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224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单元文 玄幻灵异

出乎牠的意料,一向如臂使指的法宝,竟没有听从牠的命令,只是继续拥堵在街道上微微弹动。

长宝仙官皱起眉头,喝道:“来!”

铜钱浪潮依旧没有回应,唯有颤动的幅度越发剧烈。

长宝仙官的脸已经阴沉下来了,牠猛地抓起两圆小楼大小的黄金元宝,犹如经天流星,先后悍然撞向铜钱海潮。巨响大作,那两颗元宝也像被吸附进了数不尽的铜钱当中,纹丝不动地凝固在接触面上。

贺九如连滚带爬地扑到前面的屋顶上,专注地瞪圆双目,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铜钱山的缝隙中,逐渐流淌出了漆黑的,翻腾的,粘稠的污泥状液体。

它们比世间最猛烈的王水还要厉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如山如海的铜钱,并且借助它们快速地扩张着身形。它们吃干净了那些长眼睛的钱币,接着吃干净了两颗大如楼房的元宝,最后耸立在城中的,是近乎与长宝仙官一般巨大的漆黑泥浆团。

无形无相,无体无貌。

长宝仙官慢慢攥住手中的明珠,像攥着一棵救命的稻草。

“无相魔!”牠凄厉地嘶声道,“无相魔,你来了!你来找我了!”

“呃……其实它是跟着我来的。”贺九如小声插话,“也没有专门要来找你啦……”

东西没有回话。

它腾空而起,恍若一团迅猛如电的乌云,一道至恶污秽的天罚,沿途吞噬了不尽的白银偶人,无数的金银财帛,朝着长宝仙官当头罩下!

仙官慌不择路,惊惧地摇响一身尖锐钱财,只顾着将明珠举起,试图以光亮阻挡无相魔的脚步,然而一切都太徒劳了,明珠须臾碎裂,光芒寂灭,无相魔腐蚀,并源源不断地榨取着融化的肉山浆液。

长宝惨叫的时间并不长久,仅是短促地划过夜空,便就此终止。无相魔贪婪地吃尽了牠的一切,最后将牠的残躯一并连根拔起——

贺九如一眼看到,长宝仙官像极了一株扎根在金河城里的肥胖植物,身下的肉须根系俨然分明,当下恶心得差点气不顺,一头撅过去。

金河城里,仙官不见了,东西的体型同时在缩小。贺九如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跑过去看看。

“喂!”他叫道,“你没事吧?还好吗?”

在那个长宝遗留下来的彻地巨洞旁边,贺九如瞧见了东西如今的形态。

它重新变回了原来瘦长高大的外观,只是被肤色覆盖的地方更多了。以前顶多只有一张惨白的脸,如今连肩膀都是阴白的的颜色。

……不得不说,这点变化对它自身的美丑来说,实在不算很大。

“你怎么样?”贺九如小心地道,“你,你受伤了没?”

听见他的声音,东西转过一张依然畸形的脸,它的爪子正拼命在嘴里捋着什么。

“怎么啦?”贺九如赶紧问,“是嘴巴伤着了?还是吃到了什么不该吃的……”

“嗯,嗯嗯……”东西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我……”

“你?”贺九如一惊,“馍馍,你会说话了!”

吞噬了长宝仙官之后,它总算长出了一条完整的舌头。

“我……名字,”东西断断续续地道,“有,名字。不是馍馍。”

贺九如:“哦?”

它确实是有名字的,依稀记得,在那些永恒漆黑,永恒漫长的日子里,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不停地对它重复着一个名号,它因此被人为地赋予了意义,身上的枷锁亦因此更加坚固,难以逃脱。

“殷……”它迟疑地说,“殷……不寿。我的,名字,殷不寿。”

贺九如:“殷不瘦。”

殷不寿:“殷不寿。”

贺九如:“殷不受,这个名字好奇怪啊!呃,不管了,那我叫贺九如,大概比你的好一点吧!”

殷不寿:“啊……”

殷不寿思索了一下,点头:“嗯。”

作者有话说:

贺九如:*一边吃面,一边快言快语地说话*哈哈,我爹给我取名九如,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听起来蛮有文化的,不赖!你叫什么?

殷不寿:*张开嘴巴,因为还不熟练,没办法一口气说完*啊……啊……

贺九如:*停下,感到奇怪*啊啊?你叫这个名字吗?

还是贺九如:*思索片刻,快乐大笑,接着咀嚼卷饼*不管了,以后你就叫馍馍,比啊啊好!

殷不寿:*不知道怎么解释,人说话的速度太快了,没办法插嘴,不禁流下屈辱的眼泪*

第221章 太平仙(十一)

贺九如和它呆呆地对视了一阵。

东西——好吧,殷不寿——尽管在外观上叫人咋舌,乍一看奇丑,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可人的适应性毕竟是强大的。见多了之后,再面对那种令人想死的扭曲,就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贺九如打起精神,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殷不寿的舌头弹动一下,很明智地把“我想吃了你”这句话咽进肚子,摇摇头。

“金河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贺九如哀叹道,“你刚刚杀了长宝,我好像也被这个鬼地方贴了通缉令……”

他摸摸咕咕叫的肚皮,一下想起货车里还放着自己的干粮,“啊”了一声,赶紧掉头就跑。

殷不寿盯着他,稍作停顿,便迈开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凭记忆,贺九如找回宝楼园的招牌,着急忙慌地跑进后院,看到小货车还好端端地停在那里,立刻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兴高采烈地扑上去,拍拍货架上的灰,把车推出院门,见殷不寿就在不远处站着,遂上去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俩尽快离开这座城?”

