,有人吗?

第212章 太平仙(二)

梦中人声鼎沸的恭贺与祝福,吹吹打打的喜乐,尖细响亮的童谣,此刻一并停歇。贺九如藏在人堆里,看到“东头老杨家”的小院点满火似的灯笼,一排血红,一排煞白,将院落照得恍若二分世界。

屋内传出细细的姑娘哭声,想来是新娘的。

半晌,一个纸扎的傧相从纸马上下来,大摇大摆地走进院落,拍了拍门。

“请——新娘上轿——”

纸人的嗓门细细长长,拖得很慢。

屋里头传出“当啷”一声,似乎是把什么碗碟水杯打破了,惊慌的一阵动静,夹杂着耳语的气音和抽噎声,只是没有人开门,纸人傧相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里头才传出年老妇人颤巍巍的回话声:“求大人宽恕,实则是小女的嫁衣还没绣完……”

纸人傧相挂着惨白的笑脸,忽而将脖子灵活地晃了晃。它的颈子长如白蛇,绕着不大的院落围了一圈,仔细地观察过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

蓦地,它的脖子凝在半空,锁定了其中一扇窗户。

“请新娘上轿!”訇然一声,纸人的头颅撞在纸糊的窗格上,砸得木屑飞散,纸花乱散。它尖锐地咯咯直笑,每砸一下,就重复一遍口中的话。

“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

房中尖叫四起,一家三口扯直了嗓子,差不多被这凶恶的一幕吓破了胆。贺九如的头皮也有点麻,他想了下,急忙悄悄挤开人群,轻手轻脚地摸到迎亲队伍跟前。

眼前这些纸人都与真人一般大小,做工粗糙,长手短脚,双目无睛,脸上打着大块浓猩的腮红,只是稍稍带着活人的形貌。

“爹!娘!救我,我不想走,我不想死!”

夹杂在“请新娘上轿”当中的,是年轻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贺九如一咬牙关,见面前的纸人不过都是还没点睛的粗制滥造之物,索性一躬身,一掀帘,一抬腿,直接给自己麻利地撂进了喜轿里头!

花轿即刻下沉,抬轿的纸人似有所感,当下将长杆一并架起,擦响锣鼓,重奏喜乐,复又开始吹拉弹唱,热热闹闹地朝着村外走去。

被落在后面的纸人傧相愣住了,它举着长蛇的脖颈,看看远去的迎亲队伍,再看看被自己撞得稀烂的窗户,一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赶上同伴要紧,它赶忙颠颠地追逐花轿,重新跨坐在自己的纸马上,跑到轿子前方引路。

梦境里没有风声,只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滴嗒水响,一声声地打在贺九如耳畔,喜轿上方,纸钱犹如鬼魅的大雪,卷得漫天飞舞。

贺九如将自己滚在这架明显有去无回的花轿里,倒是有闲心打量轿内的环境。寻常的喜轿一般会装饰彩绸,花环,讲究的富贵人家还要在轿身上刻好富贵花卉,金蟾戏珠等纹样,可这架轿子不仅窄小得像间棺木板,里头更无半点装饰,只是把白纸红字,血淋淋的“囍”糊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

实在凶险……

贺九如在心里感慨。

今晚救了这家人一回,还不算送佛送到西,等到天大亮了,务必要提醒他们赶快离开才是。

若有旁的看客在,定会奇怪于这个年轻货郎的态度。

——纸鬼送喜,本就是邪祟至极,阴煞至极的恶事,为何他却镇定,不但镇定,反而敢迎凶而上?莫不是不要自己的小命了?

虞国,北炆三十三年。

这个繁盛到了极点的王朝,此时已然暗含颓靡衰败之气。民间乱象四起,怪诞频发,达官显贵却仍然高居朱楼,浪掷绿酒,命人日夜点起十人高的鲸脂巨烛,在香膏与珠光的靡靡之风中宴饮歌舞,通宵达旦。诸国的皇室更是依附于名为“福生寿海”的庞然仙宫,以求长生长乐之术。

北炆一十三年,还是青年人的货郎经行山野,夜宿林间。正当他寻到一条清澈的溪水,打算俯身汲水时,忽然听见上游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他唯恐是山间的孤魂野狐作乱,战战兢兢地寻上去一看,却是个正处于襁褓中的婴孩,怀里挂着个银的平安锁。

货郎心生恻隐,他抱起孩子,把自己的姓氏给了他,又在下一个城镇寻找到了算命先生,为婴儿取了“九如”的名。

“幸亏你是遇到了我!”往后的时日里,老贺时常得意地提起这件事,“当货郎的,担子里就是要什么都有,那时候你要是被别人捡到,只怕走不到镇里,你小子就得被饿死了!”

说完,他又会沉吟一会儿,接着说:“不过你小子,这辈子都运气好。”

确实,贺九如的运气总是很好。算命的一掐他在平安锁上的八字,马上就说他“一生无病无灾,福禄顺遂”,给老贺听得心花怒放,赶忙问那这小孩儿是不是能安安稳稳地成家立业,不用再继承自己的奔波命了?

然后算命的就面有难色,立刻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夫妻宫差到冒烟啊!也不知道他以后会遇到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糟烂人物……唉不过孩子他爹你放心,这孩子的八字硬得可以劈山救母,他肯定能把他以后的婆娘稳稳克住!

老贺抱着还在嗦手指头的贺九如,面黑如锅底,恨不得当场就拿算命先生的脑门劈山救母。

贺九如长到八岁,已经习惯了跟着老贺天南海北地闯荡。也正是那一年,他挖掘了自己的奇异本领。

他可以入梦。

不是简单的入梦,而是他可以在梦中保持神智清醒,甚至灵体出窍,在梦中的世界无拘无束地晃荡。梦境与现实宛如镜像的双胞胎,每个人的梦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与现实大体相同,却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也就在这个时候,贺九如发现,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

白天朝他和蔼微笑的店小二,在梦里却顶着可怖的,蚰蜒的首级,从袖口里伸出来的手臂,也是蚰蜒的节肢。再次醒来,贺九如就看见他会无声无息地趴伏在墙上,透过门窗的缝隙去窥探女客的房间。

白天眉眼和气,会给他干果吃的大娘,在梦中却拥有蝮蛇的首级,她张开獠牙,深深咬进丈夫的身体,于是没过多久,贺九如就听到了妇人守寡的不祥故事……

后来,他管梦境里的灵魂面相叫“心相”。能在梦里显出异形的人不算多,但能显出清晰人相的,除了自己,贺九如再没见过别的,大多数人都是一团模糊的五官,没有具体的外貌,风往哪吹,他们就往哪里倒。

老贺原本是不知道他的本事的,只是贺九如年岁渐长,他发现,梦里的心相也越发凶险,甚至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世界。

贺九如十二岁,他跟老贺在一个偏僻的村庄歇脚,当天夜里,贺九如按照惯例入梦,准备巡查一圈,看看有没有危险的人物,可他居然听到了奇怪的声响,像是非常大的,猪吃东西的哼哧声。

他好奇起来,顺着声音走过去,站定了一看,他愣住了。

那确实是猪在吃东西,但吃的不是别的,正是屠户的灵魄!

显而易见,屠户已经被吃了一多半,连肚子都被掏空了,从扎堆的猪身上奋力挣扎出来的手臂,此刻只是无力地耷拉在半空,随着猪进食的动作一抽一抽,粗黑的手毛盖不住煞白的皮肤。

贺九如惊呆了,他自己的魂体也吓得发白。他正想打走这些猪,把屠夫的残魂拖出来——这样人或许还有的救,只是下辈子和痴呆没有两样——就见那些猪的神魂正在融化,合并。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好退到树荫中。

事实证明,他退的这一步非常正确,因为合并后的猪魂很快就把屠夫吃得一丝不剩,它自己也在慢慢变形,不多时,一个猪首人身,肥硕高壮的畸形便立在猪圈里,痴滞地发出一响长长的哼声。

贺九如拔腿就跑,他飞奔进屋子里,祈祷第二天的太阳快快升起,好让他摆脱这噩梦的夜晚。

太阳确实是升起了,可贺九如却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场景。

屠夫没有死。

失去了魂魄,他居然没有死,而是还好端端地站在案板后。贺九如汗毛倒竖,看着屠夫缓慢迟钝的动作,看他痴傻地来回转头,观察附近的一切,嘴角拖长一道混浊的涎水,时不时发出“哼,哼”的鼻息声。

他赶紧让老贺立刻动身,马上就走。老贺却不知道他在急什么,怕什么,可是货还没收完,他只好承诺:收完了货,明天立马上路。

一波又一波的寒意在贺九如体内奔涌,他晚上拴紧了门窗,怎么也睡不着觉,老贺倒是不顾他的警告,倒头就扯呼。贺九如急得跳脚,想把老贺喊起来,然而如何叫得醒!他眼睁睁地看着老贺在梦里发抖,盗汗,最后,只得强逼着自己躺倒闭眼,进入梦中。

果不其然,那只猪首人身的怪胎又想出来吃人,村里的住户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以它的灵智,未必能找到住户的灵体,可村外的陌生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新鲜货,稍稍一闻就能闻到。