殷不寿慢吞吞地问:“离开,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里很危险,”贺九如诧异道,“你吃掉长宝没错,但这个城里全都是牠的信徒啊!要是他们打过来……”

他忽然顿住,因为他看到,殷不寿在“咔哒咔哒”地活动下巴,对于一个人来说,差不多就像咂嘴。

“你,不许随便吃人。”贺九如警觉地说,“吃人会变丑,还会被道士追着打,可怕得很!”

在适应了它的舌头之后,殷不寿的声音介于“怪异”和“可怕”之间,它说话的声音浑厚,含糊,发音带着古怪的转折,完全是一个非人的生物正对人类语言鹦鹉学舌时的模样。

“人,香,”殷不寿满怀骐骥地道,“道士,香。”

贺九如吃了一惊,复又威胁道:“那你要是随便吃人,就会被我追着打,怕了没?”

殷不寿恨恨地闭上嘴,不吭声了。

你也香,它在心里不甘地嘀咕,你最香的。

吞噬过长宝仙官,殷不寿似乎觉醒了某些天性般的特质。它既不愿放弃贺九如这个猎物,又不想跟着货郎整夜整夜地往山林里跑——野地崎岖,更无衾裘美食,华衣豪饰,有什么好待的?

这么想着,它推推贺九如。

“进去,进去。”它说。

贺九如一头雾水,被它推得直往客栈后院里退,因怕它把宝贝推车给搞坏,贺九如只得先推着车,靠在院落边上。

殷不寿吹起一阵腥风,令院中柴火枯草滚滚而落,胡乱遮盖住货车的大致轮廓。接着,它依照先前的样子,夹起贺九如,往客栈里走。

贺九如:“你要干什么?”

殷不寿不答,它发现一件事,就是只要自己不显露出攻击的姿态,活人便不会骂它,打它,即便是被它这样夹在身上。

它以野兽般的直觉,一点点地试探着人的底线,这个奇妙的过程使它感到高兴,同时还有点暗暗地上瘾。

殷不寿控制着身上腐蚀万物的恶孽之气,一步一步地滑上台阶。杀人事小,若是把这栋暂时的栖身之处毁坏,那便得不偿失了。

带着活人,它上到最高层,最好最大的客房。贺九如伸长脖子,看它用锋利尖长的指甲轻轻一触锁眼,锁芯瞬间腐烂,整扇门随之打开。

这是宝楼园里最好的房间,一般只用来接待借宿的官员。房中大小隔间皆以绢面屏风相隔,黄铜的长明灯造型雅致,将落地宝瓶,以及挂着金纱帐的酸枝木高架全都照得水色粼粼。桌椅案几一应俱是鸡翅木的,上头錾着简拙的如意纹,一张红褐色的兽皮毯子恍若滚着火光,从墙角的软榻上流下。

“哇——”贺九如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

殷不寿放开他,对这里的环境并不满意。

长宝的行宫倒是勉强合格,只是牠死得彻底,想必行宫已经开始倾颓落败……算了,总比山野强。

“这里,住。”殷不寿说。

贺九如惊讶地看着它。

“不会,发现。”殷不寿补充道。

此刻天还没亮,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贺九如也没力气去追究什么房费的事了——索性他是付过钱的!交了足足一钱银子呢,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追杀了一通。

他长长地挤出一口气,像是把这些天的疲惫全挤走了。他歪歪扭扭地戴着网巾,再歪歪扭扭地蠕动过去,把兽皮毯子拽下来裹在身上。

“所以……”贺九如安顿下来,忽然开口,“你是从仙宫里逃出来的,是吧?”

殷不寿点头。

“你犯了什么事,他们要把你关起来?”贺九如问,“让我猜猜……你吃了仙宫的很多仙人?”

殷不寿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生下来,就在那里。”殷不寿张开巨大嶙峋的爪子,比划着一个监牢的形状,“逃走,丢掉很大的,变成小小的,成功。”

贺九如挑亮灯火,尝试理解它的意思。

“就是说,你原来是很大的……嗯,大概这么大,为了逃跑,你变成这么小,”他跟着费劲儿地比划,“然后才能成功跑掉?”

“嗯。”

“那,仙宫现在是在派人追杀你吗?”

殷不寿想了下,摇头。

“牠们不敢。”它说,“牠们怕我,吃牠们。”

“哦,”这个回答让贺九如没来由地松口气,殷不瘦虽然是妖魔,可是看起来呆呆的,还肯舍命救自己,真要把它再关起来,他也不忍心,“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跟着你。”殷不寿没有犹豫,“跟着你,很好。”

贺九如挠挠头:“这……我先说好,我是要去梁京送信的,天子脚下,那里可是仙宫的大本营呢。你真要跟着我,万一被仙宫发现了,他们一块儿来围攻你,我怎么救你啊?”

“跟着你,”殷不寿偏执地重复道,“跟着你,很好。”

“唉,行行行,跟着就跟着吧,你自个儿长了两条腿,我当然不能把你打走。”贺九如休息了会儿,恢复精神,掀开兽皮毯子,“我好饿,下去找吃的,你还想吃什么不?”