梦境里,老贺的灵体惊慌逃窜,可门板都快被人拆了,又能逃到哪儿去?关键时刻,贺九如及时赶到,他又气又怕,通身好似冒火,暴跳起来,不管不顾地狠狠一拳——

委实是件奇事!那股火热的气化作白光,从他的拳头上喷涌而出,铆钉般钻进猪首人的胸口,譬如雪挨了火,朽木遭了利斧,邪物的魂体即刻被摧枯拉朽地轰出一个大洞,哀嚎着向后摔去,在梦境里撞碎一大片房门墙板,踉踉跄跄地逃了。

梦醒之后,天光大亮,老贺若有所思地坐在床上,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贺九如,不多时,外头就传来屠户老婆的哭声。

屠户死了。

“……走走走!”老贺就跟被烫到屁股一样跳起来,火急火燎地催促贺九如,“快走快走,我们马上就走!”

那是贺九如第一次使用自己的能力,此后岁月渐长,仿佛是这个下行王朝的侧面见证,他走过的梦境愈发险恶,心相愈发古怪,各地的恐怖邪祟之事更是层出不穷,直至到了今天。

他终于在梦境里看到了所谓的“鬼仙”。

贺九如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夜里漆黑,透过纸人纸马的缝隙,他蓦然看清,无数道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仿佛千丝万缕的红线,又似凹凸不平的血管,从各方各地陆续赶来,很快就要和他的轿子汇聚在一起。

他此行的目的地,这就要到了。

第213章 太平仙(三)

花轿还在一摇一晃地往前走,只是慢了许多。纸人傧相瞧见自家的队伍落后于其他的,当即拖长了声音催促:“快,快——”

轿夫顿时发出一片细细碎碎的抱怨声。

“重啊,重啊——”

“新娘子太重了——”

“抬过最重的生魂!”

傧相亦觉得奇怪,它骑马行至轿边,身子不动,盘绕出柔软的脖颈,低低地凑近花轿的窗帘,打算伸进去探个究竟,没成想,居然被“新娘”隔着轿帘冷不防地猛拍了一巴掌。

这掌实在非同小可,直接将纸人傧相打得眼歪口斜,鼻梁塌陷,一点灵智险些飞出天外。

“讨厌!”轿子里传出新娘捏着嗓子的娇嗔,“又不是奴家的官人,猴头巴脑地看个甚!”

纸人傧相吃了个哑巴亏,只是鬼灵不似活人,不懂变通,唯余一腔凶邪的执念。它们想干什么,拼个魂飞魄散也要干成,因此被恶鬼煞灵缠上的人,若没有好运道,或有贵人帮忙化解,时常十死无生。

它见左边的窗户看不了,又故技重施,把脖子转到右边看。不料新娘早有防备,也给它到右边来了结结实实的一掌,直将纸人原本凹凸圆润的头脸铲出个横截面来。

“说了别看你还看,”新娘子细声细气地道,“活该挨打!”

纸人傧相不能再瞅了,才知道要把脖子收回去。

花轿艰难地往前颠簸,纸人的臂膀,手腕全都挣得咯吱作响,肩头开裂,被长杆磨出黄沫般的纸屑,简直是在身上扛了一座泰山。

轿子终于落地了。

纸人傧相口齿不清地拉长音:“请新娘下轿——”

在这之前,贺九如已经把轿子里糊的囍纸撕下来一大块当做喜帕,稍稍遮着自己的脸。这玩意儿居然还是湿乎乎的,散发着浓重的腥气,血色从纸面上层层叠叠地洇开来,刺目欲滴。

但他也没别的可选,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个东西往头上一罩,毕竟装新娘也要装到底,万一被点了睛的纸人发现自己不是女人,那就……

走出比棺材还窄小的花轿,透过破破烂烂的纸盖头,贺九如一下愣住。

原因无他,他跨过喜轿的横杆之后,便和几十个身穿各式喜服的新娘子撞了个照面。

有的新娘没戴喜帕,神志不清,意识模糊,有的新娘骨架粗大,明显就是把男子塞进了女式的喜服,还有的新娘瑟缩如同惊弓之鸟,只是一味呜咽哭泣。

怎么……原来男的比女的还多?

与此同时,几十个纸人傧相整齐地站在道路两旁,开嗓吆喝道:“请新娘登喜堂——”

霎时间,贺九如的四肢再不受他的控制,他和旁边的新娘一起,步伐统一地迈向铺着红毯的山路尽头。

道路两边皆是滔滔不绝的江河,在梦境里泛着不祥的血光。贺九如拼命镇静下来,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念诵“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一边努力透过纸上的烂洞,试图眺望到远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